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本要点头,但赵慎这时从她肩头擦过,那淡寡的薄荷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彷佛在无形中告诫她,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赵宁怂了,铁着脸回了一句,“这倒没有,四哥他挺好的。”多违心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赵慎放缓了步子,几人一道往小径下方走。从葵阁下来的这条石阶很宽,足以容纳四人通行,赵宁被夹在中间,她故意走得很慢,几位兄长也似乎慢了下来。
赵宁索性又加快了步伐,到了岔道口时,赵夔和赵翼要去东院那边,但赵慎的桃园还有一段路跟她同行。
赵宁感觉来了侯府之后,两条腿都跑细了,有赵慎在身侧,身后的丫鬟都不敢太过靠近,他拿着‘人肥’滋养桃园的事已经在阖府上下传开,且不论这事到底真假,总之四公子绝非是个善人。
赵宁提着裙摆,蒙头往前走,可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卖力,赵慎始终不急不徐的走在她身侧,他的步子很轻很缓,不费吹飞之力就能将她禁锢在一丈之内。
赵慎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赵宁吓了一跳,她都有些发怵,大晚上的看到赵慎,跟看到鬼魂没甚区别,尤其氏她今天还看光了他。
“好看么?”赵慎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赵宁这个时候很想装蠢,可恨的是,她面对赵慎,连蠢都不会装了,她能说将来的帝王难看么
当然不能!
即便这时有人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说赵慎的坏话,她也得卖力将赵慎夸成一朵花。
“四哥好看。”赵宁杵在那里,笔直的像只冻成冰棍的小耗子,正对着猎物瑟瑟发颤。
赵慎唇角忽地一扬,有种看似胜利的喜悦在他眸中荡荡悠悠,但瞬间又随着夜风消散,赵宁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怪罪自己看了他?
是了,九五至尊的肉.体,岂能说看就看呢?
赵宁正想诚挚的道歉一番,赵慎再次嗓音毫无波澜,道:“谁最好看?”
他眸光幽暗,却如牢如锁的圈住了她。
今日那种场景,她哪有机会细细分辨谁最好看?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不管谁更好看,她只能说一个人。
赵宁粉色的唇瓣有些味苦,还有淡淡的菊花茶的味道,一鼓作气,“那肯定是四哥!”
都这样夸他了,该满意了吧?
赵慎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的呼吸也夹着薄荷味,喷在人脸上,倍感清爽,尤其是这样的酷暑之夜,并不让人觉得烦躁。
“哦?那四哥我哪里好看?”他又问。
赵宁登时有些后悔。
她错了。
几刻种之前,她就不该拍马屁,她应该说什么都没瞧见,如此就没有眼下的难题了。
论要赵慎那里最好看………赵宁上辈子无聊的发晕时,还真的仔细观察过。
但眼下这个场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那样耿直,“四哥………最白!”
赵慎脸上的浅笑瞬间消散,也不知道是对赵宁的回答不满意?还是满意?
总之,他放过了她,但却给了她留一个孤漠的背影。
赵宁一下就松懈了,赵慎一离开,她感觉周身的夜风也跟着热了起来。
看来,这侯府的日子也不见得安宁,继兄们不可小觑,赵淑婉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她不能太多放肆了,否则差点就把自己给坑了。
春竹和夏雪又见自家姑娘一脸生无可恋的回了梅园,之后软绵绵得躺在了软榻上,半晌都没动一下。
春竹和夏雪挨近一看,却见赵宁已经熟睡了过去。赵宁去葵阁用饭之后特意沐浴过,二人便没有惊扰她,悄然退出去。
春竹挠着脑门,问道:“四公子今个儿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夏雪也不懂,“瞧把姑娘的吓得,肯定不是什么好意。”
春竹:“……”
*
京城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赵夔,赵翼和赵慎三人骑着三匹雪白的良驹在城门外的柳坡上静等良久,马儿鬃毛华亮,在日光下泛着雪光,马腹肌理格外健硕,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
赵夔作为兄长,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他先开口,“你们说,因何父亲如今不忌讳了?他此前还告诫过我们三个,不得与八王爷走的过近,几年前父亲路经镇海卫,连个面都没露。”
其实,赵夔大约猜出了几分缘由,只是他很想将问题抛出来,让两位弟弟也各抒己见。
毕竟,他是一个相当明事理的兄长。
按着次序,老二赵翼道:“太过警惕了反倒容易让人起疑,父亲行不愧影,寝不愧衾,八王爷与我侯府本是至交,此次小王爷那厮既然要留在京城,以他的秉性,肯定不愿意住在宫里,那只能呆在侯府了。”
提及朱浩天,赵翼也觉得头疼,他要是来了侯府,怕是日后没个清净日子了。
赵慎最后说话,“二哥言之有理。”他总结了一下。
三兄弟又开始陷入沉默。
热风拂过柳条,少年们的脸庞微微发烫,只是颜色稍暗,不再是年初时候的白玉小郎君了。
八王爷和朱浩天迟迟没有露面,三兄弟一直干等着也不是事,赵翼是个爱操心的,眼看着兄长即将弱冠,他问:“大哥,你对萧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人都已经住进侯府了,祖母的意思就是撮合你二人,你对萧姑娘视而不见,是不同意这桩婚事?”
侯府三位公子,肯定是赵夔成婚在前,世家当中,鲜少有做弟弟的在兄长之前成婚。
赵夔喜欢美人儿,萧宁的确不是寻常容色,当若是娶妻,他还真是有些不情愿,总觉得哪里不够火候。
“萧家只有这一个姑娘,反正萧家与我侯府是要结亲的,这婚事还未定夺,未必是我娶。”赵夔挑眉看了一眼赵翼,这架势是想将这个担子抛给他。
赵翼不讨厌萧宁,但娶妻………这事与他而言,还有些遥远。
赵翼又将矛头抛给了赵慎,“老四其实也不错。”
赵慎:“………”
三兄弟心知肚明,如今赵萧两家还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真要是赵老太君明言将萧宁指给了谁,他们三个当中,任何一人都是没法拒绝的。
这时,前去送消息的小厮快马而来,禀报道:“三位公子,八王爷和小王爷的马队已经朝着这边来了,约莫还有半炷香的时辰就该到了。”
赵夔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
三兄弟勒紧缰绳朝着城门疾驰而去,既然是特意过来接人的,那肯定不能让八王爷瞧见几人在树荫下乘凉。
短短一月暴晒下来,三位公子已经隐约脱离了‘白玉郎君’的模样,但看上去还有些斯文,没有武将的粗犷。
这也怪不得他们,就连赵凌至今也还留着当年的风姿,仅仅晒黑了也不足以掩盖他的本性。
八王爷与朱浩天骑着马,带着随从自远处而来,通往城门的这条管道上腾起了漫天的尘埃,放眼望去,声势浩荡。
赵夔的俊脸上已经挂起了招牌笑意,龇着牙,用了鼻音道:“老二,我知道你对小王爷有意见,远到即是客,一会休要冷脸,给小王爷留点面子,他当年不过是伤了你一拳。”
三年前,赵翼在镇海卫被朱浩天抓到过,还说因为赵翼长的太好看了,有细作的嫌疑。
说他好看,赵翼还可以勉强接受,但指责他是细作却是万万不可。
赵翼同样鼻音出气,“这厮打算在侯府住多久?”
赵夔耸了耸肩,“不知啊。”
这时,朱阎和朱浩天渐渐靠近,几人都曾见过,见面之后,随意打了招呼。
“八王爷,家父今日军中有事,特让我兄弟三人前来迎接,今日府上设宴为八王爷和小王爷洗尘,二位请吧。”赵夔虚手一请。
赵翼和赵慎骑马断后,显得沉默。
朱阎与赵凌年纪相仿,体格亦然,都是属于高大挺拔的那种,常年吹着海风之故,父子二人的肤色呈现健康的麦色。
朱浩天吹着口哨,瞟了一眼他曾经亲手捉过的赵翼,只是神色傲慢的笑了笑,并不打算主动打招呼。
朱浩天相貌偏向纨绔野性的那一种,当今帝王是他嫡亲的皇伯,皇太后是他的嫡亲皇祖母,加之八王爷只有他一子,这家伙寻常走路的姿势,都是昂着脑袋的,跟他父亲当年颇为相似。
最可恨的是,朱浩天是武学奇才,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不然赵翼也不会被他擒了,最最可恨的是,这厮当年还说赵翼比姑娘家长的还俊,这对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故此,一贯心善的赵翼很不待见朱浩天。
*
赵凌从军营赶回府时,八王爷和朱浩天已经在侯府安顿,按着礼数,他二人明日一早就该入宫面圣,顺道给皇太后请安,今天直接住在侯府并不妥当。
但赵凌执意挽留,八王爷便留了下来,他本来就打算让朱浩天在侯府长住。
洗尘宴上,赵凌自然要带着妻儿见见挚友。
赵宁等人都到了场,八王爷瞧着站了一排的公子姑娘,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和赵凌都是当了多年鳏夫的人,怎的命数这般不同?
赵凌儿女成群,如今又得娇妻相伴,这才成婚多久,他眼看着又要喜当爹了。八王爷却只有朱浩天一根独苗儿,还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六个了呀。”八王爷笑得有些疲惫,他尽力掩盖住艳羡。
赵凌却没有半点谦虚自觉,道:“七个!我夫人腹中这个年底就该出生了。”
王氏腼腆一笑,暗暗掐掐赵凌的臂膀,让他休要再说了。她生的极美,以往打扮太过清素了,旁人只觉得雅致,在侯府养尊处优的日子,加上华衣锦服,她现在看上去也才二十左右,俏丽无端。
八王爷倒不是眼馋赵凌娶了美妻,他羡慕的是赵凌的好命。
又是一番牙疼的疲惫之笑,“恭喜啊恭喜,子恒,本王是真心恭贺你的。”你一定要相信啊。
赵凌将儿女拉出来遛了一圈,还觉得不够,一直让爱妻陪伴自己左右,二人之间偶尔无意识间相撞的眼神,看得八王爷眼珠子都酸了。
赵宁拜见过八王爷之后,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辈子,赵慎的问鼎绝非是巧合,她当初看到了八王爷,此人到了最后效忠于赵慎,只是不知道他二人是何时结识的?
此时么?
赵宁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赵慎,却见他清郁的眉目微敛,侧脸氤氲在一片烛火昏黄下,叫人捉摸不透。
他不言不语,亦无表情,不像这红尘阡陌上的人。
赵宁看了几眼,她发现赵慎微蹙眉,她当即移开了实现,而此时赵慎一抬头,见小姑娘老实的与赵淑婉站在一块,似乎从未看过他。
只是,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她以为的,亦或是她不曾以为的,他难道会不知道?
赵慎很有兴致跟她玩下去,人的一辈子太长,长到了寡然无味,他不再着急,一步步且随心所欲,最终只会朝着他所预料的那样。
晚宴开始,女眷都回避了下去,就算八王爷与赵凌关系再铁,他与小王爷也俱是外男,不宜与赵家女眷同席。
席间,八王爷将赠了一只海东青给赵凌,“子恒,你我想当年傲视京城,如今有些年头没见了,我知你不喜钱财,这只海东青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南洋运过来的,灵性极高,你行军打战许能用上。”
赵凌从来不跟八王爷客气,若非当年岁数还小,两人还真的抢过同一个名伶,并非是有多喜欢那女子,无非是少年血气方刚,闹着玩的罢了。
赵凌命人将海东青收下,与八王爷说了一些无关政务的琐事,看得出来他二人对某个共识都是心领神会,至少不会当众擅论朝廷。
“这小儿就交给你了,太后寿宴一过,本王就回镇海卫,该打该骂,你无需手下留情。”八王爷眼馋赵凌美妻在侧,又儿女成群,这才是‘家’啊。
可像他这样的人,注定了一世漂泊,他不喜朝廷约束,更不是受世俗常理约束的酸儒,皇太后不是没有给他指过大家闺秀,可那些姑娘在他眼中着实无趣,整日面对着无趣的人,日子只会更无趣。
世交之子,赵凌自然会全力照拂,“王爷放心,小王爷在我这里,也算是半个儿子了。”
几杯浊酒下腹,八王爷笑道:“子恒呐,你府上还是禁酒?当年你大醉那日,幸好是我去了花楼把你抗出来,不然………啧啧啧……”
赵凌俊颜慕然之间紧绷,这话要是让王氏听到了,那可不得了,他在王氏心目中,那务必得是高大伟岸的存在,不可有半点瑕疵。
八王爷会意,笑了笑,“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你急什么,我怎会跟嫂夫人说这些。”
赵凌收敛阴郁,他二人自幼走近,什么事都干过,即便赵凌面露不悦,八王爷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次洗尘宴,无非是聊了一些家常,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对朝廷和立储皆是只字不提。
夜风微热,到了夜深人静时分,赵凌和八王爷在亭台下品茗,很多时候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子恒啊,本王着实艳羡你。”八王爷不由得感慨。
赵凌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来,他若不是押送官银,也不会被人截杀,更不会被王氏所救,也不会有如今娇妻在怀的美事。
赵凌是真心心悦王氏,其实很多时候无关风月,即便只是拥着她,也觉胸口空旷了数年的寂寞得以慰藉。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男女.情.爱了吧?
赵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真的恋上一人。
神色一转,赵凌的嗓音稍低,道:“你可认识四川流寇头子黄十八?”
八王爷虽远在镇海卫,可像他们这样的人,怎可能没有耳目?八王爷当即就知道赵凌指的是谁,他反问,“你上回被人半路截杀,就是黄十八所为?你怀疑还有幕后之人?”
不愧是交情好到几乎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哥们。
八王爷一语中的。
赵凌凝思,与八王爷说了一半的实话,另有一半他隐藏了,“没错,我的确怀疑,而且我怀疑是朝中之人所为,那次皇上暗谕,指派我去押运官银,此事除了内阁几人之外,朝中无人知晓。不瞒你说,为了掩人耳目,我有意更改行程,但还是被歹人所截,据我多方打探,那次是有人蓄谋已久,否则岂会那般轻易动了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