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梁王府更是一片霜刀风剑:“让大管事准备一份礼物,送到江家去,说今天的事让江小姐受惊了,算是赔礼。”
“王爷!”王妃不可置信地叫道:“你忘了溪儿的仇吗?”
梁王爷的面容疲惫而苍老:“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派了多少人出去吗?”不等梁王妃回答,他自己答道:“四十二个人,四十二个人,没有一个成功!还折了十多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人皆是从战场来的精悍之士,可不是蠢货!”
梁王妃只知道梁王派人在盯江家,但不知道行动如何,此时听梁王爷说起,才是一惊:“难道那姓江的一家人还有什么藏着的手段?”
梁王摇头:“我不知道。除了皇帝给他的十二个侍卫,还有江东来认识的鸡鸣狗盗之辈,应当没有其他的人了。”
“那为什么——”梁王妃无法理解。
梁王道:“你没看出来吗?那说明时运在姓江的那一家人手里,不在我们这!我们若是逆时运而行,只能落得像今天这个下场!”
梁王妃道:“你是王爷,竟也信什么时运?”
梁王道:“不然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那刀会捅在丰儿身上!”
半晌,梁王妃不甘道:“我不信姓江的那一家人时运会一直旺下去。”
梁王冷笑一声:“你说得对,他们总不会一直走运。且等着吧。”
…………
忠国公府发生的事肯定是瞒不过杜氏的耳朵,于是,从忠国公府回家后,江月儿不出意外地又被杜氏关进了家门。
她这回是下了狠心,要好好让女儿养养性子,不管谁来说情都不松口,江月儿只有在偶尔皇帝召见时才能出去透个风。
而江月儿这一关,就是两年。
两年后
京城南门,一个着玉色衫子的少年站在城门口,静静地望着高有三丈的城门。
京城,我终于来了。
他望着巍峨的城门,绽开了笑容。
第73章
073
“容宝?”青幄车里妇人的轻唤叫回了杜衍飘远的神思, 不对, 他现在已经改回了原名, 这名字正是那年江月儿亲口告诉他的,顾敬远。
以前的杜衍已经变成了顾敬远。
即使已经听了两年,顾敬远仍然不是很习惯这个乳名。
他转向车窗, 视线里是微微的探询。
顾夫人紧张道:“你还是上来吧, 城门口人这么多,万一挤丢了可不好。”
顾夫人经常如此, 只要顾敬远一离开她的视线超过片刻, 她就会忍不住唤他, 确定他的位置。
顾敬远知道, 他幼年被拐的那件事必然是顾夫人心里永远的伤痛,即使伤好了, 疤仍然在。
但他不想上车, 马车狭小,只够挤顾氏夫妇和妹妹三个人,这一路过来,已经耗尽了他们一家人最后的家资。
即使那年皇帝亲去梅州想要赐下金银,倔强的顾敏悟坚辞不受。
靠着顾夫人和妹妹顾淑芬做绣活, 顾敬远制香, 总算凑足了赶考和后续治病的费用。在梅州的第一年, 顾敬远考中了秀才,第二年,他中了举, 正好顾敏悟的身子经过两年的调养,不说恢复如初,但已经可以支持长途跋涉,秋闱成绩出来后,一家人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好了,他这么大个人,怎么会丢得了?”马车里,顾敏悟的声音打断了顾夫人。
顾夫人还想说话,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处。
把路引和仕子文书交给城门丁看后,那看门的小兵看顾敬远的眼神忽然热切起来:“这位老爷,离南城门不远的乐器巷子那这几天有免费的戏看,不知道您这几天有没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顾敬远目光警惕起来:免费的戏?莫非这是京城一种新型骗术?
那兵丁看惯了如顾敬远这类人的防备,不以为忤,给他手上塞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条,笑道:“这就是戏票,老爷您到时候凭戏票就能进去了。”
顾敬远目光随意一扫,《戏说吝啬鬼》这三个大字让他视线一凝,他想起江月儿跟他信上似乎说过,她的尹家班就在乐器巷子里演出,难道这戏票还是真的?
“为何这票是免费的?”他问道。
兵丁指着一张发黄的告示笑道:“这是陛下隆恩,念在来京赶考的仕子们苦读辛苦,特意用内库银子购了三万张尹家班的戏票让我们在城门口分发,供老爷们消遣呢。”
这是卫老爷的手笔?那如何月妹没跟他说过?
顾敬远这才注意到这张已经开始褪色的大红纸。
不过,想起江月儿这两年的悲惨处境,顾敬远心生同情:可能,这丫头也是身不由己了吧?
他谢过这名兵丁,在兵丁手上的戏票领取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顺着人流朝城中走去。
大约因为他们进来的城门就是南门,顾敬远没走多远便听到了喧天的锣鼓声。
还有街上拿着吝啬鬼面具的孩童们在哈哈笑着打闹,走出老远,顾敬远都还能听见那嘻笑声:“抢女婿抢女婿喽!”
顾敬远:“……”不是说这戏只在忠国公府演过吗?
顾夫人:“……”
顾叔芬好奇地问道:“他们是在说榜下捉婿吗?”
顾敏悟在车里咳嗽一声:“远儿上车吧,时间不早,李掌柜给我们找的房子在东城,得赶些路。”
顾敬远看看日头,跃上车辕,另一边的墨生扬起鞭子,一家子人听从顾敏悟的指点,朝着内城走去。
江月儿第二天的时候才见到登门拜访的顾家一家人。
顾夫人带着阿敬的妹妹跟杜氏寒喧:“路上走得不快,又都是水路。也是容宝这孩子怕我们女眷上路有所不便,快到京城的时候才买了辆马车。”
转眼看到门口的江月儿,站了起来:“哎哟,江小姐都成大姑娘了,可真漂亮啊。来,小妹,见过你江姐姐。”
江月儿听说过阿敬这个妹妹,当年她父亲事发,她还不到一周岁。
可以说,她一出生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那年江月儿带着阿敬找回去的时候,她主宅的太祖母病了,正在侍疾,两者并没见过面。
屏风内外都是一静。
屏风那头,顾敏悟握着茶杯的手一抖,幸好没人注意到,他赶紧稳住,心里骂着自己:慌什么,那丫头又不是牛头马面,还怕起一个丫头片子来了,没出息!
顾敬远的神思亦是走神一下,听见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见过顾夫人,顾妹妹好。”
这丫头竟变得这样斯文了,难道还真是女磊十八变?
顾敬远微微皱眉:该不会阿婶真的把她憋出来了吧?
顾夫人想必也被江月儿的变化吓了一跳,顿了顿方笑:“好,都好。江小姐快十五了吧?”
杜氏笑道:“已经到十五岁了。”
顾夫人笑:“是啊,说来时间也快,那时候我见到江小姐,她还一团孩子气呢,竟也变成了一个文静的姑娘家。”
米氏笑道:“那时候,这丫头没少让您头疼吧?”
屏风这头,顾家的父子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
顾敬远从开初的那一句话,就再没听到江月儿吱声,心像被猫抓了一样:她怎么不说话呢?
江栋也能猜到几分,隔着屏风,与杜氏道:“把屏风撤了,也让女儿出来见见她顾家叔叔吧。”
杜氏有些迟疑,江栋加了一句:“都不是外人,不必太讲礼数。刚刚只看过一面,你就不想好好看看阿敬?”
杜氏一想,女儿将要与阿敬定亲,的确不必太拘束了她。而且丈夫在外人面前说的话,她一向不会拆台,便叫人撤了屏风。
顾敬远一眼瞟到坐在杜氏右手边的小姑娘。
她穿着蜜合色玫红襕边的月华裙,半垂着脸,耷下来的眼睫恰恰覆盖住那双最有神彩的眼睛,果真十分文静,十文娴雅。
见到月妹的喜悦不知何时竟消褪了一些,顾敬远微微茫然:这个姑娘,她是谁?
顾敏悟却在旁边微微点头:不错,江家夫妇这两年果真好好调|教了女儿,女人家原本就不必那样厉害。
后头江家夫妇和顾家夫妇都说了什么,顾敬远一个字也没听下去。
他怔怔盯着江月儿的裙子: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一刻钟了,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她变得好厉害,他都快认不出她了。
正在此时,杜氏携着顾夫人的手站起来:“正好前些日子家里养的梅花开了,如今还有些没谢,我领妹妹去逛逛吧。”
江栋也领着顾敏悟跟上去:“京城冬天寒冷,如今还没化冻,也只有这几株梅花可看了。”
几个大人走在前面,江月儿等着所有人走了才捏着帕子站起来。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她小碎步移到不知何时也落在众人身后的顾敬远旁边,小声道:“阿敬,我快被我娘闷死了。你快想个办法来救我啊!”
顾敬远看到,在这姑娘抬眼的那一瞬间,世间所有的灵彩都落到了她眼中。
“啪哒”!
顾敬远听见,他心里的烟花炸了一颗,不觉笑了出来。
原来,她还是那个她啊!
第74章
顾家夫妇到下午用罢晚饭才从江宅告辞, 顾敬远看得出来, 顾氏夫妇对此次的拜访颇为满意。
顾敏悟还跟顾夫人道:“明日你去找个官媒, 看个好日子,把事情定下来吧。”
这个时候,顾敏悟说的“日子”, 自然只能是他们上顾家求亲的日子。
早在两年前, 顾敬远归家之时,两家就有了默契, 江月儿是一定会嫁入顾家的。只是当年顾敏悟重病在身, 不宜提及亲事, 再者, 江栋尊重妻子,也不愿女儿的终身在妻子不在的时候被定下, 才拖延到了今日。
平常顾敏悟从来不主动提这件事, 顾家的其他几人心里均是有数:顾敏悟当年辩才出众,但他两年前跟江月儿交手几场,均败下阵来,要说他没一点心结,顾家人可不信。只是碍于面子, 又加上江家的恩情, 才不好提及。
具体便表现在, 江月儿每次去信到梅州时,顾家人只要一讨论江家的事,顾敏悟总会找借口不让其他人说下去。
顾敬远心说:阿婶这几年管着月妹, 原来还有这意外之喜。
顾夫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趁顾敏悟有兴致,当即敲定求亲的各项细节,又说起江月儿,与自己女儿道:“你没事的时候多去江家找你江姐姐玩,她每天一个人在后宅,想来也无趣得紧。”
顾淑芬细声应了。
顾夫人心中忧虑:这个女儿刚出生不多久,家里便遇到大变,祖父母先后故去,父亲流放在外,顾夫人重病之下难以支撑,顾敏悟的祖母,也就是顾淑芬的太|祖母原本怜惜顾淑芬年幼无依,把她接去养在膝下,但顾家其他房的人恨顾敏悟这一房连累了他们,没少纵着儿孙私底下欺负她。到顾夫人身体稍微调养好些,把女儿接回来时,她已经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格。
顾夫人这么叮嘱顾淑芬,也是想通过她接近江月儿,看能不能对女儿的性格有所影响。
没错,虽然江月儿那年在她面前把她丈夫骂得一点情面都没留,顾夫人非但不恨她,反而还很欣赏她。只是她禀性柔弱,面对凶凶的江月儿,本能有些惧怕罢了。
而且顾夫人觉得,本性难移,那样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哪是关上两年就扭得过性子的呢?
顾淑芬不知其中内情,一家人说了些其他话便各自歇下。
第二日早上,用罢早饭,顾敬远特别自然地跟顾淑芬道:“今日我送你去江家吧。”
顾淑芬半张了嘴:“什么?”她昨晚只是随口应下母亲的话,预备过两天找个时间约母亲一道再去江家,没想过第一天去了,第二天再接着去江家。这样连续拜访,不好吧?
关键是,这个哥哥从回家后不是忙于科考就是忙着给父亲侍疾,他俩其实不熟啊!
顾淑芬还在发愣,顾夫人忍不住微笑:“容宝来送阿芬也好。”
这个儿子,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刚刚说送阿芬时,那紧张的小表情,顾夫人还从来没见过。即使是为了儿子,顾夫人也愿意成全这两个小儿女。
于是,半个时辰后,江家又一次迎来了顾家人的拜访。
借着送妹妹的理由,顾敬远总算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姑娘。
而且这次都是小儿辈的拜访,来往的又是杜氏最喜欢最放心,从小看到大的阿敬,她只在花厅里坐了坐,便借口有事,让几个孩子自己说话去了。
顾敬远就看江月儿原本还双手交叠坐得规规矩矩的,杜氏一走,她咳嗽一声,听见莲香笑眯眯地跟一个老妈妈道:“雷妈妈,我刚刚想起来,我给小姐绣的帕子上,那黄鹂鸟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呆板,要不,您跟我去看看该怎么改改?”
那个从江月儿进门起就跟在她身后的老妈妈先与江月儿道:“若是小姐没有其他吩咐,我就退下了。”
江月儿视线微低,细声答句:“妈妈且去吧。”
看妈妈跟莲香都离开花厅之后,荷香自觉站到了门口,她整个人马上就活了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看顾敬远:“阿敬,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顾敬远想想她刚刚的样子,也有些心疼:“阿婶还真给你找了个教养嬷嬷?”
江月儿唉声叹气:“可不是?你不知道,我阿娘这两年多可怕。我除了卫老爷找我的时候能出去透透风,其他时间都被关在屋里绣嫁……绣花,绣花!”
她红着脸,急忙改了未说完的那句话。
顾敬远抿下唇边的笑意,问她:“那你这两年绣活做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江月儿明显蔫了下来。她假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个大男人家,说什么绣活?对了,我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新鲜事?”
想来,是做得不怎么样了吧?也不知道,嫁人的那天,这丫头的嫁衣穿不穿得出手?
顾敬远这一想,就刹不住了,直到江月儿不满地哼了一声:“阿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