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安妮,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
安妮没有立刻说话。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抱着他的手臂也更加用力,但是马上想到不能弄疼他的伤口,又松开了些。
半晌,她说:“好。”
轻暖的呼吸打在他胸口上,微痒。
.
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来,只是仍然有些阴沉,太阳躲藏在云层后面,空气里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气。来自北大西洋的寒流,穿越过树林,草坪,村庄,河流,还有亘古不变的时光,从19世纪默默的吹拂至今。
安妮突然想起梵高的一句话。
这位天才的画家曾在写给弟弟的信上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安妮想,夏洛克对她来说,就是这样身上隐藏着美丽火焰的人。
她带着她的热情,她的温和,她的挣扎和矛盾,以及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彷徨,对爱情的懵懂和想往,走到他身边。走得磕磕绊绊。
她站在尼日斐花园夜晚昏暗的客厅里,对他说:“你好,福尔摩斯先生……”
从你好开始,有了后面的一切……
世界那么大,我们能遇到对的人已经不容易。而他们,却是跨越了两百年的时间和空间才得以相遇。
她真想告诉妈妈、达西、乔治安娜,还有她所有善良又可爱的朋友们,她遇到自己爱的男人了。
他们真的可以放心,她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还好,她没有丢失他。她会好好爱他,也好好爱自己。
她一直都应该这样做。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为她高兴,并且祝福她。
妈妈,达西……你们也能好好的吗?要少想念我一点………
第33章
安妮和夏洛克返回医院, 他肩上的伤口果然又裂开了。
医生帮他重新换药,安妮和华生站在旁边看着。
夏洛克靠在病床上,一句话没说, 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但安妮知道,他一定特别疼,因为他脸上血色褪尽, 额头上卷曲的头发都被汗打湿, 脆弱的垂在眼睛上方。
安妮看到, 洁白的纱布被红色的血液浸透。她的指尖颤了颤。
医生正要拆下被血浸湿的纱布,夏洛克突然出声了。
“安妮。”他的嗓音还是冷冷的, 听不出什么不同。
嗯?
安妮抬头, 红彤彤的眼眶对上他漂亮的灰绿色眼睛。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说:“出去。”
见她没动,夏洛克接着说:“坐到门口的凳子上, 我不叫你不准进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安妮点点头,赶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匆忙转身出去了。
夏洛克一直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被关闭的病房门挡住。察觉到华生的视线, 夏洛克转过去, 不满地说:“你也要先出去吗, 约翰?”
华生医生笑了笑, 意有所指地说:“我想并不需要,你放心, 我一定不会被你的伤口吓哭的。”
夏洛克轻哼了一声, 难得的没有反驳。
华生知道夏洛克从来不会认输, 他现在不反驳并不是不想,而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安妮一直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身后的病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她连忙站起来。
医生很严肃的告诉她,病人必须住院,而且不能再随意走动,以免伤口再次裂开。
安妮答应下来。
但安妮对医生的这个承诺到了病人这里却很难遵守——
夏洛克拒绝住院,而且表现出绝无仅有的固执和倔强。无论是安妮还是华生,都不能说服他。
安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很无奈,她说:“夏洛克,生病了就要听医生的话,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更何况他不是简单的生病,而是枪伤。
“请问你几岁了,福尔摩斯先生?”安妮轻哄着问他。
执拗的福尔摩斯先生一本正经回答:“27岁,已成年。这意味着我完全有能力和权利做出自己的决定。”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就要行使自己的权利——我-不-要-住-院!”
安妮:“……”
她看向华生,希望他能劝服自己的搭档。
华生对此并不抱希望,他显然将安妮对夏洛克的影响看的很清楚,如果夏洛克连她的话都不听,自己的意见恐怕会更加被忽略。
但忠厚的华生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夏洛克,我认为你应该听从医生和安妮的意见,你伤的很重,任性的后果会直接影响你的康复。”
伤口的疼痛,加上刚才医生离开之前说不能剧烈运动,最好连床都不要下等等一大堆的医嘱让夏洛克的心情很烦躁。
听完华生的话,他直接大声喊:“我不要住院,就是这样!谁说都没有用!”
“为什么?”华生问,“你知道,就算你回到贝克街,这两个月也不可能接任何案件,除非你的枪伤恢复。”
“没有为什么,”夏洛克烦躁地说,“因为我不想!如果这还不够,再加上,我不喜欢医院可恶的味道!足够了吗?”
华生知道,他完全是无理取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老天!是谁恨不得天天住在巴茨医院的实验室里?那简直是他第二个家!连他们厨房的饭桌都被改造成一个小型的试验台,还有他们的冰箱,简直就像……
不行,他不能回忆那些不愉快的片段。
安妮倒没有多想,不管夏洛克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医院,她都不希望他感到一点不舒服,或者不愉快,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这样任性。
安妮有些为难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他现在的表现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甚至还故意把脸扭到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们。如果不是他现在一动伤口就疼得厉害,大概会直接转身,留给他们一个后背。
他头上的卷发被他折腾的有些乱蓬蓬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安妮心里有些暖,有些软。
她轻声说:“我知道,我也不太喜欢医院的味道……我之前在医院住过五年……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夏洛克卷卷的后脑勺对着她,蹙了蹙眉。
“可是,你能不能坚持一下?”安妮嗓音柔和的跟他商量,“我保证,就一周,可以吗?”
这次没有立刻遭到斩钉截铁地拒绝。
过了几秒钟,一个很不高兴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
“三天。”他说。
安妮笑了:“好。”
然后,福尔摩斯先生就在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月……
最后,连麦考夫都忍不住跑来围观了一下傻弟弟的养病日常。
两位福尔摩斯先生都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女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也最危险的生物。
.
安妮向餐厅请了假,专心照顾生病期间的夏洛克小朋友。华生和哈德森太太也会经常来看他。
后来,安妮猛然发现,华生和哈德森太太来的少了。
当然,安妮一定不会想到,那是因为华生和哈德森太太来探望病人的时候,只要她不在,那位年龄维持在“六岁”的病人,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问一句,“安妮呢?”
华生医生和哈德森太太纷纷表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很大伤害。
这天,安妮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隔壁病房的汤姆大叔气鼓鼓地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象棋盘。
安妮紧走了几步迎过去,笑着问:“怎么了,汤姆?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汤姆大叔轻哼了一声,气愤地说:“我再也不和夏洛克玩了!”
说完,老人不等安妮回应,抱着自己的棋盘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病房。还赌气的把病房门甩的震天响,恐怕某位始作俑者感受不到他的怒气。
好吧,安妮想,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推开门,安妮一眼看到,那个始作俑者正一脸淡然的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姿态优雅的翻看。
天气很好,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滑进来,照到他白皙的侧脸上,他纤长的睫毛也被染成漂亮的金色。
虽然每天都要表达一遍自己的不满,但夏洛克恢复的很好。现在,他又精神满满的在她身边了,倨傲的,冷淡的,微微抿起的双唇又显得有些孩子气。
安妮心里有些轻暖,也有些后怕的轻颤。
听到开门声,夏洛克头也不抬地说:“老汤姆又向你告状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安妮轻笑,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到他旁边。
她看到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大概刚洗过不久。便又起身,走去卫生间,拿了吹风机出来。
一抬头,看到某人已经很自觉的放下手里的书,在椅子上坐好了。
安妮有些好笑的牵了牵唇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帮夏洛克吹头发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伤口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自己洗澡洗头——安妮真的无法想象,第一天的时候,他是忍着怎样的疼痛赶到彭伯里庄园去找她。
安妮建议华生医生帮他洗,夏洛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看着他坚持自己走进卫生间,安妮焦急地说:“如果你不让约翰帮忙,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直到夏洛克停下来,双眼灼灼地望着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行性。
安妮反应过来后脸爆红,一把将华生和他推进卫生间,并且说:“让约翰帮你,夏洛克。不然我会生气。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的伤口再裂开,我真的会生气!”
夏洛克又看了她几秒钟,似乎在衡量她话里的真实性。然后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妥协了。
华生医生帮他洗了头发。最后,安妮觉得夏洛克简直像是从卫生间逃出来的,卷卷的发梢还滴着水,就像一只不幸落水的可怜又可爱的大公猫。
他威胁地瞪了她一眼,虽然搭配着当时的造型,一点都没有威慑力,反而显得异常可爱。
显然华生也觉得这样的夏洛克非常罕见,两人又惊奇地欣赏了一会儿。
夏洛克大声的表达他的不满,并且指责他们虐待病人。
最后安妮终于从卫生间拿来毛巾和吹风机,耐心的帮他把头发擦干吹好。
夏洛克好像很喜欢她的触摸,她的手指一放在他的头发上,他的怒火就消失了,一声不响地坐着任她动作。
就像她现在正做的这样。
安妮把温度和风速调到最合适的档位,手指轻柔又熟练的抚过他软软的卷发。他闭着眼睛,配合的一动不动,脸上是很舒服享受的表情,连唇角都微微向上扬起。
安妮一边帮他吹头发,想起刚刚在门口碰到汤姆大叔的事,便开口温和地说道:“你不能每次都赢,这样汤姆先生会觉得沮丧的。你不是挺喜欢他吗?”
汤姆大叔是夏洛克在医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老汤姆先生喜欢国际象棋,而且棋艺不俗,据说已经“打遍医院无敌手了”。
然后,可怜的老汤姆就碰上了此生宿敌——夏洛克.福尔摩斯。
一开始,汤姆大叔还有些遇到高手的兴奋感。岂料,屡战屡败。再多越挫越勇的豪气也抵不过福尔摩斯先生的毒舌。
尤其今天夏洛克还趾高气昂地告诉可怜的老人,他原来根本不会国际象棋,只是临时在网上查了一下玩法和攻略……
老人终于崩溃了。
听到安妮的话,夏洛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说:“所以呢?为了照顾他沮丧的情绪,我应该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他一样的水平吗?”停了一下,他又郑重补充,“而且,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老汤姆偷偷问安妮,他是不是她男朋友。而安妮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然后下棋永远输给他的老汤姆,就想尽办法总是把安妮拉去隔壁病房见那个脑袋空如金鱼的小汤姆。
他说完,安妮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夏洛克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的脖子刚动了动,就被一只细软的手按住了头顶。
“别动,还没好。”安妮轻声说。
嗯,没有生气。
夏洛克重新坐得笔直。
安妮当然没有生气,她只是不想浪费脑细胞和他争辩。反正她从来都赢不了。
又过了一会儿,福尔摩斯先生重新睁开眼睛。
“我要出院。”夏洛克开始每日一次的为自己争取权益,“我发誓,再多一天我的大脑就要生锈了。不!它已经生锈了!老天知道,我居然会答应你在这家无聊的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我一定是疯了!”
华生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夏洛克穿着病号服,尽管满脸的不耐烦,但却又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让身后的女孩帮他吹头发。
这一刻,医生想的是,原来,坠入爱河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这样的………
第34章
夏洛克终于成功脱离了医院那座牢笼, 然后他马上遇到了新的问题。
这意味着,安妮不再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不再细心关注他三餐都吃了什么, 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当然,更不能每天都帮他吹头发了。
这个发现让福尔摩斯先生非常不愉快。
当安妮再一次来到221b时, 夏洛克一边吃着安妮送来的美味早餐, 一边关心了一下她的睡眠问题。
福尔摩斯先生缜密又傲娇的想法是这样的, 如果她还是睡得不好——他看得出来,她睡得并不是很好——那他就可以乘机表示, 为了感谢她之前的照顾, 他不介意每晚用小提琴拉几支曲子,帮她睡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