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森太太的脸色有所缓和,略顿了顿,让开门,请安妮和夏洛克进来。
本来安妮还担心,本森夫妇会不会很快就认出夏洛克那张曾经出现在各大媒体上的辨识度极高的俊脸。但她完全多想了,因为侦探先生一上来就直接自报家门了。
“你好,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面对本森太太的询问,安妮还没来得及回应,夏洛克已经极快地完成了自我介绍,还不忘好心提醒,“也许你们在报纸或者电视上看到过关于我的介绍。”
安妮:“……”
原本和谐的气氛一瞬间紧绷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夏洛克成功让他和安妮被赶了出来。
安妮的脸都红透了,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粗鲁无礼地对待。再看福尔摩斯先生,坦然镇定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真是……让人佩服。
夏洛克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红晕,一本正经说:“别担心,多试几次你也会习惯的。”
安妮:“……”她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
从本森夫妇家出来,夏洛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门廊,向房子后面走去。
“毫无疑问,现在这位尼克.本森是个冒牌货。”夏洛克边走边说。
虽然他们这次并没有见到尼克,但是看本森夫妇刚才的反应,安妮也基本确定了之前的猜测。但让她心惊的,是夏洛克紧接着下来的一句话。
他淡然自若地说:“真正的尼克.本森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安妮震惊地看着他。
夏洛克一脸平静:“事实就摆在你面前,安妮。可是你的情感阻碍了你的理智。”
安妮怔了一下。
就听福尔摩斯侦探毫无起伏的声线极快地说道:“你之前已经看出,本森夫妇不把小尼克的照片摆出来的行为很奇怪。但是这种怪异只把你引向尼克.本森,但事实上,这么做的本森夫妇才更可疑,不是吗?”
安妮已经隐隐猜到些什么。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把本森夫妇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所以……
夏洛克等着她思考完,然后继续说道:“连你都能看出尼克.本森身上的疑点,他的父母会看不出来吗?既然知道是假的,却还坚持不戳破这个谎言。为什么?”夏洛克剔透漂亮的眸子看她一眼,“除非他们是想用这个谎言掩盖一个更大的谎言。”
安妮确实有过这个疑惑,她都能轻易看出的破绽,孩子的亲生父母没有理由看不到。可是她只是认为,本森夫妇因为失去孩子太过痛苦,所以宁愿自欺欺人,抓着最后一点希望不想放开……
就像夏洛克说的,安妮被情感影响了,因为她不能不想到自己的母亲……
同样是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安妮根本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母亲,找到了安妮,可是当她怀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以为终于母女团聚时,面对的却是又一次的打击和失望……
这太残忍了。
所以安妮根本没有想过,这里面也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可是——
安妮停住脚步:“是本森夫妇……”
夏洛克随着她停下,回答了她的疑问:“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可是有人杀了他们的孩子,作为父母不止不追究,还帮凶手隐瞒。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受凶手胁迫。可即便被胁迫,也完全没必要在三年后还主动找人假扮尼克。
那只有另一种可能——隐瞒是为了保护凶手。
安妮轻轻蹙眉,可是又有什么人能重要过自己的孩子?
某个念头突然闪电一般极快地划过安妮的脑海——也许不需要重要过自己的孩子,只需要……跟自己的孩子,一样重要。
安妮记得,安杰洛说过,本森家还有一个孩子,是尼克的哥哥……
看到她想明白,福尔摩斯先生满意地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雷斯垂德。
挂断电话,夏洛克继续往房子后院走,安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跟着。
等他们走到后院,正好看到一个人从一楼的窗口跳出来。
是那个冒充尼克.本森的男孩。
男孩一改之前表现出的怯懦寡言,见到安妮,笑得分外热情的挥手打了招呼:“hello,我的钢琴老师!”
安妮没说话,福尔摩斯先生清凉的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苏格兰场的警员赶来以后,将这个假尼克和本森夫妇一起带走了。
很快,尼克.本森的哥哥泰伦也被带进审讯室。
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案件,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泰伦.本森染上毒品,在一次毒瘾发作时,失手将小尼克推下了楼梯。
本森夫妇伤心欲绝,但是却无法惩治凶手,还把儿子的死亡伪装成了失踪。
他们一直担心事情有一天败露,直到西班牙警方突然打来电话,说失踪的尼克找到了。
本森夫妇立刻想到,如果尼克一直“活着”,那三年前的那场意外就可以被彻底掩盖。却没料到,正是他们的欲盖弥彰,才让所有事情最终真相大白。
至于那个冒充者,他是流窜在欧洲一带冒用失踪人员身份的惯犯,屡次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和无害的外表博得警方和失踪人员亲属的信任。
他是最直接察觉到本森一家诡异气氛的人,被安妮和夏洛克堵住的时候,这位冒充者正要跳窗逃跑。
警察在杰森家的花园里挖出了小尼克的尸体。
长长的警戒线将本森家的房子隔离开来,停在周围的警车上的警示灯在寂静夜色中不停闪烁。
安妮和夏洛克站在一旁,有两个警务人员抬着一个黑色的裹尸袋从他们面前静静走过。
安妮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
夏洛克垂了垂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从罪案现场走开。
安妮跟着他慢慢走,突然问:“你和约翰每次查案就是这样的吗?”
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很自然地就问出来了。
对夏洛克来说,这是一个太过简单的案子,他的大脑甚至都还没真正开始工作。
但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夏洛克点头,说:“差不多。”
安妮抬头望向他,目光静谧柔亮。
夜色已经显露出微凉的阴影,红蓝两色的警灯在他脸上闪动明灭,他白皙冷峻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安妮轻柔地勾起唇角,微微侧过身抱住他,像是不够,细滑的脸颊又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然后轻而坚定地说:“你很棒,夏洛克。特别特别棒!”
见过这么多的黑暗和死亡,可是依然保留着一颗比任何人都更加纯粹的心,你真的很棒。
即便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整个世界都会对他产生质疑,但他内心的准则和底线从来没有过任何动摇。
莫里亚蒂觉得夏洛克是跟他一样的人。可是,在安妮看来,他们截然不同。因为在同样看透常人的浅薄,自私,丑恶之后,他们一个选择了漠视和毁灭,一个选择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和拯救。
虽然夏洛克绝不会承认,并且一直声称自己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可真正了解他的人,看到的会是他的理智和冷酷掩盖下的闪闪发光的人性。
他是一个无比温暖的人。
安妮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值得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让人失望。
不过,夏洛克不在意。安妮也努力让自己不在意。她总会陪着他的。还有约翰,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探长……
他的为数不多,但是珍贵如金的朋友们。
.
夏洛克叫来出租车,安妮以为他们是要返回贝克街,可是出租车一直把他们载到了一家电影院门口。
福尔摩斯先生神奇地从大衣口袋内掏出两张电影票,神情自若地说:“走吧。”
安妮愣了一下。他是什么时候订的电影票?
虽然夏洛克说了可以陪她逛街或者看电影,但安妮并没有真的预备这么做。她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是一定要对方做那些不喜欢的事情才能证明什么。
但是……好吧,安妮不能不承认,心里还是有些隐秘的开心和柔软。
安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电影院了,这个很久如果一定要仔细计算的话,那就是,23年。
从上一世她生病开始,就再没来电影院看过电影。
可是……安妮的目光落到身边站得挺拔如松的男人身上——刚处理完凶杀案,就一脸轻松惬意的来电影院看电影,真的没问题吗?
但显然,这些无关紧要的因素根本不在侦探先生的考虑范围内。他承诺了要陪她来看电影,当然就要兑现。
安妮跟在夏洛克身后,突然停住脚步,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在窄窄的过道里一点点挪动,心里一瞬间就无比温暖。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大衣衣角。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找到位子,坐下。很快,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放映。
居然是一部爱情片。
安妮转头看向身侧,夏洛克安静地靠坐在椅子里,目光直视前方的屏幕,脸上的神情居然有几分认真专注。
安妮勾了勾唇角。
几分钟后。
“你是要看我,还是看电影?”低沉的嗓音悠然响起。
在安妮不知道第几次又看过来的时候,夏洛克终于淡然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电影院幽微的光线,朦胧如月影。他英挺的五官就隐藏在阴影后面,漂亮的不像话。
……认真说,安妮想看他。
但是……
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微窘地转开目光,看回屏幕。
夏洛克又盯着她柔和的侧脸看了几秒钟,然后也面色淡然地收回视线。
福尔摩斯先生正襟危坐,片刻,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极快地滑过一丝笑意,荧幕上毫无营养的男女对话也显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
又过去了十几分钟,他们前面几排的座位上,有几对情侣缠绵地吻在一起。
夏洛克抬了抬眼皮,眸色冷然的低声说:“如果人们来电影院是为了亲密接触,显然,在家里或者去旅馆更方便。”
安妮咳了一声,小声说:“我想,他们也是来看电影的,只是……你知道……有时候人们会,情不自禁……”
夏洛克转头看她一眼,突然笑了。
安妮望着他:“你笑什么?”
福尔摩斯先生嗓音愉悦:“德波尔小姐,看来你的恋爱经验极其匮乏。显然,这并不是情不自禁,而是处心积虑。看看那些坐在前排的荷尔蒙旺盛的男人们,从选定这个无聊又愚蠢的爱情片开始,到座位的选择,坐姿和话题的把控,还有那些别有用心的对视……每一样都是处心积虑。”
安妮:“……”
你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当然不需要,”看出她的想法,夏洛克语气傲慢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了。”
安妮哑然失笑。
夏洛克说完却微微顿了一下。
“怎么了?”安妮侧头问他。
屏幕上的光远远照过来,落到安妮的脸上。夏洛克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只是那双微微低垂着注视她的双眸显得幽暗深邃。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从生理角度来说,她还并不属于他。
………
第50章
叔本华说, 智慧愈发达,痛苦的程度就愈高,彼此之间成正比。一个人越具有超凡的智慧, 越有清晰的认知,他就越痛苦。
这位德国哲学家,把天才, 称为, 最痛苦之人。
或许夏洛克就是这样。在一切发生之前, 他已经预先看到最终可能到来的结局。所以,那些随之而来的痛苦, 也就比常人更早的积压在心里。
安妮没有那些卓越的智商, 也不是天才。她只是一个被死神遗漏的“作弊者”,被迫提前得知那些可能会到来的结局……
.
哈德森太太惊慌失措地从楼下跑上来的时候,安妮正在收拾二楼的厨房。长长的餐桌几乎被夏洛克的实验器材占满了, 安妮艰难地在上面整理出一小片区域来放自己刚刚采购的食材。
“噢,上帝啊,安妮!她来这里了!”哈德森太太出现在客厅, 满脸惊慌地说道。
安妮放下手里的购物袋, 往哈德森太太身后看了一眼:“谁来了?”她并没有看到别的人啊。
哈德森太太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从壁炉台上找到遥控器, 打开电视,一气呵成地切到新闻频道。
“……有人将这名凶手称为‘21世纪的开膛手’, 目前这个凶手已经杀死两名女性, 死者皆身中数十刀, 被剖开腹部……”
安妮猛地一怔,走到客厅。电视屏幕上,一位身穿职业套装的女记者还在冷静的描述受害者的细节。
安妮只觉得,一阵阴冷的气息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就像那天的冰冷雨水追了两个多世纪,再次兜头浇下来。
哈德森太太抓住她的手腕,担忧地问:“是不是她?那个‘女开膛手’?”
安妮回过神,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哈德森太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别担心,不管是不是,夏洛克总会抓到他的。”
“叮!”一声轻响从厨房传过来,是她正在烧的水开了。
安妮把哈德森太太拉到沙发上坐下,笑了笑说:“我去泡杯茶来。”
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安妮脸上的轻笑已经消失。她盯着热气氤氲的水壶愣了几秒钟,然后面色平静的从橱柜中拿出茶杯。
夏洛克和华生这几天忙的就是这个案子吧,所以夏洛克才会更加频繁地接送她上下班,只要她外出,他就一定会跟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