毕竟左边是自己的上司,右边是上司的对头,压力太大,来了还被人说不懂规矩,就为了吃一顿饭,不值当。
姥爷打的好算盘,将人全都叫上,凑的这么齐,就是来堵他的。
何钰心中悲愤,天欲亡我啊。
“快走吧,你姥姥早就想你了,每日念叨着让你搬回去住几日,你个不孝外孙,也不琢磨着主动过来瞧瞧姥姥。”太师细细数落他的不是。
“整日胡作非为,叫我这把老骨头颠着心,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太师有许多个儿子,女儿没几个,最疼爱的还是安语嫣,安语嫣又嫁给了个不省心的,更让他操心。
昨夜睡的好好的,突然做了噩梦,梦见他的外孙因为跟何文斐那个杀千刀的做坏事,结果被人砍死了,这可吓坏了他,连忙跑过来看看外孙死没死?
结果正巧赶上何钰出宫办事,堵了个空,何钰一出去,他这眼皮就跳的厉害,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这小子又闯祸了。
何钰是他的亲外孙,他不担心谁担心?
“姥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你几个舅爷插秧都插不过我,你倒好,才多大一点就要玩政事。”
太师与丞相的教育方式大为不同。
他爹的教育是不管,任由何钰自己兜着,若是何钰做了什么事自己兜不住,挨了皮肉之苦也是他活该。
譬如何钰在宫中意外瞧见顾晏生杀顾晏殊的事,说不得便要受牵连,但他父亲不会帮他,除非他快死了,或者实在解决不了才会出手相助。
太师的教育是护短,在何钰还没成长之前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等他什么时候能飞了,再放他出去。
这样一来对于孩子来说固然好,但是成长的也慢。
如果何钰是一只鹰,他爹在他出生没多久时便啄断他的翅膀,将他丢下悬崖,让他自己奋力挣扎。
太师是想等他翅膀长好了再送出去,可鹰就是鹰,鹰在小时候自愈力极强,只要忍着翅膀断了的痛苦拼尽全力向前飞,那伤就会痊愈,而且长出更长更大更适合飞翔的翅膀,比家养的看到的天空更高。
若要选的话何钰选第一种,他父亲的教育,小时候受的苦是为了让他以后走的路更远。
每当他心生不满的时候看看另外两个智障瞬间觉得心满意足。
没有什么比父亲的教育更适合他。
否则那日落水他便死了,争不过那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那女子再怎么说也是成年人,结果却被十二岁的他斗赢了,这就是区别。
何钰望着天,心中有些担忧。
他没能脱身,消息自然也传不出去,但是换句话说,顾晏生一定知道出事了。
他离开前曾与顾晏生说过,去帮他试探萧琅,现下没有回去,肯定有问题,顾晏生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第41章 晏生记事
顾晏生做了个噩梦,梦见他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被打入冷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大概因为从小过目不忘,且直来直去,每次说话都一针见血,深受皇上喜爱,觉得他特殊,但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他每次回来身上都是青痕,起初母妃没有注意,以为是小孩子玩闹磕着碰着,谁知后来越来越多,地方也从身上转移到了脸上。
身上磕青了还能理解,脸上是怎么磕的?
有一天她跟在顾晏生身后,亲眼目睹了顾晏生被人欺负,但顾晏生天生内敛,被打了也不说,就那么鼻青脸肿的回来,还故意掩盖伤害,不让她知道。
母妃伤心坏了,搂着他哭的梨花带雨。
顾晏生第一次无措,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心口说,疼。
她说,曾经母妃也是叱咤风云的苗疆圣女,许多人怕她惧她,任命于她,她一句话便能让人生,要人死,她怎么能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
她在雨中告诉他,“母妃教你一种本领,叫你以后只能欺负别人,不能被人欺负。”
她嫁入宫中为妃,曾经答应过那个人再也不沾蛊毒,但她破了例,想将儿子培养成万中无一的毒王,虽然失败了,可顾晏生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
他常年浸泡在药材中,身体如玉一般,本就是最好的补药,也是最毒的毒药,一念害人,一念救人,端看他怎么做。
轰!
深冬的天气多变,中午还好好的,出了大太阳,晚上便下起了雨,打起了雷,仿佛劈到家门口似的,将顾晏生整个惊醒。
窗户开着,雨水从外面飘进来,冷风呼呼的刮,顾晏生爬起来,将窗户关上,想了想拿出铲子冒雨去院里抛土。
他要将母妃埋了。
入土为安,死者方得安息,生者方觉心安。
母妃也是个可怜人,她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后来和上百个孤儿一起试毒,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没有人敢跟她说话,也没有人靠近她,他们叫她圣女。
人们敬她怕她,只会在用毒用蛊的时候想起她,她一直独来独往,很寂寞。
许是太孤单了,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体内住了另一个人,那个人陪她聊天,说话,跟她对着干。
她学蛊学毒,那个人就学医学术,她伤人害人,那个人就救人治人,再有一天,她捡回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怕她,不惧她,还给她送东西做饭,其实做的很难吃,但她还是喜欢,他还问她要不要出去?
你放弃恩怨江湖,我放弃王权富贵,咱们一起做一对快活鸳鸯。
她答应下来,很快陷入恋爱,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忘记,可没多久朝廷风云乍起,丞相将摄政王斗死,那个男人又起了心思。
她第一次委屈求全,与他一道入宫,那时他基根未稳,她便将他的敌人一一毒死,把他真真正正的推到至高无上的位子。
从前他虽然坐着,可坐的并不稳,也不掌实权,现下才算确确实实坐稳了高位。
原本以为这样便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和他好好过二人世界,没成想他要的二人世界不是与她,是与她体内的那个人。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一个温柔大方,一个冷漠狠毒。
她叫归月,那个人便叫归圆,月亮是半缺的,归圆却是整个的。
他喜欢她的脸,喜欢归圆的温柔大方,归圆在她体内,操控着她的身体,与她成为一个结合,变成了归圆。
归圆抢走了她的男人,还生了一个儿子,用她的身体,多可笑?
她的一生就像悲剧,小时候是个试毒的工具,长大后又成了别人的工具,所以顾晏生不怪她。
没有她就没有他娘,他娘就是从归月身体里变出来的。
她娘说,她出生的晚,一出生就知道归月的所有事,晓得她孤单,寂寞,需要人陪,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治愈归月的,可她却害了归月,对不起归月。
其实她们两个是一个人。
太医院院判拿给他的那本游医笔记上有记载,说是偶遇一女子,一人分二神,一神为毒,一神为医,是为分裂。
意思是说归月太寂寞了,寂寞到骗了自己,将自己的意识一分为二,造出了归圆与自己聊天,聊着聊着她自己都信了,觉得体内有另一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
她得了病,一种叫做分神的病。
可惜顾晏生知道的太晚了,她娘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尸体若非被他洒了药,说不得便要发臭。
顾晏生挖了一夜,快天亮时终于挖出了一个可供两人躺着的土坑,左边埋他娘,右边等他死了埋自己。
许是不远了,所以要提前准备。
顾晏生回屋将母妃用被子包住,外面裹着一层席子,简陋下葬。
没有陪葬品,他将自己种的菜,和屋里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母亲陪葬。
还有那本医书,翻开记载了分神病治愈方法的那页,用石块压着,一同放进土坑里,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母妃用的着。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水珠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顾晏生站起来,将土一一填上。
他人小,干完差不多天亮,简单洗漱后像往常一样,把昨天带回来的书夹在腋下,匆匆去往太医院。
太医院还是那个样子,死气沉沉,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屋内没有太阳,一片冰凉。
顾晏生找了个位子坐下,拿出新的书继续看,差不多快晌午时,师傅突然过来喊他,说是让他暂时顶一个学徒的活。
“云铬那个臭小子,不知道去哪了,一声招呼也不打,说不见就不见,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院判气的不轻。
他昨日刚到了一批药材,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所有学徒早点过来干活,大家都到了,唯独剩下云铬,原本以为最多拖几刻钟,没成想居然到了现在还不来,药材都堆积在门口了,着急处理。
“是苏州那个云铬吗?”顾晏生顺嘴问了一句。
“可不就是他。”院判一提起他还有些生气。
“云铬应该不是那种人。”
云铬他还是认识的,当初俩人同为学徒,旁的人瞧他不吭声便欺负他,将活留给他做,只有云铬例外,不仅会替他说话,还会帮他一起做,为人勤奋诚恳 。
如果说太医院的学徒第一勤快的人是顾晏生,那么第二人就是云铬,他近日无事,没道理不来。
“我去看看吧,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好的人突然不见了,必有蹊跷。
第42章 姥爷一家
晌午下了点小雨,他在屋内没感觉,出去了才发现地上尽是积水。
顾晏生打了把纸伞,冒雨出行。
太医院不小,有专门给学徒住的地方,四人一间,人太多,顾晏生不习惯,他素来独来独往惯了,索性继续住在冷宫里,偶尔会搬进学海无涯院小住两日。
大抵是怕哪位贵人妃子误入,被人惊到,学海无涯院很偏僻,要穿过长长一段走廊,绕过半个太医院,在太医院背后。
顾晏生提起衣摆,不紧不慢走在廊下,周围是一片片低矮的屋檐,滴着水,滴滴答答的响着,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有他的,细听似乎还有其他人的。
画着梅花的纸伞转了转,顾晏生方向一拐,绕进拐角处。
许是他太久没出来,身后跟的人不放心,小心走进去瞧了瞧,结果发现空无一人,那人不知道去了哪?
几个人面面相嘘,散开了检查,等到原地无人,顾晏生才从屋檐上跳下来。
方才那几人露面,他看清了模样,是几个身穿兵服的人,隶属于刑部。
那个人没猜错,萧大将军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翻案,翻案要有证据,他发现了什么?
京城的天气多变,皇宫内在下雨,皇宫十里外却一片晴天。
何钰的意外到临,受到了整个太师府的欢迎,昨夜参加完宴会,回来已经很晚,顾及何钰手臂上的伤,没敢絮叨太久,给他换洗后便纷纷离开,留何钰好好休息。
何钰翻了个身,他大表哥安清竹笑了笑,“好久没来有些不适应了吧。”
何钰翻过去,二表哥关心的问,“是不是伤口太疼睡不着了?”
何钰坐起来,对面三表哥安清风连忙跟着起来,“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干嘛?”
何钰叹口气,“如厕。”
他去到厕所,刚准备褪下衣服,四表哥露出个头,“忘带草纸了吧,表哥这里有。”
何钰:“……”
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有这么多极品亲戚?
那草房没有门,如厕很不方便,何钰接了草纸,将人赶走,又用麦秸盖住,这才放心。
他出来后洗了洗手,继续回房睡觉。
姥爷家人口旺盛,因为在朝廷中扮演着和事佬一样的角色,从来不得罪人,职位也碍不着别人,家中几乎没有夭折的儿女,再加上几代同堂,几乎可称儿孙遍地。
房间都是几个人几个人同住,好几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颇为热闹,每天吃饭像打仗一样,睡觉也像打仗一样,你呼噜一声,我呼噜一声,偶尔还有人把腿翘他身上。
何钰小时候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粉琢玉雕的来,满面苍桑的回去。
哎!
夜幕深深,他却整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推开了挤过来的大表哥,将二表哥的大腿放回去,慢慢熬到清晨,大家都出去练剑了才有功夫睡一会儿,谁晓得撵走了男眷,又来了女眷。
大清早就听到有人在窗户口说话,声音婉转好听,还带着打趣。
“听说钰儿来了,在哪呢,怎么没看见?”
“在被窝里呢。”
“睡的好香啊。”
“太阳都晒屁股了,厉害厉害。”
于是整个大院都知道他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一个个发现新大陆似的,纷纷过来查看,不时有人掀开他的被子瞧一瞧。
“都过来看看,钰儿居然还在睡。”
“天呐,真的还在睡哎。”
“不得了了,钰儿一直睡到现在。”
说话声老大了,生怕他不知道似的。
何钰无可奈何,逼不得已只能起床,简单洗漱后迎着众人怪异的眼光打开门出来。
他长大了,模样不似小时候一般软软糯糯,五官长开,越发精致好看,丹凤眼斜斜一瞥,端是个俊俏少年。
院外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就是不敢上前认人,还是他一个舅母瞧了出来,“哎呀,真的是钰儿啊,这小模样越长越俊,不知道勾去了多少小姑娘的心。”
何钰因为怕,一年没来过太师府,每次姥爷邀人来请,都找借口拒绝。
似他这般年纪,一年一个样,去年还是个小萝卜头,今年嗖的一下长这么高,宛如绿芽抽长。
何钰行了一礼,“见过二舅母,三舅母,四舅母,怎么没看见大舅母?”
姥爷家人丁兴旺,这关系也错乱,姥爷生了四个儿子,女儿们外嫁,儿子们又生了许多孙子孙女,更多了,再过几年他的表哥表姐们一结婚,娃儿呱呱落地,我天,更认不全。
只要叫错一个人的名字和辈分,不得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人多嘴也杂,就像他睡个懒觉似的,也才一个多时辰,整个太师府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