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跟着的唐玥,垂着脑袋,一手掐着衣领,一手拿着上家店咬鹃绿的连体裤,脸颊红扑扑的,嘴唇又肿又亮。
程邵泽故意揶揄道:“哟,神珠婆婆脸怎么红成这样?二哥你们商场这空调温度得调啊,看把人家热的。”
盛文修气定神闲地乜斜他道:“你的那匹马。”
程邵泽立即认怂,“神珠婆婆这身衣服好看。”
唐玥只得抬头和他拜早年,“程少过年好啊。”
“……神珠婆婆也过年好,过年好。”
唐玥身上的法式衬衫和牛仔裤,直接就买了,不换了,拿出卡递给店长,“谢谢。”
盛文修伸手挡住她,“不用了。”
唐玥惊讶又缓慢的一声,“啊?”
唐玥的表情就像是她小时候收到邻居家阿姨送给她的一大袋子零食特别高兴,转而想起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家东西后的难过一样,终于可以随便在商场里扫货的兴奋,逐渐变成了她只是女朋友还不是老婆可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后的冷静。
“不好吧,虽然免费拿我很开心,但是……”唐玥还是坚持道,“要么你给我算五折?”
盛文修将她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尽收眼底,微笑颔首,“听你的。”
店长接过卡,转身去刷。
求救地看向程邵泽,无声地问:“程少,真五折啊?”
程邵泽举起一根手指,“一折,意思意思就行。”
“……”
唐玥在新盛商场逛了三家店,拎着七八只袋子,满意地和盛文修一起吃了午餐,下午还一起按照约定的去看了婆婆。
余婉琴见着唐玥和盛文修一起去看她,甭提多高兴了,笑的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晚上,唐玥得回新海,年前这几天她都住她爸妈家,不回家的话,爸妈要唠叨的。
盛文修便驱车送唐玥去高铁站。
车上,她有些好奇盛文修每天都忙些什么,毕竟大老板么,不都应该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么。
她随口问了一句,不想盛文修竟然耐心地一一讲给她听。
“日常的事是年前年后的折扣促销活动。去印度积压的事情是有三家品牌供应商要撤柜,正在和他们谈重新合作。自营品牌的首席设计师,因为个人原因提出辞职,前后设计师理念不同,要开会协商。手上投资的几家公司,到年底也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国外直营的品牌,也需要更新合作方式。不过我还好,大部分时间是听下面的人的分析,主要还是做决策。”
唐玥是时尚博主,听盛文修这样说,她就懂了九成了。
很多行业,看似没有什么好忙的,好似都是琐碎小事,但也正是这一件件小事更忙人,就好像她这个行业,每天工作其实就俩字:拍照。
可前前后后的忙碌,就不只是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盛文修故意踩了两下刹车,“怎么?想什么呢?”
唐玥被晃得回过神来,“在想你这么忙,心疼你啊。”
唐玥觉得盛文修就像个粽子,外面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得很紧,看起来也很精致,闻起来还有粽叶的淡香。
不拆开他,就无法品尝。
终于拆开了,他里面其实柔软的不得了。
盛文修缓缓将刹车踩到底,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唐玥没反应过来,转圈瞅着,“没到啊,怎么停下了?”
他摇摇头,再次行驶。
唐玥还在想粽子的事,这么越想粽子,就忽然想吃粽子了,“冬天是不是没有粽子?”
盛文修难得被她问住了,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吃粽子?”
唐玥点头,“有点。”
说着,她又想起来件事,“对了二哥,我的行李箱还在你家,我什么时候去取啊?”
盛文修棕眸轻闪。
方向盘左旋到底,利落调头,“那就,现在去取吧。”
第46章 碰面
盛文修调头后, 调低车内温度。
两分钟后,一阵冷风扑面, 唐玥又伸手调高了温度。
唐玥身体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你热?你不觉得冷吗?温度调太低了。”
盛文修呼吸微缓, 鼻间呼出的气息,拂到嘴边, 是热的。
他抬手又调高了一度,违心道:“嗯, 是有点冷。”
盛文修又开了有十分钟, 唐玥望着窗外的平静的眼,忽然瞪大。
一家宾馆前, LED发光字广告牌上滚动着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字样, 一男搂着一女推门进去。
唐玥陷在副驾驶座位里的身子, 不自然地坐直,手无意识地勾住安全带。
终于后知后觉这是要去他家啊!
去他家!!
唐玥嗓子一阵发干,咽口唾沫, 润润喉咙。
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佯装突然想起来件事, 拍手道:“啊呀,二哥, 我忽然想起来我妈让我给我奶奶买东西,我得早点回去,要不哪天谁去新海, 或者谁来启安,再帮我带回去?”
盛文修两分钟前就注意到她瑟缩的肩膀、不安的小爪子、还有吞咽口水的小模样。
他惬意地敲敲方向盘,“是么,要买什么?”
“就……营养品什么的,哦对,还有爷爷奶奶春节要穿的新衣,可能要逛好长时间才能买到。”
遇红灯,盛文修缓慢地踩了刹车,“唔,那是得早点回去。”
唐玥忙不迭点头,直盯着他手指和方向盘,等着他打转向调头。
盛文修又道:“票不是还没买么,没几分钟就到了,来得及。”
“……”
唐玥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缓慢地转着脑袋遥望向窗外的繁华。
他亲她都那么热情,这要是换了别的事……
要炒一盘漂亮的小香肉出来,配菜和酱料都准备好了,可是猪好像还没准备好啊,怎么往下切肉,怎么拿去炒。
唐玥这只猪,忽然不想吃粽子也不想吃肉了。
盛文修家住别墅区,进了大门后,一路都有新年的装饰。
但别墅里的主人们好似都回老家过年了似的,空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碰到。
唐玥认认真真地在肚子里准备好了“我在车里等你”这句话,就等他停车,她就吐出来。
盛文修却没开车进车库,停在了别墅前的停车位上。
诶?
他慢悠悠地解开安全带,双手撑着方向盘,回头看她。
笑意已经溢出眼睛,唇边翘着的赏心悦目的弧度。
他笑着揉她的脸蛋儿,“唐小姐,您一路上都在想什么呢?”
“……”
唐玥的脸颊顿时变成红樱桃色,通红通亮,恼羞成怒甩开他手,“你在逗我玩么,去去,你快上去取,我在车里等你。”
盛文修愉悦的笑意更深了,俯身靠近她,“和我一起上去?”
“啊啊啊,你走开!”
唐玥胡乱地推着他的肩膀和手臂,“快走快走。”
搞了半天,都是自作多情。
唐玥被自己脑补的情节给蠢哭了,她差点就做好准备切肉下锅做小炒肉的准备了,结果人家可能连锅都没想洗。
取了行李箱后,盛文修驱车送唐玥去高铁站。
唐玥托着行李箱,一直检票进站,脸还一直娇红着,都没眼回头和盛文修对视。
盛文修目送唐玥安检上二楼候车室,待她人影消失后,他才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翌日,大年三十,上午。
盛文修开车去疗养院。
他有两个司机,平时很少开车,忙,很多事情都在车里处理。
这天,他亲自开车。
副驾驶位置上,放着精致包装的酒,和一个男装品牌的袋子。
他着白色衬衫蓝色马甲,外面一件黑色羽绒服,不再是没有感情的西服套装,像是早几年的穿着,眉宇间的淡漠也消退了些。
盛文修提着两样东西,走进疗养院。
方道前台,忽然传来主任的声音,“哎哟盛总你可来了,司教授等了你一早上,说你今天不来了,在房间里砸东西呢,快去看看。”
盛文修神色一沉,快步走上去。
东西递到主任手上,脱羽绒服,将袖子一层层地折上去。
房间里,一个清瘦的五六十岁的男人,正高举着窗前的红瓷花盆,用力向下砸。
嘴里恨声道:“都去死!都去死!”
红瓷花盆碎满地,黑色泥土铺撒在白色瓷砖地面上,黑的红的白的混在一起,仅有绿植的根顽强地抓着泥土。
随着花盆落地的声音,盛文修眉头重重一跳。
对着这个满脸暴戾的人,他声音温和如清水,“教授。”
司竹抬头望去,门口站着的年轻人,是他最熟悉也最憎恨的人。
终于等来了这个年轻人,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你背叛我,你背叛我,我要杀死你。”
司竹边说着边朝盛文修冲过去,双手是要掐死他的姿势。
盛文修深深地闭了闭眼,“教授,我是盛文修。”
司竹声嘶力竭地狂喊,“你不是盛文修,你是叛徒!”
在司竹双手要碰到盛文修的脖子时,盛文修闪身躲开。
不成想司竹反手抓起别在裤腰上的花盆碎片,朝盛文修的脸上狠狠划过去。
盛文修下意识要抬脚踹,见到教授的脸后,生生顿住,他迅速抬起手臂挡住教授的攻击。
碎片尖锐地滑过盛文修的手臂。
“哎呀!”
主任和护士立即冲上去按住司竹,注射镇静剂。
盛文修眼睁睁看着曾经谈吐风趣身体健朗的教授,逐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镇静剂对人有副作用,但司竹的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
盛文修双臂垂在身侧。
汩汩鲜红血液,沿着手臂、指尖,向下流淌。
主任建议道:“盛总,您伤口……”
盛文修点点头,随着护士去清理伤口。
护士给盛文修处理伤口,叹息道:“越到年跟前,教授病得越严重。”
盛文修静静地听着。
“以前还时好时坏,现在一天下来,也就清醒一两回。
“但是还好,不清醒的时候,也会念叨您名字。
“我们和教授说你出差了,他还担心您吃不好住不好。”
不久,盛文修处理好伤口,打了破伤风针,谢了护士后,返回到教授房间。
他推门只推了一半,停住。
床边坐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为教授轻轻盖着被子。
背影他很熟悉,在印度见过很多次。
盛文修一层层地将挽起的衬衫放下,掩住包扎的伤口,扣门,“什么时候回国的?”
司家尧没回头,轻抚着他父亲的眉眼,“刚到,听护士说你常来看我父亲,谢谢。”
盛文修倚着门,没进,“听护士说教授的两个儿子,都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们的父亲。”
司家尧回头,脸上的疤一点没变,“在这疗养院里,学生看精神失常的老师的心情,和儿子看精神失常的父亲的心情,不同。”
盛文修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哥最近怎么样?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司家尧:“做做摄影,做做事务所顾问,过得比我好。”
盛文修走进房间,看到窗前的泥土和碎花盆已经收走,床头柜上多了瓶酒,和他带来的一样。
教授曾经最爱喝的酒。
他站在窗前,抱着肩膀,歪头看司家尧。
盛文修:“派人跟踪唐玥的人,姓司。”
司家尧呼吸轻微滞住,“姓司的人很多。”
盛文修:“巧合么?那可真巧了。”
司家尧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伤害她。”
盛文修没再逼问,平静地打量着司家尧。
司家尧起身,拿起毛巾,走进卫浴间,打开水龙头,片刻后出来,湿毛巾轻擦着父亲的脸。
盛文修十分沉得住气,站在窗前,眉目沉沉的,不发一言,无声无息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
司家尧再次进卫浴间,将毛巾挂好,出来后,站在病床另一侧,与盛文修隔床相对。
司家尧:“盛总,我知道你找过我母亲。”
盛文修抬眉,“你和那家侦探公司联系很密切。”
司家尧将皮球踢了回去,“没有,联系密切的话,我就知道是谁派人跟踪她了。所以,盛总,一直都没有我母亲的消息么?”
盛文修坦言道:“没有。”
“另外,”盛文修抬步迈向他,“如果你不知道是谁派人跟踪她,你是怎么知道她助理刚回国,她正缺一个助理,你又是如何提前办印度签证的?”
司家尧:“我说是巧合的话,你不会信。”
盛文修已经走到他跟前,他比司家尧稍高两公分,垂眉看着司家尧,“刚好派人跟踪她的人姓司,又刚好你在印度旅行,这个巧合,你认为我会信?”
司家尧仍然是那副嘴硬又心如止水的模样,“信有什么不好的?”
司家尧明明白白的表示,就是有人拿枪抵着他头,他都依旧是那些说辞。
盛文修留下给教授带的酒和新年衣服,走出疗养院。
大年三十,街上空了。
明明是团聚的日子,街上却多了冷清与萧瑟。
寥寥车辆开在路上,都是回家的方向,盛文修的车是其中一辆。
他开得很慢,思考着唐玥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依旧想不通司家尧的出发点和目的,他所遗漏掉的关键信息,还没有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