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晃动着落在安妮的额头上。
夏洛克抿紧双唇,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枪口下的那个人。
“e on!”莫里亚蒂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你不想知道她会怎么选择吗?你,还是达西?”
夏洛克神情平静,余光都没有再往安妮的方向瞟一眼。
他说:“我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安妮看着他坚毅冷漠的侧脸,眼泪一下涌出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德波尔小姐,我还赶时间。很简单,给我一个名字,然后我们的游戏就结束了。”主导着这一切的人,还在语气轻快的催促。
他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安妮慢慢擦干脸上的眼泪,转向莫里亚蒂:“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谜团吗?”她用力掐着掌心,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理智,“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情,只要他们都活着离开这里。”
莫里亚蒂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笑意加深:“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德波尔小姐?”
安妮说:“是。”
“好吧,”莫里亚蒂为难地说,“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你那些可爱的小秘密,再用他们两个活下来的那个威胁你不就可以了?”
安妮一怔。
她咬牙说:“不管他们两个谁死了,我发誓,都不会再说一个字!”
莫里亚蒂沉思片刻,然后点头,笑眯眯说:“ok,这个结果我也可以接受。”
……
安妮心里,彻底冷下来。
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因为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把这一切当做游戏,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
安妮如同冻僵了一般站在原地,头脑晕沉。她真希望自己这时候可以晕过去,可她僵硬的意识却始终清醒着。
她以为这样煎熬了很久,其实不过几秒钟——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
直到,她突然听到一声:“别哭。”
夏洛克就站在她身边,轻轻说出这两个字。
而安妮,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在不停的流下来。
然后,夏洛克突然把手里的枪收了起来。
他微微侧身,低垂的目光看着她,他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更显得剔透深邃。
安妮突然想起他的小提琴,想起他为她拉的门德尔松。还有他穿着蓝色的丝绸睡衣,顶着乱蓬蓬的卷发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他会垂着眼睛,不高兴地对她说,看来你不光有睡眠问题需要解决,身体协调能力也非常让人担忧。可他也会低声告诉她,你不需要变得更聪明了,安妮,这样就很好。
他会因为她任性地喝了一点酒而生气,也会因为她一句小小的夸赞重新高兴起来……
她的夏洛克……
“哦,无聊的人。”莫里亚蒂不耐烦地说,“你们难道还要亲亲抱抱吗?给我一个名字!现在!!”这个喜怒无常,有着反社会人格的咨询罪犯,暴躁地大喊起来。
“达西。”安妮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我要达西活着。”
“安妮!”华生惊诧的声音响起。
莫里亚蒂露出幽深的笑意:“绝好的选择,德波尔小姐。这真是一个绝好的选择!”
“希望你们已经说过再见了。”莫里亚蒂抬起右手,然后在半空中轻轻挥动了一下。
一个跳跃着的小红点出现在夏洛克胸前,轻微的破空声传来。
作为犯罪界的帝王,莫里亚蒂真的是毫不拖沓。
“no!夏洛克!”华生向这边跑过来。
安妮轻笑,华生医生,你离得太远了。
她维持着这个笑意,猛地伸手拉住夏洛克的手臂,然后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
夏洛克,你真的知道我的选择吗?我怎么可以让你死?
可是,她扑向他的瞬间,就感到他有力的胳膊立刻拥住她。他抱着她,转了个身,大衣下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轻盈的就像是一个舞步。
安妮看到,他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凉薄的唇角轻轻地向上勾了一下。有些愉悦,有些了然,还有些仿佛赢得了什么一般的倨傲和得意。
是的,他当然知道她的选择。
不!
安妮瞬间心中剧痛。可是她被他箍在温暖的怀抱里,动都动不了。
子弹没入他的身体。安妮感觉到,他高大的身躯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又马上站稳了。
……
-
安妮和华生一直在医院里守到凌晨。
后来麦考夫也来了。
他站在走廊里,黑色长伞的伞尖不悦地在地板上敲了一下,冷冰冰地看着安妮苍白的脸色,说:“好极了,德波尔小姐。这是夏洛克伤得最重的一次,在认识你之后。”
安妮的喉咙完全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麦考夫,”华生不忍地为她辩驳,“这并不能怪安妮,事实上,她也是受害者。”
麦考夫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安妮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
从夏洛克中枪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思绪就有些恍惚,现在仍是如此。某些瞬间她会突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然后她想起来,夏洛克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他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意识都是清醒的。那颗子弹并没有打中他的心脏,而是打在左肩。安妮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但当时莫里亚蒂兴奋的惊呼起来,为这场游戏意想不到的转折而高兴。
他甚至让安妮再选一次。
不可能!
安妮绝望的用手按住夏洛克肩膀上的伤口,企图阻止那些不停涌出的红色液体。但是没有用,它们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还带着他暖热的体温。
他的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整个抱在怀里。相比她的慌乱,夏洛克就镇定多了,甚至是愉悦的。
安妮记得,他似乎在她发顶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嗓音轻快地说:“我赢了。”
安妮不知道他赢了什么。
留在他身体里的那颗子弹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只有安妮能够感觉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在一点点加重。
他重新举起枪,但这次枪口却对准了二楼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达西。或者准确的说,是对准了达西身上的炸/弹。
他说:“我想,这一次我可以帮她做出选择了。”
如果没有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安妮不知道他们昨天会不会都死在彭伯里庄园。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华生和麦考夫立刻迎上去。
安妮努力站直身体,听到医生说,病人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取出,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现在还没有醒,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但不要打扰太长时间,病人需要休息。”
华生和麦考夫道过谢,一起走进病房。
安妮又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才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力量,慢慢走向病房门口。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安妮看到,夏洛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卷曲的头发软软的垂在额头上。闭目沉睡的样子少了些平日的冷漠尖锐,多了些柔软温和。只是脸色很苍白,让人意识到,他不是真的在睡觉,而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安妮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模样。
她难过的闭了闭眼。
华生开门出来。他看了看安妮的样子,她看起来憔悴虚弱的简直比夏洛克还像病人。
“安妮,你确定不需要让医生帮你检查一下吗?你看起来不太好。”华生担忧地说道。
安妮摇头:“我没事。”
华生犹豫了一下:“那我带你去旅馆。你现在非常需要一个房间,洗个澡,并且好好睡一觉。”
安妮本来想拒绝,但是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不止手上,她的衣服上也布满了斑驳的血痕。这都是夏洛克的血。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安妮终于轻声说,“你留在这里,陪着他。”
.
安妮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夏洛克还没有醒。
麦考夫确定夏洛克没有危险后已经离开,华生还留在病房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安妮站在门口,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张苍白熟睡的脸。
然后,她慢慢走出了医院大门。
起雾了,既轻柔又冰冷的薄雾。冬季的清晨,寒凉的空气像是能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钻进来。
时间尚早,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安妮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
安妮记得,她是在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来的彭伯里庄园,那时候老达西先生和夫人都还在世。
比起罗辛斯的奢华,彭伯里庄园多了几分避世般的娴静和优雅。安妮非常喜欢彭伯里。她的母亲,凯瑟琳夫人,不止一次告诉她,她以后会是彭伯里的女主人。
那时候,安妮对母亲这个有些傲慢和专/制的论断,总是笑一笑,不予回答。
安妮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极力的想让她嫁给达西。因为达西是一位善良又优秀的绅士,哪怕他并不爱她,也会善待她。
这大概是一个母亲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只是,这里没有达西,也没有她的母亲了。
至于昨天那个突然出现的“达西”……他并不是达西。他当然不是,只不过跟达西长得极为相似而已。
夏洛克或许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吧。
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让他挨了一颗子弹。
还有达西……即便从安妮三岁开始对他有记忆算起,他们也认识了十五年……而她居然把他认错了。如果达西知道,恐怕会非常生气。
安妮一边轻笑,一边却湿了眼眶。
她会认错,是因为太想在这里有自己的家人了吧,哪怕只是一个。所以莫里亚蒂把“达西”作为“礼物”送到她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然后她的冲动和愚蠢带来了血的代价。
天际尽头开始出现微弱的亮光,只是薄雾还未完全散去。
安妮站在彭伯里庄园外面的草坪上,远处就是浓密的树林,枞树枝叶在薄雾中隐约可见。这种常绿植物,让整片山丘在寒冷冬季仍是翠绿盎然。
达西号称拥有半个德比郡的身价丝毫都不夸张。单单彭伯里庄园就占地1000多英亩,相比豪华气派的住宅,外面的庭园、山丘和草场是以前安妮和达西兄妹最喜欢的地方。
春天,这里的山坡上会开满漫山遍野的蓝铃花。他们在草地和山坡上跟羊群一起散步,或者野餐,看书,画画,甚至午睡……
想想真的让人难以置信,眼前这些古老的大树里面,也许有三棵是她和达西,还有乔治安娜一起种的。是在她六岁那年。如果那些小树苗一直活到现在,已经有两百多岁的高龄了……
但是这里还是有些不同的,安妮已经无法分辨那三棵树在哪里了。或者根本没有。这里跟她认识的那个彭伯里,并不是同一个……
安妮抚了抚胸口,不让自己的思绪向悲观的方向发展。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安妮受惊回头,就看到一道瘦削挺拔的熟悉身影。
他一直走到她身边,停下。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他左肩位置昨天刚刚挨了一枪。
安妮的视线一直紧跟着他。
夏洛克当然察觉了,站定后,波澜不惊的灰绿色双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
安妮瞬间回神:“你……你现在可以离开医院吗?”几个小时前他还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
“显然,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我就站在这里。”夏洛克平静地回答道。
但安妮看到的却是,他依旧苍白的脸色。
所以他刚醒,就来找她吗?
如果她知道他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是她,她会一直守在他病床边,不离开一步。
安妮抿了抿唇,忍下喉咙口的一阵哽咽。
她朝他靠近了两步,细白的手指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夏洛克低头瞥了她一眼。
安妮眼睛里闪着水光,仰头望着他:“夏洛克……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跟她对视的目光平静到近乎冷漠。
安妮先窘迫地收回了视线:“也不是一定要……我是想说……我……”
她的声音停住了。
眼前光线一暗,鼻腔间闻到熟悉的清冷气息,她的脸颊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他抱住了她。
他黑色的长风衣敞开着,像是把她整个裹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妮的脸烧起来,但是很快静下来,因为她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平稳而有力。
头顶上突然响起他略带不满的低沉嗓音:“以后我每次抱你,你都要哭吗?”
安妮愣了一下,然后才感觉到,他胸口的衬衣,被浸湿了一小块儿。嗯,上次好像也是这样。
她正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什么?
以后每次抱你……
刚刚平息下来的呼吸,又有些紊乱起来。
过了一会儿,安妮抬手,轻轻摸了摸他胸口洁白的衬衣,昨天,这里几乎被鲜血染透。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会死。
“对不起,夏洛克……”安妮有些艰涩地开口。
她没有看到,那个轻轻拥着她的人,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浅笑。
“我想这表示你欠了我一次,德波尔小姐。”
“嗯,你想我怎么还?”
“很简单。”他尖尖的下巴在她头顶上轻轻压了压,难得的慢下来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