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他曾经就职的律师事务所,车缓慢地移动,目光在屋檐下的横招牌上一扫而过,他眉头稍蹙。
手机忽而一阵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是唐玥发来的视频。
车停在路旁,打起双闪,他接起视频。
视频画面一阵模糊的晃动,先传出来的是唐玥带笑的声音,“二哥,你干什么呢?”
画面清晰了,唐玥正被五六个孩子围着。
她穿着羽绒服,长发全部扎在脑后,看起来青春活力,边举着手机视频边跑,“二哥,我在陪我侄子外甥女玩摔炮,给你看我玩摔炮!”
她笑容灿烂,手上拿着爆竹小蝌蚪,用力往地上摔。
响起摔炮碰到地面后爆|炸的背景音。
盛文修调了座椅,半躺着的姿势,枕着手臂,歪头看视频里像个孩子似的女人。
他问:“在你爷爷奶奶家?”
唐玥声音清脆悦耳,“是啊,大院里,人特别多。”
她声音又小了些,“给你看我身后的长辈们。”
手机一阵晃动后,有些长辈正在抽烟嗑瓜子,笑着聊天。
唐玥捂着嘴小声道:“他们正在谈论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呢,二哥,有没有危机感?”
盛文修听到她说的话,轻轻笑开,“要么我大喊一声?”
“喊什么?”
“喊唐玥是盛文修女朋友?”
唐玥咬了咬嘴唇,莫名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我哥也在院子里呢,你喊试试,来,你喊吧。”
盛文修失笑道:“你哥在院子里,你还能和我视频?”
唐玥又要反驳他,一群小孩呼啦一下子围住了她,七嘴八舌喊她小姑小姨,叫她陪他们玩。
“二哥先不聊了啊,我陪他们玩去。别闹别闹,谁挠我?哎呀别抢我摔炮,不行不行,不能拿大鞭炮——”
第47章 准备
大年三十, 除夕夜。
盛家。
盛文修家亲戚很多,按理说过年时, 应该是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人一起过年,但他爷爷奶奶在镇上过年,不让他们去。
他爷爷是个书法家, 近些年来修身养性,喜静, 嫌人多扰了他清闲。
他外婆在儿子家过年,也就是在他舅家过年, 他父亲和他舅关系不好, 不可能一起过节。
所以亲戚们都是各过各的。
家里的司机保姆佣人也都回家过年了,硕大的房子里, 只有盛文修, 盛文修爸妈, 以及在盛家做了十来年的阿姨吕虹。
电视里在播放着春晚,主持人们努力将串场祝福语说的喜气洋洋。
客厅的餐桌前,一家三口加吕姨沉默地吃着年夜饭, 一桌子丰盛的菜,没怎么见少。
盛父穿着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衫, 身体坐得笔直,右手端米饭, 左手加菜,沉默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盛母一身深紫色长裙,戴着眼镜, 遮住了她慈祥的面容,喝着燕窝汤,很优雅,又很冷淡,目光只瞧着距离她最近的杯盏。
盛文修一身浅灰色家居常服,坐姿与他父亲几近相同,端端正正地坐着,浅盘里是饺子,他点沾着醋,缓慢地吃着。
只有吕姨穿着件跳广场舞时穿的艳红色衣服,平易近人的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大口吃着菜,看起来还算是像过年样儿。
盛家三人都不开口,吕虹只好充当调节器,活跃着桌上的气氛。
以防饺子粘到一块儿,吕虹晃了晃盘子,给盛文修递近了些,“小修商场哪天开门呀?”
“初二。”他说着,夹了个饺子放进碗里。
“那初一可以休息一整天了呀,会和程少出去玩吧?我都挺久没看见程少了。”
“他和他爸妈回老家,”盛文修抬头看向他们家里总是笑着的人,“吕姨哪天回老家?”
吕虹笑道:“我初五回去,正好他们回来了,我换班就走了,回家待一周。”
盛文修点点头,“吕姨有什么需要的,或者老家有什么事,随时和我开口。”
“好啊,有事的话,吕姨肯定和你开口。”
餐桌上声音多了些,盛母耳朵动了动,听到电视机里春晚的声音,被现实拉得回过神来。
给盛文修碗里夹了块鱼肉,关心地问道:“小修,听你外婆说,你最近认识了个不错的女孩?”
盛文修没动那块鱼肉,抬筷子夹了个扇贝,“嗯。”
盛母看儿子不吃她夹的菜,汤匙微颤了一瞬,燕窝汤在汤匙里晃了晃。
吕姨忙道:“小修以前被鱼刺卡过嗓子,之后就不怎么吃鱼肉了。”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当妈的都不知道儿子不吃鱼。
盛母放下汤匙,揉着眉心,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盛爸爸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哪天带回来看看。”
盛文修面前闪过那个在美满家庭长大的小姑娘,她若看到他家的气氛,怕是会让她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他敷衍道:“刚认识没多久,再说吧。”
吕虹倒是相当有兴趣,“哪里人啊?本地的吗?”
盛文修和吕姨的关系,比和他爸妈的关系要近很多,抬眸答着,“新海市。”
吕虹高兴道:“那很近啊,不远,万一以后谈好了,嫁过来也很方便。”
盛父盛母同时看向吕虹。
吕虹自觉住嘴。
桌上又是一阵无言。
追盛文修的女人一直不少,他身份气质长相摆在那里,接触的人脉圈子很多,更有令人羡煞的奢侈品商场,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磁铁,周身的磁场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无数女人。
他性子淡,凭着寡薄不可攀的气场,一些女人知难而退,但仍有执着的女人,对他倾心不放弃。
有身份行业悬殊的美女,有门当户对的名媛,也有智商情商双高的优秀女人。
交往方面,他父母没意见,对此一直是很开放的态度,但若谈婚论嫁,可不是见一面吃顿饭就谈妥的小事。
电视里的声音很大,主持人串场播放视频短片,出现年夜饭兄弟姐妹回老家相聚的激动画面。
盛母突然抬头,“吕姨,给小叶摆饭了吗?”
闻言盛父面色一沉。
吕虹忙道:“摆了摆了,都是他爱吃的。”
盛母闭上眼,“如果他还在的话,今年是二十六岁吗?”
“过年二十七了。”
盛父碗筷重重摔到桌上,“大过年的,能不能别提小叶!小叶都离开多少年了!你就不能让大家过个好年吗!”
“那是我儿子,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我怎么能不提?我想他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提?!”
吕虹赶紧劝道:“大哥大嫂,今天是除夕,大过年的,就好好吃一顿吧,小叶走了,你们还有小修啊,你们心里难受,小修失去了弟弟,也难受啊。”
盛文修放下筷子,“无碍,我吃完了。”
他起身离开时,盛父盛母还在吵。
盛母已经有了哭腔,“都是你!如果你不让他去当兵,他就不会出事!”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做父亲的,我能阻止儿子的理想吗!”
盛文修恍若未闻,走了两步后,又退回来,垂眉问吕虹,“吕姨,有粽子吗?”
吕虹看了眼还在吵的两个人,起身问:“小修要吃粽子吗?”
“嗯。”
“那我明天给你包。”吕虹看了眼盛文修盘碗,劝道:“你都没吃多少,要不再吃点?”
“不吃了,谢谢吕姨。”
盛文修上楼,回房间。
他眼里无波无澜的,推门进浴室,片刻后,只有仿佛是下起了大雨的水声。
唐家。
唐玥一家人回爷爷奶奶家过年,热闹非凡。
傍晚的时候,跟亲戚们一会儿打麻将,一会儿打扑克,一会儿包饺子,特热闹。
午夜团圆饭时,一家老少二十来人,小孩们一桌,大人们一桌。
小孩们都有些困了,蔫蔫的。
大人们这桌热闹非凡,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情的瞧着这一幕,就像是要吵起来了似的。
唐玥被气氛感染,还举杯敬了一圈长辈,喝了些小酒。
叔叔家的姐姐特别稀罕唐玥,关心地问她,“小玥啊,你哥都快要有儿子了,你还不结婚啊?”
唐玥托腮嬉笑,“就因为我哥都快要有儿子了,我就更不着急了啊,我爸妈的时间都放在孙子上了。”
“那可不是,你爸妈就算有孙子了,还是着急你啊,不信你问你妈,你妈想不想有人疼你,你看看你嫂子,你哥多疼你嫂子,你都不羡慕啊?”
唐玥心道谁说她没人疼的,她修修哥哥疼她的呢。
唐玥笑着给她叔叔家姐斟酒,“羡慕啊,羡慕也得靠缘分嘛,慢慢来,急什么。”
唐妈妈虽然私下会跟她唠叨结婚的事,但有旁人在的时候,都是不在意闺女什么时候结婚的态度,这时候笑道:“闺女是妈妈的小棉袄,小玥不嫁人正好,我和她爸还舍不得她呢。”
唐爸爸话少,但也十分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妈说的对。”
她哥哄睡了怀孕的老婆,这时走过来,平静地说:“谁说没人疼唐玥,我疼。”
顿了顿,她哥补充道:“谁说供春怀的是儿子了?”
唐玥笑了,“看没看见,我们唐家人权是相当平等了,我们家是闺女儿子一样爱。”
唐妈妈点头道:“对,很有人权的,还不催婚。”
这唐玥爸妈和她哥都开口了,一众亲戚便也没有什么好催婚的了。
反倒是唐玥,抬着椅子蹭到了她爸妈中间,小声地问着,“我要是嫁到外地了,你们俩能接受吗?”
唐妈妈皱眉,“外地是有多远?”
唐玥试探地说:“高铁一个小时?”
唐爸爸颔首道:“那不远,平常也不怎么见你人影。”
唐妈妈敏锐地眯眼:“有男朋友了?”
唐玥摇头撒谎,“没有啊。”
说有的话,她爸妈有可能现在就让盛文修跟他们通电话。
她知道盛文修做离婚律师后婚姻观念受了很大影响,现在俩人是纯粹对双方有好感吸引到一起,只是热恋,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如果她爸妈知道她和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谈恋爱,肯定会催婚,那就把盛文修架到了那个必须娶她的位置,该把他吓跑了,那可不行。
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说跨年前的祝福对联,唐家一大家子人,笑着举杯碰酒,也跟着畅想新年后的愿望。
唐玥也跟着畅想了会儿,大声说希望自己事业顺利。
但心里,却有别的愿望。
趁她爸妈不注意时,唐玥低头给盛文修发信息。
【二哥,我把新年愿望都给你了,希望你新年工作顺利[恭喜发财.jpg]】
盛文修没回,她心想盛文修可能在和他爸妈一起吃饭。
又想起他爸妈总吵架,还有个为国捐躯的弟弟,有些心疼他,就又发了条信息。
【二哥,明年新年我陪你一起过呀[新年摇摆摇摆.jpg]】
过了十二点,迎接来崭新的一年,亲戚们又聊了半个多小时,各抱着自己家熟睡的孩子,纷纷开车走了。
爷爷奶奶家住不下那么多人,亲戚们都回自己家住。
唐玥爸爸是老大,自然要陪爸妈,就在爷爷奶奶家住下了。
唐玥喝了酒,又熬夜到近一点钟,回到自己小时候住的房间,困得直接脸朝下趴到床上。
她闭上眼睛,很困,却睡不着,烦躁地抓脑袋。
反复按亮手机,反复看聊天界面。
终于,五分钟后,她手机铃声响,盛文修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立即按下接听。
他声音依旧低醇好听,“刚才在洗澡,没看到信息。”
唐玥翻了个身,心瞬间不烦躁了,高兴道:“二哥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
盛文修一身浴袍,站在阳台上,冷风吹身,指间夹着根烟,仰头看夜空。
阴历三十,看不到月亮。
“唐玥。”
“嗯?”
他想说的是,想听他说说他弟弟吗。
他那个一身正气,从小就说要去当兵、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弟弟。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会等我吗?”
唐玥怔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等,应该是等他对婚姻改观的时候。
唐玥抬眼看着墙上嘀嗒嘀嗒的老式挂钟。
心想如果把男人比喻成挂钟,有些男人嘀嗒嘀嗒响个不停,会承诺很多好听的誓言。
而盛文修则是无声无息的,陪她走过每一分每一秒,不说,只做。
她轻声说:“不会等你啊。”
盛文修烟蒂一抖,呼吸到了一阵冷空气,那冷空气浸入了他的心肺。
她继续道:“正月十五后,我就过去陪你了啊,我才不要在启安等你呢。”
盛文修轻轻笑开。
指间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火光熄灭。
他关上阳台的窗,走回房间,翻着唐玥曾经拍过的杂志,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边听她的呼吸。
他动了动嘴唇,刚要与她讨论她来启安后住在哪里的问题。
却先听到了她的声音:“可是,修修哥哥,我没地方住啊,你要给我选个酒店么?”
他翻书的动作顿住。
轻点了点杂志上她的小脸蛋儿。
“住我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