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子逼的紧,其他人退的也快,几句话的功夫被他逼到头。
他正走在御花园的凉庭下,尽头是个八角型的亭子,放了简单的石桌石椅。
顾晏生嘴角勾起,“既然没人敢动手,那我可要动手了。”
太医院的衣服明红,大艳,那长袖一挥,便见无数白色粉末洒上天空。
“此粉有毒,屏住呼吸不要闻。”萧琅大声招呼。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纷纷捂住鼻子,遮住面部,免得那毒不小心沾在脸上,那日那人便是没呼吸过便中毒死了。
萧琅扇着袖子,怕顾晏生又跟上次一样,借机逃跑,果然不出所料,待那烟雾散去,中间空无一人。
顾晏生又跑了!
“追!”
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跑远,不过两次都中了顾晏生的计,人家还只有十二岁,说不羞愧那是假的,可又不能冒险,顾晏生是苗疆圣女的儿子,若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跟他们同归于尽。
命只有一条,玩不起。
萧琅强忍下动怒的心思,与其他人分头去搜。
从五更时叫顾晏生出来,一直到现在,天边都亮了个肚白,他急着上朝,没多少时间。
顾晏生到底去了哪?
他又会去哪?
那么多人追查,已吩咐各个地方的精兵守好关卡,不放过任何人,他能去哪?
顾晏生哪都没去,他记挂着他娘,萧琅一行人将母妃的尸体刨出来,又跑去追他,根本没来得及重新葬下他娘。
天寒地冻,娘最怕冷,露在外面会冻坏她。
顾晏生回了景南宫,果然见母妃的尸体被人随意放在一边,裹身的棉被撕开,露出狰狞的人头来。
是不是失了势的人,便一文不值,任人踩踏?
顾晏生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又进屋拿了棉被和席子,重新给他娘下葬。
“娘,你这个骗子,活着才不轻松呢。”
母妃死的时候曾叮嘱他,一定要活着,活的比所有人都长,亲眼看见那个人咽气,他才能死。
母妃是他唯一的依靠,她病了,快死了,顾晏生便整日不吃不喝,陪着她。
她不忍顾晏生早夭,便骗他说,这辈子有个遗憾,未能报了血海深仇,身为她的儿子,这仇便由他继承。
她要他杀了那人,坚强的活着,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轻易言败,还骗他说活着其实很简单,眼一睁一闭,小几年过去,再睁再闭,他就长大了。
“我睁睁合合数万次,还是没长大。”
他还是那么高一点,今年才十二岁,来到这个世上统共不过十二载。
“大骗子。”
顾晏生突然直起腰,伸出手接了一把,接到点点冰凉的东西。
“娘,又下雪了。”
今年当真是雪季,接连下了数次白雪,每一次都是鹅毛大雪,轻飘飘从天上掉落,将地上染成一片白。
顾晏生跪在地上,推动挖出的土,一点点埋下去。
天很冷,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坚持将手插在湿泥里,盖住母妃的身躯。
累了便躺在地上歇息歇息,看雪花缓缓下落,掉在他头发上,身上,睫毛上。
他自小睫毛便长,能接住雪。
那坑埋到中途,顾晏生便眼皮沉,他眨了眨,竟躺在雪地里睡了过去。
方才他起来推土,走过的地方留下嫣红的血痕,长长一条,在白色的雪上分外明显,触目惊心。
雪越下越大,顾晏生侧躺着,身子蜷缩起来,像没有安全感的婴儿,回归最原始的状态。
有点点血花还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萧琅那一掌打的重,直接将他的伤口扯开,连□□都遮不住,被血泡开,从身体上脱落下来。
许是硌的有些难受,睡梦中的顾晏生眉头紧皱,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疼痛到受不了?
但他依旧没有醒,睡的深沉,仿佛回光返照似的,面色红润。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地里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过来,惊醒了他。
“你果然在这里。”萧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
顾晏生太可怕了,才十二岁,是个大隐患,他为了除掉顾晏生,早朝都没上,宁肯得罪皇上也要将顾晏生办了。
顾晏生坐起身,一把长剑压在他肩头,“临死前你可有话说?”
有自是有的。
顾晏生无视那剑站起来,“我只想问一句,我何罪之有?”
“杀了八皇子,嫁祸给二皇子,又离间我与众人的感情,还敢说自己无罪?”
顾晏生突然大笑起来,“八弟欺我骂我辱我,我杀他何罪之有?”
“说是嫁祸,倒不如说是帮二哥做了他想做的事,既除掉了一个对手,又帮将军试探出皇上对你们萧家的容忍度,大家都得了好处,最多算合作,何罪之有?”
“将军居然管那叫感情,一层纸似的感情,一通就破,不要也罢,与其以后背后遭人暗算,却不知道谁干的,不如我提前帮将军试探出来,既不需要将军出面做这个恶人,又帮将军洗清了嫌疑,何罪之有?”
萧琅的外甥毕竟被定为杀人凶手,很难翻身,他参与进来又坚持认为顾晏生就是三殿下,急于将罪降给顾晏生,方才一唱一和还闹的很欢。
难免被人怀疑是串通好,为了给侄子洗清嫌疑,便胡乱买通了人顶罪。
原先肯定有这个想法,但顾晏生捅出来后,他们反而没了这种思想。
毕竟谁也不会那么蠢,主动把这种事说出来。
第58章 偏要活着
“你还真是,聪明的让人讨厌。”萧琅剑压紧了几分。
“那是因为我看透了你的心思,大家都得到了好处,却还要立个贞洁牌坊,岂不可笑?”
他从来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既然要做,就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譬如红烟那事,不仅是给自己除掉威胁,也是给红烟报仇。
红烟被冯正欺压,小姐妹被他侮辱,俩人是合作关系,一个出智力,一个出人力,各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二皇子也是一样,顾晏生帮他除掉了对手,还试探出了皇上对他的容忍度,即便杀了自己的儿子,也只是轻罚,这就是一个底线,以后只要不越过这个底线,便相安无事。
说来八皇子投靠了大皇子,大皇子借他的手没少做对不起二皇子的事,二皇子却有诸多顾虑,不敢下死手,可小打小闹的教训又不够,毕竟同为皇上的儿子,有皇子皇孙为庇护伞,如何也奈何不得他。
不能杀,打骂也不长记性,八皇子便成了他心中的那根刺,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想必分外难受。
顾晏生除掉了八皇子,二皇子吊在心里的那颗重石才算真正的落下。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虽然嫁祸给了二皇子,但这么明目张胆的杀八皇子,还露出那么明显的线索,一看就是栽赃。
肯定会有人觉得,可能是大皇子自己看八皇子不顺眼,把自己的联盟杀了,又栽赃给二皇子,恰好他的门客里有一个会使双剑的,小心一点完全能伪装的出来。
虽然做的毫无痕迹,但皇上心里清楚,所以罚的很轻,反而还带了一点愧疚。
大儿子做的事被二儿子兜了,他还要罚二儿子,怎么都会内疚,从其它方面补偿二儿子。
所以二皇子几乎没什么损失,只是背了一个罪名,却得到那么多好处,但他还不满足,哭委屈找萧琅翻案。
萧琅明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占了便宜还不想吃亏,千方百计翻出顾晏生,护短不让外甥受半点委屈,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当初红烟也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提心吊胆才杀了冯正的。
“你将杀害八皇子的罪名推给我外甥,害我外甥受罚,说的好像我外甥还占了便宜似的,真是一张利嘴。”
“难道不是吗?”顾晏生一条一条的数,“其一,一个对手没有了。
第二,父皇对你们萧家的容忍度恐怕比你想的还要低。
第三,明面上看是父皇罚了二哥,实际上他怀疑是大哥自损棋子,伤二哥筋骨,明罚暗赏。
第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得到了我这个盟友。
二哥日日夜夜做梦都想杀了八弟,可惜他不敢,他没有那个胆量,但是我有。”
“我们俩合作,保下我,我比他更有用。”
萧琅并不接话,反倒另起了个话题,“知道为什么我会翻案吗?”
顾晏生皱眉,“难道不是为了亲外甥?”
萧琅哈哈大笑,笑中带着讽刺,“那傻小子嚣张惯了,吃点亏对他来说是好事,我为什么要给他翻案?”
不等顾晏生说话,他又继续道,“我是因为你。”
他目光中带着探究,“你不觉得你太可怕了吗?才十二岁,居然可以将一群大人耍的团团转,说起阴谋行云流水,谈起政事张嘴就来,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练功,没日没夜的练功,十五岁才开始真正上战场打仗,你才多大,十二岁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顾晏生,“我得承认,同等年龄下,我不如你,你这样的棋子我也用不起,若是用了,只怕没两年你便脱离我的掌控,反将我一把。”
他说的是实话,顾晏生这样的,一般人还真的用不起。
“对付你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成为朋友,要么死。”
朋友是不可能了,那只有一种结果。
“你杀不了我。”顾晏生实话实说,“我没有骗你,确实得了母妃七成真传,她能做的,我大多都能做,方才之所以不用,是怕连累无辜。”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不希望杀人。”
他选择嫁祸给二皇子,就是知道二皇子不会有事,这罪必须有人顶下来,不顶就会有大量的人被怀疑,遭罪,随意被处死。
二皇子就不一样了,有萧琅撑腰,死不了,只会受到轻罚,他也没有让二皇子白罚,帮他得了皇上一份内疚,帮萧琅打压大皇子,不过他还是太嫩了,结果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他跟红烟的合作就是吸取了上次教训,顾晏生总结了一下二皇子那次和红烟那次的结果,发现其实两者过程都一样,只不过位置换了一下,一个是他亲自动手,一个是他动脑不动手,只这一个步骤,就把他立在不妙的局面上。
“早就听闻苗疆圣女厉害,一直没有机会领教,如今能和她的传人比较,也算圆了我一个念想,动手吧。”萧琅还算君子,没有直接出手,给了顾晏生准备时间。
他客气,顾晏生也客气,“那你可要小心了。”
他拔出苗刀,“我的刀有毒,碰到就是死。”
其实刀上没毒,有毒的话一早就被搜到了,他身上也没有,不过他本身就是毒,那刀沾了他的血,所以也有毒。
萧琅心中一跳,暗自庆幸用的是长剑,一寸长一寸稳,顾晏生的苗刀一寸短,一寸险。
而且他本身功夫就不如萧琅,就像何钰跟他爹的小妾打架一样,少活了一个年轮,还要多上几年。
可以说萧琅吃的盐都比他吃的饭多,不过顾晏生刀上有毒,使的又是招招致命的招数。
完全不顾及自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打法。
他似乎觉得自己活不了了,便拼上性命,宁肯身上添上几道伤口,也要去杀萧琅。
萧琅被他的狠劲镇住,攻势还真的没他猛,但他受伤太多,先是右肩的箭伤,又被萧琅接连数次砍在身上。
肩上和腿上,胳膊上,手上都有剑痕,虽然细不过量多。
萧琅一发狠,加快了攻势,想快速解决顾晏生,可惜顾晏生比他想的还要难缠,打了数百招,已经没有败势。
可惜他是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战,但身体拖累了他,招式渐渐跟不上,被萧琅一剑捅来。
顾晏生不躲不避,反而还迎了上去,被剑刺了个正着,恰好的右肩箭伤的位置。
“你……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活。”
顾晏生那一下,是为了掩盖伤口,他那个箭伤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要撕开衣服就能看到,但被萧琅一剑刺中,那伤口便变成了剑伤。
顾晏生为什么要掩盖伤口,因为他不想被定为凶手,他想活。
血顺着胸口往下流,顾晏生非但没有半点退缩,反而伸手握住剑身,朝前迈了一步。
噗!
那剑刺的更深,更多的血哗啦啦的往外涌,像画家笔下倾斜倒出的红墨,在这个白色的天地中留下一丝异色。
顾晏生死死握住那剑,大力到萧琅抽不出来,他又朝前迈了一步,剑穿过整个胸膛,从背后露出头来。
萧琅满面惊色,“你……”
顾晏生真的让他大吃一惊,他想过这个人有多厉害,但没想过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如果是个久经沙场,或者杀人如麻的江湖人,有如此强的意志力他还信,顾晏生这样的,他是第一次见。
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一毫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和稚嫩,有的只是平淡如水,像吃一碗饭,喝一份汤。
一把匕首蓦地举起来,又狠狠落下,恰好就是萧琅胸膛的位置。
那么快的速度和那么近的距离,他躲无可躲,可那刀没有捅进来。
“好累啊,累的刀都拿不动了。”
砰!
那刀从他手心中脱落,直直插进雪地里。
顾晏生无力垂下脑袋,全身的重量都在那把剑身上,萧琅将剑抽走,他便整个人倒在雪地里,呈现‘大’字形。
地上很凉,冻得顾晏生一个哆嗦。
“还没到夏天,我怎么就冷了?”
他与常人不同,冬暖夏凉,别人最冷的时候,是他最热的时候,可这几天明显不太正常,经常会感觉到冷。
“夏天冷才不正常吧?”
萧琅低头看了一眼那把苗刀,锋利无比,若真的跟它硬碰硬,只怕他的剑也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