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嵩坐在马车上,靠着车壁,昏昏沉沉,整个人都不大清楚。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最重要的是,以前靠着咖啡醒神的日子一去不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种心理障碍呢。
“听说家里就黛玉表妹一人?”许之嵩听着小林管家唠唠叨叨,一点都不会抓重点,忍不住问出了声。其他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只是想尽快确认,林黛玉到底是不是……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绕过人流密集的地方,许之嵩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却一点都没有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的欲望。马车外头跟着的小林管家骑在马上,看着马车毫无动静,他也安心了许多,看来这许七少爷性子安稳的很呢。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林家老宅的大门前。虽然来的只是一个小辈,可家中并没有长辈,而且两位的父亲官职有差距,但家世并没有多大的差距,于是,林管家还是做主,开了中门,将人迎了进来。
林黛玉虽是女子,可她从小被当成女公子养大,这会儿她才六岁,许之嵩也才七岁,两人见上一见也无妨。许之嵩被带着去给贾敏上香,之后便径直来到了林黛玉的院子。远远就看到林黛玉守在二门的墙格当中,微微抽条,脱离了婴儿矮肥的林黛玉,看着许之嵩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惊得帕子都掉了。
她不可置信地等着许之嵩,思绪翻腾。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甚至连名字都如此相似,她嘴巴蠕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站着,倒是让跟着的丫鬟们都不知道该干嘛了。
“见过表妹,有礼了。”许之嵩见状,先打了招呼。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真看到林黛玉缩小了之后站在自己面前,许之嵩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他竟不知,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了。
不过这会儿两人才刚刚见上面,没必要这么快试探,他觉得还是该缓缓。
边上的林妈妈见状,赶忙扯了扯林黛玉的衣袖,“姑娘,将表少爷迎进屋子里头坐坐吧,这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也该累坏了。”她又给许之嵩请安,“表少爷这边请,正好赶上午饭时间,您定是还未用膳的,不妨一块儿用一些。等吃饱喝足了,再去梳洗也不迟。”
虽然很想去洗澡,可许之嵩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林黛玉,在林妈妈的带领下,往林黛玉的院子去了。
林家老宅的格局非常合理,林黛玉这个院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眼下来了熙熙攘攘这么一大群的人,倒是让她有些心慌。
“表妹还是如此爱看书啊~”许之嵩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黛玉一眼,眼中的戏谑显而易见。他看着不该是这个世界有的排版,联想到之前在林家看到的那一大柜子的书籍,他心中有了各种猜想。“我进学不久,只怕日后还要多多来请教表妹呢。”
他早就一件将林黛玉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连她几岁不尿床都知道呢。不过这些事情都不宜声张,所以,许之嵩只能抑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激动,越是往深里查,越是能发现,这个林黛玉与记忆中那个林黛玉之间的相似之处呢。
“表哥客气了。”林黛玉心里头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看着许之嵩,有种看着许嵩的感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怕被套上不好的说法,一时之间,便沉默着。
还是林管家来得及时,很快就来请他们移步隔壁的餐厅。这也打破了屋里头诡异的气氛,也缓和了许之嵩身后的几个人的情绪。
“表妹请吧。”他拱手,弯腰待她先过。
林黛玉抿了抿嘴,回了句:“表哥先请~”然后退后一步,等着许之嵩先行。
前头等着领路的小林管家都有些尴尬,这两个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他用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射了一遍,却没发现异常,打量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他觉得这事儿得靠着他爹才行,等晚上回去,可得跟他爹好好说说,让他给自己分析分析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免得吃亏了。
第35章
等坐下了,林黛玉才趁着许之嵩吃饭的时间仔细观察,很快她就发现,这人跟许嵩有着惊人的相似度,甚至是小动作,也能看得出许嵩的痕迹来。
见桌上有应季的菜蔬,林黛玉试探性地开口,“不知道表哥平日里爱吃什么,这些都是苏州的特色菜,庄子里刚刚采摘了便送过来,新鲜的很,尝尝吧。”说着,很殷勤地拿公筷给许之嵩夹了块百合糕,放入他面前的碟子里。
哪怕许之嵩掩饰的很好,林黛玉还是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多谢表妹,听闻林家有世厨,想必这菜肴定是精雕细琢,难怪如此赏心悦目呢。”虽然一直夸赞,可许之嵩却没有动筷子,可见,这些颜色艳丽,口味清淡的菜式,并不十分合他的口味。
林黛玉偷偷一笑,尽管不能就着这一个行为就断定他就是许嵩,可却也增加了几分证据。她盘算着,等会儿找个机会,避开人好好试探一下才是。
许之嵩礼尚往来,给林黛玉夹了个藕夹,“表妹看着清减,小姑娘还是要吃多些才好长身子,再则,圆胖些更可爱。”他一个七岁的小豆丁,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个话,倒是叫人看了好笑。
当然,他就是故意的,这藕夹块头不小,里头夹的是肥瘦相间的肉,以及一些木耳,马蹄等,炸制过后才加调制过的汁水勾芡。每一块都均匀地挂上了暗红色的汤汁,盘子上加了鲜花叶子点缀,称得上色香味俱全,可却完全不是林黛玉的菜!
两人眼神对上,都朝对方假假一笑。
好不容易吃完饭,两人又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着,还自以为自己的手段十分高明呢。林妈妈在边上伺候着,心中的疑惑不止。她忍不住看了看对面的小林管家,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讶。
什么时候自家姑娘竟转了性子,学会了这些?!
许之嵩见这么多人杵着看着他们,低声咳了咳,“表妹,要不你带我参观一下吧,我挺想看看你家长什么样的。”因着屋里头的丫鬟小厮们,他还得给自己圆场:“这不,我自小在山东长大,见多了粗放质朴的建筑,这样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建筑风格,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呢。”
江南独特的山水造就了当地人的审美,苏州的园林,哪怕到了后世,也十分文明。这也让从小就在上海长大的许之嵩感觉十分亲切,这宅子与他的家十分相似呢。
不过,逛园子可不是为了重温旧日时光,他就是想趁机好好问问林黛玉,到底她是不是……
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林黛玉,跟她在一起。得知自家与林家的联系之后,他的心才算是微微安定了下来。可若是最后发现,林黛玉并不是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的那一个,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他很难说服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去承担另一个陌生人的人生。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林黛玉作为主人家,远亲到来,可不得招呼着。林如海不在,家里也没有长辈可以帮忙,而两人的年岁不大,还不到需要避讳的年纪,于是,林妈妈也就大大方方地让林黛玉带着许之嵩逛园子。
为了能尽量减少身边的人,许之嵩特意给林黛玉使了眼色,难得的是,她竟也懂了。
“林妈妈,你带他们下去安置,表哥的院子已经定了下来,还要收拾收拾。”许之嵩在码头的东西一波波往家里送,可不得有人去看着,“顺带安顿好两位随行的嬷嬷,务必让她们安心住下来,别怠慢了客人。”此时还未确定是不是留下这两位嬷嬷,所以林黛玉觉得还是先以客礼待之,若是真的定下来了,再更改不迟。
许之嵩点了点头,“清羽,你带着人去,清阳跟着我就可以了。”
别说,他的这两个小厮都不好糊弄,可相比较而言,清阳还是比较好一些。更何况,这会儿吴大同已经差人干活了,也得有个人看着,他才放心。
虽然来到这儿还不到半年时间,可许之嵩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节奏,弄清楚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好歹他也是个留学归来的化学系高材生,在家里的日化产业里混得风生水起,照搬过来,肯定能创立属于自己的王国。
当然,他也不是天真无知的孩童,在封建皇朝当中,想要立住脚,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尤其是他们这种人家的孩子。
书香世家,并不是光喊口号的。
就许家,光是两榜进士,就能数得出几十个来。就他们的小家里,爹爹是榜眼,大哥是二甲传胪,二哥差一些,那也是三甲进士啊。而许之嵩,年仅七岁,已经读完了基础的科目,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大字也写得横平竖直,按照他爹的话,能看了。
从小就是学霸,许之嵩来了之后,更是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简单地拿下了国文课,为自己争取到了每日一定时间研习洋学得机会。好在当今圣上不排斥这些,传教士也不是罕见物种,他才能如此顺利的施展自己的计划。
许之嵩都想好了,来了江南之后,好好读书,争取十五岁之前考完所有的试,争取一个好成绩,之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等出了门,进了连廊,清阳和拂棋退后一步,让林黛玉与许之嵩并肩行走。两人步调一致,穿过连廊,来到花园里。
林黛玉给他介绍了几处父亲整改后比较满意的地方,详说妙处。两人都算是博学的人,即使只是泛泛而谈,也足够让后头跟着的两个惊呆。拂琴对林黛玉不算特别了解,她不过跟在林黛玉身边大半个月,只知道自家姑娘爱看书。目前还在慢慢熟悉当中,有待观察。可清阳不一样啊,他跟许之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在许之嵩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到了许之嵩身边了。虽然知道自家少爷很厉害,可最近的半年更厉害了,有时候清阳都觉得自家少爷可能是遗落人间的仙人呢。
不过,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崇拜对象,林黛玉!没想到她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居然能跟自家少爷聊得这样深入,出口成章倒真是让清阳开了眼界,真不愧是探花郎林大人的女儿呢。家学渊源这种事情他还是懂的,清阳决定,将她列入自己最崇拜的人之一,甚至还把她排在了清羽前一位呢。
在许之嵩的刻意为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确定自己的说话声不会被后头跟着的两个人听到,许之嵩轻声问道:“你是林黛玉?”这样的话语一出,不明所以的人会觉得奇怪,却不突兀,可以牵强的解释他是好奇林黛玉的名字。可如果她真的是,绝对会懂。
许之嵩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紧张,他抓住腰带上挂着的小坠子,不断地摩挲着,提着心等待林黛玉的回答。
林黛玉当然懂得他的忐忑,可却不愿意就此承认,歪着脑袋,反问道:“那你呢?”
这句话一出,无疑就是承认了。许之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咧着嘴,颇有兴致地回了一句:“你猜?!”他飞扬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抬头看了看天,蔚蓝蔚蓝的,特别明亮,连微微泛黄的叶子都特别可爱。
他猛地盯着眼前的林黛玉,看着她略带婴儿肥的稚嫩的脸,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你是真的吧?”他有点怕,怕自己是在做梦呢。
“我当然是真的!”林黛玉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其实她懂许嵩的彷徨,当初她刚刚穿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更有甚者,她是死了之后才会到了那个世界去的,内心更容易接受一些,对于重新再来的机会也珍惜。
可许嵩不是,林黛玉心里隐隐有种怀疑,他可能是被自己连累了,才会到了这儿来。
很快他的眼眶就红了,搂住林黛玉,紧紧地将她抱住,一刻都不愿意放手!似乎只有这有,才能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像是缺了一半的圆,终于找到了另一半。
清阳都惊呆了,更被说拂琴。两个人站在后边,都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不得不承认,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搂在一起,画面还是十分美丽的,让人看了都不忍心打断他们。可如今他们俩还是第一次见面的表兄妹,哪怕再聊得来,这样突兀的拥抱,怎会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呢?!
还没等林黛玉和许之嵩回过神来要封住两个随行人员的口,那边林如海已经看到他们了。当看到女儿伸手抱住男孩儿的时候,他的整个脸都黑掉了……
这是在哪里?他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林如海恨不得自己瞎了眼!他乖巧可爱的女儿,才六岁的女儿,为之骄傲自豪的女儿,居然被一个臭小子搂在怀里,可她还是主动的那一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几乎在一瞬间,林如海就给许之嵩定罪了,肯定是他这个臭小子花言巧语哄骗了自己的女儿,她那么小,不行,他得赶紧去解救她!
气急败坏,还要强忍怒气的林如海,快步走到两人身边,为了不吓到自己的女儿,还要压低音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后只能僵着脸打招呼:“这位便是我那表哥的儿子吧?!”用的是肯定句,头上一排排的脏话飞掠而过,除了针对许之嵩,还有针对他爹的。
真不愧是父子,德行一模一样。
想起从前自己与这位表哥的各种冲突,心中的郁闷不断发酵。林如海简直要后悔死了,自己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会同意让这个臭小子到江南来,还答应了要照顾他,简直了!
林如海自然是狠狠瞪着许之嵩,可惜,许之嵩一点儿被抓包的羞耻感都没有。在他看来,林黛玉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眼下不过是又要延迟几年罢了。
确定了她就是,许之嵩反倒松了口气,反正他已经说服家里人,将自己送到江南来求学,只要能留下林黛玉,仗着这一层浅薄的亲戚关系,他就能跟林黛玉好好培养感情啦!正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多好啊~
他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当中,完全忽视了边上林如海的黑脸。
而林黛玉也是很无奈,眼前的两人都是她最重要的人,要是可以,她绝对希望他们好好相处。“爹爹,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是提前接到消息了吗?!”她尝试着转移话题,让林如海不要再仇视地盯着许之嵩看。
“这孩子到了扬州就差人给我去了信儿,我接到了便一路赶来,慢了他一步。”没想到慢了这一步,就让女儿险入虎口。林如海真心后悔,早知道他就该将林黛玉带在身边,要不然留下来陪她也是好的,这下可好,眼看着两人似乎进展不错的样子,他简直要气炸了。
林黛玉经他这么解释,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很无语地看了一眼许之嵩。从来都知道他是个大大咧咧不太会关注这些礼节问题的人,没想到竟这么不懂事儿,看来还得好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