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的大长腿终于迈过去,靠近了才听到安妮一直有些不对劲的在低声轻喃:“我得回家……我不能留在这里。达西还在等我……妈妈还在等我,我得回去……”
夏洛克直接忽略了后面,只听到一句“达西”,立刻不高兴了,凉飕飕地开口:“够了,德波尔小姐。不止你,每个人都留了些东西在19世纪,约翰的工作,哈德森太太的亚当先生。我甚至还放弃了我的‘女开膛手’——她比你的达西先生重要多了!”
“夏洛克!”哈德森太太不赞同地瞪过来。
连麦考夫都为自己弟弟再次刷新下限的低情商侧目三秒钟。
夏洛克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闭上了嘴。
安妮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分辨出是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夏洛克立刻被她眼睛里的水光盯得一震。
她,是要哭了吗?
某人难得的,为刚才的话略略有些后悔。
安妮只是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不等他说话,又自己回答:“是不是因为我……”
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那么想了?是不是因为我,心里想跟你一起走……
安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忍到极限的眼泪,还是大滴大滴的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真的哭了。
刚才大家告别的时候她也哭了,可是那时候她低着头,夏洛克看不到。
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泪。夏洛克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安妮已经转开脸,不再看他。
她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任性的人。可是唯一的一次例外,就造成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
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情绪。但是现在安妮真的无比后悔。她今天为什么要出现在贝克街?
是,如果她今天没有去,她和夏洛克也许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但是,她至少还会在19世纪。
明天的这个时间,她也许……不,是一定!她明天一定已经坐在罗辛斯的会客厅里,听妈妈数落她这次如此狠心的离家这么长时间。姜金生太太会指出她的言行仪态又有哪里松懈了。而达西,他一定会帮她开脱。然后乔治安娜为大家弹奏一段钢琴曲。在静谧柔软的夜晚,所有人围在长长的餐桌上一起吃饭……
想到这些,安妮心里一阵难受,就像心上被撕开了一个小洞。懊悔,绝望,内疚的情绪不停的从洞口塞进来,堵满整个胸腔,让人透不过气。
“安妮……安妮……”
她听到夏洛克和哈德森太太叫她名字的声音,最后连华生和麦考夫也加入进来。可是他们的声音都那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过了很久才传到她的耳朵边。
安妮感觉到自己被很多双手抬起来,平躺下来的时候,她模糊看到了头顶的星光。
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心里知道是救护车来了。这些人看到她身上这种中世纪的古典长裙大概会很奇怪吧。
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啊……
安妮突然想起奇异博士说的那句话:“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都会离开”……
她同样也不属于那个世界吗?
那她属于哪里?
她又是谁?
……
“夏洛克……”
她下意识叫一个名字。冰凉的手立刻被一双触感熟悉的大手握住。
“夏洛克,”她仰望头顶,轻声说,“我回不了家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猝然滑落。
握着她的那只手猛然收紧。夏洛克面色清冷如水,看着她被医护人员套上氧气罩,整个人陷入昏迷。
……
.
安妮只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院了。
她不喜欢医院,当然,每个人都不喜欢。病房四周的白色墙壁,还有弥漫在鼻腔里的消毒水气味,这一切对安妮来说都异常熟悉。
现在的突发事件已经让人很难过,再回忆起上一世的离别……安妮觉得自己再乐观的性格都有些无法接受。
哈德森太太来接她出院。安妮没有问,但哈德森太太还是告诉她,苏格兰场有突发的案件,需要夏洛克和华生的帮助。
安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走出医院大门,一阵凉风吹来,安妮有些恍惚地打了个哆嗦。
这里,已经是十月份了。哈德森太太帮她准备了衣物,厚实的外套和沁凉的秋风,都在告诉她,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她们直接回了贝克街。安妮在221b的门牌号码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哈德森太太打开门,两人一起走进去。
哈德森太太带安妮去看一楼的另一间卧室。热情的房东太太曾经邀请过安妮住在贝克街,上一次,她拒绝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住了进来。
卧室很小,但是收拾的干净整洁。衣柜里甚至还有几套新衣服,卫生间里洗漱用品也准备齐全。
安妮抱了抱哈德森太太,真诚道谢。
哈德森太太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这没什么,孩子。安心住下来,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安妮轻呼一口气,把眼眶里的一阵湿意逼回去,轻笑点头。
下午,安妮跟哈德森太太打了声招呼,说想出去走走。
她身上没有钱,说出来走走,就真的是一步一步慢慢走。
街道两侧林立的高楼大厦,像一座石头森林,很容易让人迷失在里面。
直到走进一个熟悉的广场,安妮认出来,这里是格罗夫纳广场。原来她已经走到梅菲尔区了。
安妮的心颤了颤。她停了片刻,然后缓缓挪动脚步,顺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过去。
她的方向感不好,更何况隔着两个多世纪的差距。好在,这里的住宅大多保留着原貌,虽然多费了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
竟然真的在——
这栋曾经属于德波尔家族的豪华公馆,静静伫立在21世纪的夕晖晚照中。
安妮走得有些累了,干脆在公馆门口的花池边坐下。
这栋住宅现在好像空置着,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十月的阳光,晒在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只是刺得眼睛酸胀疼痛。
达西他们回去了吗?还是仍然停留在伦敦?
他们发现她不见了吗?是不是正在四处找她?
她在伦敦失踪,妈妈伤心之下一定会责怪达西。而达西……
他也一定会内疚自责。
他们会伤心多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她不在了的事实?
还是说,他们会永远怀揣着希望,想着她哪一天像突然消失一样,又安然无恙的出现了。
安妮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是上一世的彻底死亡?还是这样毫无征兆的突然失踪?
她活得好好的,却无法让他们知道,只能任由那些她最亲近在意的人,沉浸在失去的伤痛中……
一双黑色的皮鞋突然出现在眼前。视线上移,笔挺的西装裤,黑色风衣。
安妮仰头,看到他,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微笑,只是眼睛里仍然有水光。
“我喜欢你的围巾和风衣。”她说。
他恢复了自己屏幕上的经典装扮。
夏洛克低头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一言不发地伸出手。
安妮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夏洛克拉她起来,手掌没有松开。
“你的手好暖。”安妮笑着说。
“你的手很凉。”夏洛克皱眉,不悦地说。
“不要冲我皱眉,夏洛克。”安妮吸了吸鼻子,轻软的嗓音说,“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现在的感情很脆弱。”
夏洛克又下意识地紧蹙眉心,但是顿了一下,眉头还是缓缓松开了。
安妮轻笑,又看了一眼他脖子里的蓝色围巾。
这一次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开窍,把围巾解下来,一言不发但耐心十足地绕在了安妮的脖子上。
围巾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暖得安妮的眼睛忍不住湿了一层。
她掩饰的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时,看到对面的人已经在脱大衣了。
……
安妮连忙按住他的手:“围巾就够了。”
夏洛克低头看她:“确定?”
安妮点头:“确定。”
夏洛克不置可否的重新将衣服穿好。
“走吧。”说完,大长腿已经率先迈出去。
安妮站在原地,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深秋的凉风将他长长的风衣吹起来,一双白皙的手将衣领立起来,拉紧……
……
第26章
返回, 他们走的不是安妮来的时候那条路。
她没有多问,反正整个伦敦的地图都印在那个全英格兰最聪明的大脑里,她只要乖乖跟上就行了。
拐过街角, 夏洛克突然推开了一家甜品店的门。
长长的胳膊抵着玻璃门,等着身后细弱的女孩走过来。
安妮停在门口没动,抬头看他:“干嘛?”
夏洛克没说话, 高大的身形站得笔直, 微偏了偏头, 示意她进来。
安妮的视线又在他毫无情绪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终于提步走进去。
店里人不多, 夏洛克随意一扫, 长手长脚地走过去,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边坐下。
安妮跟上,坐到他对面。
以为他要吃东西, 虽然选择甜品店似乎有些奇怪,但安妮见对面的人一脸坦然,也就没说话。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 可以看到路边的街树, 还有马路对面装修精美的特色小店。
玫红色的夕阳, 已经有一半坠落至高楼后面,街边的小店, 便一半沉浸在阴影中, 一半被夕晖照耀得明亮璀璨。
这个场景, 有点像她和夏洛克第一次来到伦敦的时候。这是同一座城市,却又不是。
年轻的女店员走过来,夏洛克点餐的时候安妮没有注意,他也没有询问她。
这样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安妮眼睁睁看着,两个店员轮流不停的往他们餐桌上放下各种不同的甜品。
看着摆满餐桌的各式甜点,安妮惊讶莫名的看着对面的“土豪”。
“土豪”福尔摩斯先生在满满当当的桌面上扫了一眼,淡然说:“吃吧。”
然后就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十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操作着,进入“低头族”模式。
显然,对方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安妮只好自己问。
“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多了吗?”
夏洛克从手机上移开视线,看她一眼,快速而严谨地说道:“虽然我对此存疑,但约翰坚持认为,甜食可以令人愉悦,自带疗愈功效。充足的血糖确实可以促进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肾上腺素的分泌,这些激素会让人感觉情绪饱满,充满活力。虽然其对大脑情绪的调节是短暂的,但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过分苍白的脸色,声音低沉下来,“显然,即便是短暂的愉悦放松,对你现在的状态也很必要。”
所以你就点了一桌子的甜食……
安妮有点想笑,眼睛却先湿了。
她低头,轻呼一口气。
真的是,对现在的自己无比失望,因为安妮这两天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这么脆弱,而且爱哭的人。
调整好情绪,安妮重新抬头。两人目光对视,安妮看着他轻轻微笑。
“谢谢你,夏洛克。”
她眼睛里含着浅浅的水光,目光清澈,嘴角上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犹如19世纪的乡村田野中,静静漂浮的薄雾。
夏洛克紧紧抿了抿嘴,低下头,重新看向手机,淡淡地“嗯”了一声。
安妮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叉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安妮注意到,夏洛克白皙修长的手指开始在桌面上不停地轻轻敲动。
安妮抬头,立刻对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他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微微蹙眉,正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思索跟她有关的什么事。
他似乎已经这样看了她很久。
安妮停下,看着他问:“怎么了?”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双眸又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突然说:“我伸手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安妮更糊涂了:“什么伸手?”
夏洛克敲击桌面的手指更快了,他低沉的嗓音像是隐藏着某种情绪。
“你当时跌进来之前,我伸手了。所以,就算没有那个意外,你最后也会被我拉进来。”
安妮听不出他的声音是不是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因为她已经完全怔住了。
良久,安妮把叉子放下。轻轻颤抖的双手,在桌子下面紧紧绞在一起。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想把我拉来你的世界?
夏洛克注视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她是一个复杂的,需要深入思考的案件。
为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侧头,神情间甚至带着孩童般的疑惑和无辜。
他说:“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
告诉我,在即将彻底分别的那一瞬间,心口不停膨胀翻滚的陌生情绪,是什么?
那一刻,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几乎——不,是完全被这股情绪压制和支配。
他想带她走。
他要带她走。
他也真的准备这么做了……
秋冬的日落很快,黄昏像是只有一刹那,夜色已经从天际尽头,缓慢的渗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