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达西的目光,安妮回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达西先生皱了皱眉,他不擅长安慰人,停了片刻,才有些僵硬地说:“卡特先生的事只是意外。”
安妮点头。
只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死亡代表生命的终结,而那些留下来的人却要带着悲伤一直活下去。
她转头看向马车外面一望无际的平缓草地,在夜色下悄无声息的延伸至天地尽头。
“我有点想念妈妈和姜金生太太了。还有美丽可爱的丽萨。”
听她说起罗辛斯,达西俊朗的面容上露出称得上柔和的笑意——那个地方有两人太多的共同回忆。
“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陪你回去。”
安妮也笑了:“好啊。”想起什么,顿了一下,“不过我要先跟福尔摩斯和华生先生去一趟伦敦。”
“去伦敦?”达西很意外,而且还是跟那位侦探一起。
“是的。”安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达西,”她的声音变的有些艰涩,“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以后有一天也许可以。”
如果她心里的这个秘密有一天要找一个人倾吐的话,这个人大概只可能会是达西。
达西沉默一下,然后说:“我陪你去。”
安妮却摇头:“这件事你帮不上忙,达西。就连我,大概也只是去证明,自己同样帮不上忙。”
达西黑亮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感觉到他的担忧和关心,安妮心里的温暖一点点融进笑容里:“我会很快回来,达西,然后我和妈妈一起去彭伯里做客。我很想念乔治安娜,还有彭伯里漂亮的草坪和树林。”
是的,会很快。
伦敦之行,只会有两种结果。
他离开,她会重新回到自己平静安稳的生活。
如果他走不了……
如果他走不了,他的以后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而她只是一个平凡到毫无可取之处的乡村姑娘。无论是21世纪,还是19世纪,他都是那个存在于电视屏幕上,让她远远仰望的人。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
而在卡特庄园,夏洛克一眼看到独自走过来的约翰.华生——其他不重要的面孔直接被福尔摩斯先生忽略了,他神情漠然地往华生身后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个身影,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顿。
“安妮呢?”那个麻烦的小矮子不会自己跑丢了吧。
华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夏洛克说的是安妮.德波尔小姐。他们已经熟悉到直呼其名的程度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华生医生回道:“德波尔小姐和达西先生返回尼日斐花园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福尔摩斯先生傲慢地收回视线。
“你查到什么了?”华生皱着眉走近倒在客厅沙发上形容悲惨的卡特先生。
夏洛克言简意赅地给出总结性回答:“简单,无趣,毫无挑战。”
第10章
华生和夏洛克一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尼日斐花园。
安妮清醒的躺在床上,听到楼下客厅传来的声音,起床,下楼。
“哦,德波尔小姐,我们吵醒你了吗?”
说话的是宾利,他也一直陪华生和夏洛克呆在案发现场。
安妮走过去,发现宾利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和苍白。与华生和夏洛克不同,这应该是宾利第一次见到凶案现场。尤其考虑到之前女佣那句:“他身上的血一定流光了”。
“你还好吧?”安妮关切地问道。
见安妮询问,宾利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略显激动地叫道:“上帝啊!可怜的卡特先生!我真应该跟你和达西一起回来。我的天!我相信我一定会连做一个月的噩梦!不,也许会是三个月!”
虽然有些不应该,安妮还是因为宾利率真的表现弯了弯唇角。
“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这个问题她是看着夏洛克的方向问的。
安妮注意到,他从出现在客厅还没有说一句话。难道案件进行的不顺利吗?
“安妮.德波尔小姐。”
夏洛克的语气很郑重,不止安妮,宾利和华生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对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毫不在意,他灰绿色的眸子淡漠的定在安妮身上。
“你知道长期失眠会影响身高吗?”
哈?
“看来是不知道。”夏洛克直接将安妮眼里的迷茫和疑问理解成了否定回答,“脑垂体细胞分泌的生长素是影响身高的主要激素,而生长激素的分泌高峰是在夜晚睡眠时间。所以——”
夏洛克的目光从上到下在安妮瘦弱的身体上扫过,俯视意味十足,“——如果你还对自己的身高抱有期望,最好解决一下自己的睡眠问题。”
虽然他低沉的伦敦腔和如同不需要加标点符号的语速一如既往的优雅迷人,但安妮马上意识到,她被鄙视了……
虽然被夏洛克.福尔摩斯鄙视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福尔摩斯家族一向是站在智商顶端。
但她被鄙视的不是智商,而是身高啊……
安妮仰头看着他,想反驳,但动了动唇,最终叹息一样答了一个字:“好。”
她是疯了才会想去反驳夏洛克.福尔摩斯,或者任何姓氏为福尔摩斯的人。
安妮安慰自己,她可以把刚才的话当做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关心,毕竟他在查案之余居然还能关注到她的身高。
夏洛克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灰绿色的瞳仁深处似有淡淡笑意。他白皙修长的手将西装扣子解开,姿态悠闲的走至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两条长长的腿伸得笔直,搭在前面的茶几上。
看到他的状态,安妮猜测,看来案件已经解决了。
虽然没有勇气去案发现场,但安妮对真凶还是有几分好奇的。正要再努力询问一下凶手到底是谁,宾利先有些担忧的开口了。
“德波尔小姐,你失眠吗?抱歉,我都没有注意到。是不是在尼日斐花园住的不习惯,需不需要我让仆人帮你换一间客房?”
安妮真是被可爱真诚的宾利先生感动坏了:“没关系的,宾利先生,我在尼日斐花园住得很习惯。只是今天晚上没有睡好而已,不需要换房间。”
总是很容易被说服的宾利听安妮说完,很乖的点了点头。
夏洛克似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还好,他没有开口说话。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睡眠状况,对她不会有任何帮助,安妮并不希望徒增旁人的烦恼。
“你可以试着每天保持适量的运动,或者睡前听一些舒缓的音乐,对睡眠也很有帮助。”
最后连华生医生都开始帮着出主意了。
安妮赶忙道谢,发现原本的凶杀案话题,突然毫无征兆的向着健康养生的方向发展了……
“你又失眠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安妮应声回头,看到站在楼梯口的达西先生。
很好,他也从床上爬起来加入这场“养生夜话”了。
达西没管其他人,径直走到安妮面前,拧着眉看她。
安妮这次是真的叹气了:“达西,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这几天没有睡好而已。我已经在努力调节了,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逞强。”
但达西紧皱的眉心却没有因此松开。
安妮看了看站在客厅的几道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凶杀案,每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睡意。
“既然大家都还不想睡,我去泡杯茶来吧。”英国人随时随地都要喝茶的习惯,安妮十八年来不可避免的被影响到。
她一动,达西立刻说:“让翠西来……”
“不用了,让她睡。我们不应该打扰一个人的好睡眠不是吗?”安妮笑着说。
她先拿了火柴,把客厅四周的烛台全部一个个点亮,眼前恢复正常的光线,她轻笑了一下,然后才端来茶具,慢慢泡茶。
因为重活两世,身体都不太好。安妮习惯了做任何事都不紧不慢的步调,虽然慢,但是非常认真。所以她并没有发现,有两道视线一直追在她身上。
蜡烛被一双细腻白皙的手一根根点亮,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映照出柔和的光影,微微上调的唇角,仿佛时时刻刻都饱含着轻暖满足的笑意。
安妮是喜欢认真投入的做一件事的。哪怕只是泡一杯茶。喷香滚烫的茶水流动到精致的茶杯里,是最美妙的带着香气的乐曲。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专注的神情,落在旁人的眼中,也会是一道风景。
茶泡好,这个临时组成的深夜茶话会人员也已经在客厅纷纷落座。
安妮很习惯性的先倒了一杯茶给达西。
夏洛克淡漠的目光往达西身上瞟了一眼。安妮没注意。
然后第二杯给了宾利。
福尔摩斯先生性感的双唇抿紧了。
第三杯是华生。
侦探先生已经觉得那双端着茶杯的手,完全没有刚才那么赏心悦目了。
给夏洛克也倒好茶后,安妮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抿了一小口。
不其然对上一双灰绿色的眸子,安妮顿了一下。她从来不妄图能猜测出对面那颗全英国最聪明的大脑在想些什么,所以只是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
夏洛克却面无表情的转开了。
安妮当然不是故意最后一个给夏洛克倒茶,她完全是按照大家的座次,一个一个倒过去。
而且,谁会在意这种事呢?又不是小孩子。
唔,他是。
安妮没去管莫名“闹情绪”的夏洛克,视线转向华生,将压在心里一晚上的好奇问出来:“你们抓到凶手了吗?”
华生先侧头看了夏洛克一眼,后者优雅地端起骨瓷茶杯,一言不发。白皙的长指几乎跟瓷白的杯身一个颜色。
华生只好自己回答:“是的,夏洛克很快就侦破案件,找到了凶手。”
安妮还没问凶手到底是谁,围观了全过程的宾利先生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出答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会相信,那位柔弱的卡特小姐居然会是凶手!”
卡特小姐?听到熟悉的名字,安妮愣住了,眼前浮现一张苍白悲痛的脸孔。
“卡特家有几位小姐?”安妮再次发问。
“只有一位。她当时看起来为父亲的死非常伤心难过,如果不是福尔摩斯先生精湛的推理,没有人会怀疑一位柔弱小姐能杀死两个人。”宾利答道。
所以真的是那位卡特小姐。她当时甚至还贴心的为他们安排了马车……
“她为什么……”安妮正要询问原因,突然意识到宾利刚刚说了什么,心头一震,“你说她杀了两个人?还有谁死了?”
“卡特太太。”这次回话的是华生,“夏洛克带我们在附近的树林找到了她的尸体。”
安妮想起离开卡特庄园时,远远听到的女佣的话。那位一直找不到的卡特太太,原来已经死了啊。
原本因为灯光和热暖的红茶温馨起来的气氛,霎时又有些压抑和沉寂了。
“卡特小姐也真的很可怜。”宾利先生的声音带着同情,“有这样残暴的继父和母亲,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她被……”
“宾利。”达西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正在倾听的安妮闻声抬头,对上达西的视线,猜测,大概是不想她听到这些。
安妮不觉莞尔。她哪有那么脆弱。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虽然宾利没有讲完,但安妮很快抓住了重点。原来卡特先生是那位卡特小姐的继父。
一位残暴的继父对年轻漂亮的姑娘意味着什么,很容易想象。
只是她为什么还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且将母亲的尸体扔去树林?
“比起继父的虐待,亲生母亲的无视和纵容才是更大的伤害。”
回答她心中疑问的是一直没出声的夏洛克。
好吧。她每次想什么都写脸上了,总是逃不过这位侦探先生的慧眼如炬。
安妮看向夏洛克,却见对方分外优雅地理了理袖口,吝啬的半分目光都没有向她的方向分过来。
所以你是如何看穿我的想法的?
烛台上的蜡烛寂静燃烧,安妮只默默的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移开视线,低头喝自己的茶。
宾利先生似乎还沉浸在凶杀案的兴奋中:“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侦探查案,真是太让人惊叹了。福尔摩斯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卡特先生,就将所有的经过都描述出来了。就像事情发生时他就在现场一样。”
安妮勾了勾唇角,看来福尔摩斯先生又多了一位小迷弟。
“也许我以后应该多认识几个私人侦探,这样的经历虽然会让人做噩梦,但是也很新奇,不是吗?”
安妮没有多想,抱着茶杯说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宾利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并不是私人侦探,而是咨询侦探,而且,并不是所有的侦探都像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厉害,他是独一无二的。”
安妮这个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她对这个人太了解了,也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她的夸赞似乎太过露骨和理所当然了,客厅有一瞬间的寂静。
安妮有些掩饰的低头喝茶,于是她错失了夏洛克终于肯分出一缕视线望向她的目光。
如果安妮看到,就会发现,此时的夏洛克坐在沙发上,挺拔闲适,望过来的目光甚至带了些柔和的愉悦。
嗯,某些时候,或者说大部分时候,傲娇的福尔摩斯先生很喜欢听到旁人的夸奖。
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