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知青每天聚在一起能干嘛,当然是谈天说地聊八卦啊。生产队这边的生活既辛苦又单调,年轻姑娘们平时没什么好说的,自然而然的就会说到生产队的那些年轻男社员身上,不然总不可能特意去聊那些大爷大妈阿姑阿婆吧。而邵家三兄弟的情况在生产队又比较特殊,所以大家谈论的次数也就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张果果跟其他女知青住在一起,久而久之,自然就知道很多颜溪不知道的事情了。
颜溪完全理解。
这就跟以前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女同学往往喜欢在寝室里讨论学校的男同学是一样的道理。
“我其实特别敬佩邵正东同志。”张果果忽然神情分外认真的说道,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隐隐透着一丝光彩。
颜溪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
张果果还不知道自己刚说的话容易引人误会,接着就笑着说:“整个生产队就只有邵正东每天都能挣12个工分。”
颜溪讶异的挑眉。
每日最高不是才10分吗?
张果果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那是因为邵正东每天晚上还要出去干活,他干的活比大家都多,所以大队长和副队长他们经过商量以后就决定给邵正东多加两分。”
原来是这样。
颜溪了然。
“请问蒋同志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去干活了。”此刻,正面对着蒋媛的邵正东却是一脸微微的不耐烦。
他心里颇为费解。
以前这个女同志可是高傲得都快鼻孔朝天了,平常连看都不屑于多看他们一眼,今天也不知道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会特意过来主动跟他说话。
而且跟他说了这么久也没说什么正事,尽是东拉西扯的一堆废话。
第4章
蒋媛的表情略微僵了一下,她不是没有看出来邵正东对她的敷衍和那丝不耐,尽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还是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话语亦是轻柔温顺。
她歉意的说道:“看我,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差点就忘了你还要干活,对不起啊邵正东,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那你先干活吧,等下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再来向你学习怎么做一个努力又上进的好同志。”
看着眼前的女人言笑晏晏的模样,邵正东不禁皱了皱眉,这个女同志也真是奇怪,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没有给他甩脸色?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冷淡的应付了一声,没有再浪费时间与她东拉西扯,便直接从田埂上迈到了秧田里去了。
他是来这里挑秧苗子的。
今年生产队要种不少的早季稻子,秧田都集中在了一块儿,而需要栽种的田地却分得很散,所以他特地过来这边把已经拔好的秧苗一起挑到那些要栽种的田地去。
拔/出来的秧苗都用蒲葵绑好了,邵正东把一个个秧苗从秧田里拣起来,用力甩干掉秧苗根部的一些淤泥和水才放进箩筐里。
他只顾着埋头干活,全然没去注意身后女人的异常。
蒋媛僵直的站在田埂上,放在大腿两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紧紧的攥着。她盯着邵正东的身影不放,用力吸了一口气后,拳头松开,紧跟着也下了秧田,再次扬起了笑脸。
“我来帮你。”
“不用。”
即使听到邵正东冷淡的拒绝声,蒋媛还是帮把他秧苗一起拣到箩筐里。
邵正东拧着眉头,却只做着自己的事,没再管她。
秧苗很快都拣好了,装了满满的两大箩筐。
正在秧田另一边干活的张果果不忘偷偷关注这边的情况,见着邵正东拿起扁担把两大箩筐的秧苗稳稳的挑在了肩上,不由得感慨:“邵正东同志真是厉害,那么多秧苗子,他竟然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全部都挑起来了。”
颜溪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点很认同。
想起以前去超市买个二十斤的西瓜,她都抱不动,还能把西瓜砸到地上,现在再对比别人,她不免汗颜。
那两大箩筐的秧苗起码得有一百多斤吧?
男女间力量真是悬殊啊。
再看着邵正东挑担子的动作,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结实紧绷的肌肉,以及那强健的身体里蕴藏着的强大力量。
不过可惜,邵正东刚才在秧田里拣秧苗的时候,始终背着对她这边方向,以至于她到最后竟然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果果,我们也快点干活。”
“好!”
两个人决定化刺激为力量,不再扯着闲话了,动作麻利的开始干起活来。
唯有蒋媛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对着邵正东越走越远的背影凝望了许久,那眼神里的神情复杂得让人完全看不透彻。
终于盼到中午了。
知青点这边轮到了其他知青做午饭,开饭前,颜溪和张果果先去把自己清洗了一遍,两人上午在秧田里一直弓着背干活,不只是手酸,连背也酸。
知青们中午吃的不再是稀饭,而是干饭,不过煮的时候米里还是一样掺了一些糠,然后大家再就着咸菜一起吃。
经过了早上的那一顿,颜溪已经对中午的饭菜不报任何希望了,不过,等到真正吃起来的时候,她才算知道什么才叫真的难以下咽。早上吃稀饭时,因为有汤水和野菜,所以在吃时虽然感觉米糠粗糙,却不会那么卡着喉咙。可到中午,那饭却是干巴巴的,每上吃一口,要很艰难才能咽下去,而且吞到了喉咙处,还有些不适的感觉。
张果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等打好饭,什么也顾不上就急急的吃了起来。
颜溪看着她狼吐虎咽的样子劝她慢点儿吃,不然很容易噎到。结果,没吃上几口,果果还真的就噎住了。
颜溪只好去给她倒杯水,一边替她拍了拍后背,“看吧,我都说了要慢点儿吃。”
“我肚子实在太饿了……”
“越是饿的时候越不能着急,这个饭太干了,你先多喝点水。”
“嗯,我应该听你的……”张果果喝了水才舒服一些,刚才真是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颜溪吃饭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这么粗糙的饭菜,只有慢慢的吃下去,才有利于肠胃消化。
中午吃完饭休息了一阵子,下午又接着上工,颜溪和张果果她们还是在秧田里干活。
上午干完活她们还只是感觉到手酸背酸,等到下午干完活,却已经是手痛脚痛浑身疼,连背都快直不起来了。
秧苗虽然很细,可它的根却很长,扎在泥地了要拔起来并不容易,刚开始拔几个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弓着背拔一整天,那滋味就够酸爽了。
颜溪的两只手上都拔出了好几个水泡,本来应该摸着各种价值连城的文物的双手,现在不只是在水里被浸泡得皮肤发皱,还变得越来越粗糙了。
作为文物修复师,不只要考验一个人的耐力眼力和技术,就连每根手指的灵活性也同样很重要。颜溪曾经是个左撇子,后来被生生练成了左右手并用。
而眼下在看着疼得发僵的手指头,颜溪眼底黯然,曾经的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想起从前在很小就学会读的唐代诗人李绅写的那首《悯农》,虽然一直都知道农民在田地劳动很艰辛,但现在在亲身经历过一天的劳作后,她才算完全体会到其中艰辛的程度。
不过,人往往也只有在逆境中生存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体内蕴藏着多大的潜能。
幸好在她们今天的工分是根据数量来统计的,颜溪和果果两人今天超强发挥,刚好都超过了标准线,如果不出错的话,她们这一天忙下来应该能有七个工分。
这是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们之前一般都拿六分,有的时候还可能会更少,这下午收工回去,两个人明明都累得东倒西歪的,走都走不动了,竟还能笑得出来,好像是做了什么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人家邵正东同志还一天就能挣十二个工分呢,她们不过是比人家的一半勉强多出一分而已。
真是好容易满足的两人噢!
去吃饭之前先洗澡,把自己一身都捣鼓干净了,颜溪才总算感觉又活过来了一点。
这知青点的晚饭还没有做好,颜溪就听说蒋媛和周丽雯两个人又在食堂吵起来了,至于是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颜溪并没有多问,只是她还没有走进食堂大门,就听到蒋媛冷笑着的警告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周丽雯,你现在最好别得意得太早,我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第5章
说话人的嗓音不是很大,却足够让食堂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是颜溪这一天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听到蒋媛的声音,有点尖锐,有点犀利,还有点嗤之以鼻的味道,和颜溪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单从外表来说,蒋媛并不会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第一眼看上去她反而显得有些柔弱,尤其是低眉顺眼的那个瞬间,看起来更是绵软温顺,与周丽雯身上那股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强势和凌厉截然不同。
颜溪原以为蒋媛应该就是那样子柔弱温顺的,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一切不过都是表象,是她的错觉而已。
和周丽雯针锋相对时,蒋媛的气势不仅丝毫不弱,还隐隐有些要强压上周丽雯的势头。
颜溪与张果果面面相觑,见着情势不对,两人不由得在食堂门外停下了脚步,显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凑热闹。
果然,食堂里面紧跟着就传出了周丽雯怒极反笑的声音。
“哈,笑话!我以后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难道就全凭你这张烂嘴么?还说我有苦头吃,我才要告诉你蒋媛,要吃苦头你自己去吃,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一样的!”
“好啊,不信的话你就等着看吧。”
“等着看就等着看,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真是羡慕你的无知,你就尽管继续在这里瞎囔囔好了,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好好珍惜一下最后这一段自由时光吧,你的苦日子真的不远了周丽雯同志。”
“你——”
忽然哐啷一声,背后的食堂大门不知道被谁的脚用力踢了一下,颜溪回头一看,就看到蒋媛冷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颜溪和果果站的位置有点偏路中间,见了蒋媛出来,颜溪便拉着果果走到边上想让点路出来。
结果这时周丽雯也铁青着脸从食堂里面冲出来了,其他地方她不走,竟然硬是从颜溪和果果两人中间横着挤了过去,冷不防的把颜溪狠狠的撞了一下。
那力道过猛,一个不留神,颜溪的身子便向后倒,最后跌在了路旁边堆放好的木柴上。
“啊呀——”
颜溪忍不住啊叫了一声,后背被尖尖的木柴刺中了,疼得她猛抽了一口气。
“颜溪!”张果果一惊,赶忙过去把人扶起来,见颜溪疼得脸色都变了,急急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颜溪只摇了摇头,反手揉着后背。
张果果帮她轻轻拍掉身上沾的木柴屑,看着周丽雯的身影有些恼道:“这人怎么回事啊,让路给她了也不走,现在把人撞到了,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
这番话周丽雯有没有听到,颜溪不知道,不过她却听到了周丽雯寒着声冲蒋媛喊道:“蒋媛,我不管你这一两天突然发的什么疯,既然你以前瞧不起人家,那现在最好也别死皮赖脸的硬凑到别人面前去。大庭广众之下,扯着男同志搭话,你也不嫌臊得慌。”
蒋媛回过头冷眼睨着她,蓦地勾唇一笑:“我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何况邵正东同志身上可没有写你的名字。”
这样子落在周丽雯眼里,挑衅意味十足。气得她咬牙切齿的大骂:“你真不要脸!”
“我可比不上你。”蒋媛最后又一冷笑,满面讥嘲。
颜溪没想到会突然从蒋媛的口中听到邵正东的名字,讶异的挑眉。这两人吵架就吵架,怎么还扯到邵正东身上了?
她不知道的是,周丽雯和蒋媛这回还就是因为邵正东才吵起来的。
食堂内外刚看完热闹的人都在底下窃窃私语,颜溪隐约听到了一些,再加上有果果在旁边补充说明,颜溪总算很快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这事说起来,还得从蒋媛和周丽雯刚来生产队的时候开始,她们比颜溪早两年下放到上杨生产队。大概是因为家境不错,又是从城里来的,到了这生产队以后,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傲气。
周丽雯一贯强势凌人不可一世,蒋媛又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她们谁都不肯服谁,平常时候其中一个要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另一个势必会反着来。
周丽雯有一次在田地干活的时候遇到了蛇,关键时刻是邵正东救了她。周丽雯虽然也看不上生产队的男社员,但有这份救命之恩在,周丽雯对邵正东的看法也因此就有了些改变。在听说邵正东家里的情况后,更是觉得他跟其他人不同。宿舍里的女知青们闲着没事干的时候都喜欢聊八卦,时常会谈论起邵家的三兄弟来,周丽雯偶尔说话的时候不免透着一些对邵正东的欣赏之意。
这些话落在蒋媛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周丽雯看好的人,她自然看不上眼,非得使劲的把人踩到烂泥地里去不可。于是一有机会她就指桑骂槐,说是有的人不自爱自甘堕落,竟然想勾搭生产队的泥腿子,说对方臭不要脸。
周丽雯一听,哪里还会不知道蒋媛是在故意骂她,把她气个半死。因此后来这梁子就越结越大了,到了如今成了化解不开的结。
本来蒋媛一直都高傲得很,平时见着谁都不带正眼瞧的,可谁知道从昨天晚上开始竟然莫名的就变了。
如果蒋媛是跟其他男同志搭话,那倒还没什么奇怪,偏偏那个人是她以前最瞧不起的邵正东。
今天上午在秧田里干活的时候,蒋媛缠着邵正东说了那么久的话有很多人都看在了眼里,虽然当时周丽雯并没有跟她们分在同一组干活,但是等到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有人转眼就在周丽雯面前嚼了舌根子,绘声绘色的把当时的情景全说给了周丽雯听。
至于当中有没有刻意夸大的部分,颜溪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以周丽雯的脾性哪还受得住这个窝囊气,强忍了一个下午,到收了工回来终于是找着机会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