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南锯了两下竹子,想起邵正北正在睡觉,怕吵到他,便把锯子放下,换了一把镰刀,轻轻的在那儿削竹尖。
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件事来,看了看正闷声吃饭的邵正东,面色犹豫的叫道:“哥……”
邵正东抬起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邵正南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挠了挠头,迟疑着说道:“我今天听别人说,知青点有位女同志这两天都去找你,她是不是……”
邵正东一听开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脸色沉了沉,不由分说的打断道:“没影的事,别听那些人瞎说,免得坏了人家女同志的名声。”
邵正南却一本正经的说道:“要我说是真的也挺好,哥也是时候该好好考虑一下说亲的事了,早点娶媳妇早点生孩子,爸妈要是泉下有知,他们也会很高兴的,至于小北那儿,哥你完全不用担心,还有我会照顾他呢。”
邵正东皱眉,沉声道:“都说了没那回事,先过好了我们自己的日子再说,娶妻生子的事也不在于一时。”
邵正南见他哥似有不悦,忍不住叹气。
他今年二十了,他哥比他还要大四岁。像别人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要不是为了照顾他们,他哥也不会耽误到现在还没有娶亲。
每次想到这些,邵正南便满心内疚。
可邵正东已经表明了态度,邵正南也不能强求。
吃完饭,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也该洗洗睡了。
临睡之前,邵正东还去了隔壁屋子看望邵正北,见着睡在床上的人气息平稳,不见有任何异样,他这才安心的关好门回到自己的屋子。
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邵正东打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听话,长大以后更是成熟稳重许多。
作为家里的老大,他肩膀上扛着整个家里的重任。以前还小的时候,他每天都只想着怎么才能有饭吃,怎么才能把两个弟弟养大。等到长大一些以后,他每天的想法则变成怎样才能让一家人都吃饱穿暖,怎样才能有钱给小弟看病买药买好吃的。
他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按着这个年纪也确实早就该说亲了,周边邻里的阿婆阿婶见着他过得不容易,有心帮衬他,都想帮他说媒,可是他现在一心都在想着怎么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而对于结婚生子的事他还真的从来没有去想过。
至于蒋媛……
这位女同志最近的行为是挺让人费解的,今天竟然还来给他送吃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他也不想去探究原因。只是希望女同志能听懂他的意思,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不然惹出一些闲言碎语总归不好听。
颜溪连着在秧田里干了好几天活后,终于换地方了。
新分配的活儿是插秧。
颜溪觉得这应该挺有意思的,虽然以前也没有干过,但是想着怎么都比拔秧苗要好些吧。先前那几天下来,掌心和手指头都火辣辣的疼,她真怕再在秧田里待下去,两只手都要废了。
不过她这回高兴得有点过早,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倒霉到还没开始插秧就先掉到田里去。
颜溪是站在田埂上被人推下去的,她当时正弯着腰卷裤腿准备下田,感觉到有人用手在她背后推了一下,然后她脚下打滑就那么栽下去了。
生产队栽种稻子的田地都是水田,犁好的田里不仅有水,还有淤泥,所以掉下去的后果就是沾了一身的泥。
张果果那会儿正好跟着别人去了拿秧苗子,回来就看到颜溪一身狼狈的站在水沟里清理身上的泥巴,不禁吓了一跳:“颜溪,你怎么弄得这一身?”
颜溪只说自己是不小心掉到田里去了。当时身后站了好几个人,她也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把她推下田的,这事只能吃哑巴亏,没办法说。
不过数来数去肯定是那些女知青里的其中一个,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仇啊怨啊的要下黑手给她来这一遭。
颜溪实在难受,想回去换衣服是不可能了,田地离村子太远,这一来一回的太浪费时间,而且也没办法讲究那么多,所以只能忍了。
啧,真是要命。
张果果想去帮她把脸上的污泥洗掉,结果却发现越洗越黑,怎么都洗不掉似的,忍不住就要笑出来。
“好呀,连你也笑话我。”颜溪用手指头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张果果很想忍着,但又憋不住,便哈哈的笑了起来:“颜溪你这个样子真的太好笑了,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呢?”
颜溪一脸霉相,摇头叹道:“说多了都是泪。”
张果果的笑声很响,就连在隔壁田里插秧的蒋媛也都听到了,她抬起头来往那边方向看了看,只见着站在水沟里的两个女人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笑得一脸开心的样子,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那是傻子么,刚被人推到田里去,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
那个躲在背后用手推颜溪下田的人,蒋媛当时正巧看到了,不过她可不准备出面多管闲事。
蒋媛嗤笑连连,目光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了一番,最后换了满脸的同情和怜悯。
按着上辈子的轨迹来说,眼前那两个人的下场可都不太好。
她记得其中一个后来被生产队的二流子糟蹋了变成了疯婆子,直到规定下来后知青可以返城才被她的家人接了回去。
而另外那一个……
呵,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8章
“颜溪,我是不是真的长得特别寒碜人?”正说笑间,张果果忽然一脸苦恼的问道。
这个话题转变得实在太快,颜溪呆呆的啊了一声没接住话,等反应过来,她连忙摇头:“没有,怎么会呢,你长得这么可爱,真的,你信我。”
张果果皱着脸,纳闷的说:“那为什么蒋媛最近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呢?可我又不是真的可怜虫。”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她好几天了,自从蒋媛在那天夜里闹了一通过后,整个人就变得神秘兮兮的,不仅行为举止很反常,就连对她们的态度也是说不出的古怪。
虽然以前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亲密到哪里去,但是大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总会有一些言语交流,可是现在蒋媛对她们基本上是爱搭不理的。
这不肯搭理她们也就算了,偏偏看她们的眼神还各种不对劲。
果果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跟蒋媛每天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住在一个宿舍,睡同样的木板床,每天干的活也都差不多,她哪里就比蒋媛更可怜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这张脸,她也知道自己长得没有蒋媛那么好看,可是……她的脸难道就真的难看到让蒋媛每次见着她都要露出那种十分同情的表情来吗?
额……
面对果果的困惑,颜溪一时无言以对,转头往蒋媛那边方向看了一下,见她这时已经埋下头在插秧了。
颜溪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觉得她刚才应该是在看我。”
果果所说的这些颜溪有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每次只要与蒋媛碰面,她便能察觉出对方看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怪异,好像……同情?怜悯?还是什么?
虽然说不清具体是哪种,但就是给人一种很人莫名其妙的感觉。
果果还以为颜溪这么说是在安慰她,撇撇嘴道:“才不是呢,你比我长得好看多了。”
颜溪的这张脸会难看吗?
当然不。
刚穿来的那几天,颜溪几乎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现在的长相,直到前几天中午林阿婆给她送来了一面镜子。
那还是林阿婆成亲时候娘家送的嫁妆镜,底部匣子是用乌木打造的,颜溪觉得太贵重了不敢要。当时林阿婆就说:“老婆子现在年纪大了用不上,这梳妆镜子放在那里也是当摆设,与其放着沾灰,倒不如拿来给你用。我老婆子好歹也是过来人,知道年轻女伢子们都爱俏,咱们乡下地方虽然比不上你们城里讲究,不过平时打扮打扮还是可以的。”
颜溪听了哭笑不得,那梳妆镜到最后自然还是留在了她屋子里。
也就是在那扇镜子面前,颜溪才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与前世的长相并不相似,她现在的这张脸是典型的瓜子脸,面部瘦小,眼睛略大,鼻头挺俏,还算精致的五官拼凑在这张脸上,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出众,不如周丽雯长相那么明艳,也没有蒋媛的那种柔媚,但是看起来却十分舒服,给人一种很温和娴静的感觉,不带丝毫的攻击性。
所以说,蒋媛是因为以貌取人这一点才对她们那么奇怪,这是并不成立的。
颜溪无法揣测蒋媛的真意,也不清楚蒋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她来的时间还短,还不太了解蒋媛的为人。但纵观蒋媛这段时间的各种行径,她只觉得她很让人捉摸不透。
颜溪忽然拍了一下果果的肩膀,轻声说道:“既然搞不懂,那就随她去吧,说不定是我们自己想多了,人家其实并没有那个的意思呢,反正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还怕她什么。”
她自来光明坦荡,从不畏惧别人的目光,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果果闷声点了点头。
那边记工员很快就来了,两人没办法再插科打诨,只得麻溜的回到水田里干活去了。
颜溪身上还有很多泥没有洗掉,就这么强忍了一个上午,中午收工回去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不少生产队的社员。其中有位阿婆见了她满身泥巴,便笑着打趣道:“哎哟,我说你这个女伢子怎么弄得满身泥啊,该不会是跟水牛一样在田里打滚了吧。”
颜溪面上微窘。
走在旁边的果果很辛苦的憋住没笑。
结果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她们背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听起来很是好听。
颜溪不由得回过头去,果然就看到还有个年轻小伙走在她们后面。那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草帽几乎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眉眼,只露出了鼻头以下的地方,不过个头看起来却很高,将近比颜溪高出了大半个头。
颜溪暗忖,在这个吃不饱穿不暖还极度缺少营养的年代,有人居然还能长得这么高可真是不容易。她记得,上次在秧田里看到的那位邵正东同志似乎也有这么高吧。只是眼前这个身板要更瘦一些。
对方似乎没想到颜溪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扭头去看他,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他顿时有些慌张的捂住了嘴。
颜溪被他有趣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刚要好奇他的身份,就听到果果诶了一声,喜道:“是邵正南同志。”
颜溪一愣,转过身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邵正南?”
邵正南张大嘴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心里一紧张,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忙跟颜溪解释道:“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笑话你的,是阿婆刚刚说的话太好笑了,我才忍不住笑出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可以跟你道歉。”
这时,他已经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了很年轻俊朗的脸庞。
颜溪并没有在意他的话,那一瞬间,她只是睁大眼眸紧盯着他那张俊脸细细的看,目中难掩惊愕之色。
上次在秧田里听说了邵正东邵正南两兄弟的事时,她还曾因为名字的相似猜想过他们可能是后世的两位邵老先生,但当时因为一些信息上的误差,让她很快又否定了这种猜想。
她原还以为这只是巧合,结果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见到其中一位正主,更没想到她之前的怀疑最终竟然成为了事实!
颜溪感觉很不可思议。
在后世的时候,两位邵老先生虽然都已经上了些年纪,但是在网络上还是能找到他们年轻时候的一些照片。
颜溪也曾因为好奇上网查看过,此刻她敢肯定,眼前的邵正南和她在后世见到的那位邵老先生绝对就是同一个人。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还很青涩年轻,可从对方的模样眉眼和五官上还是依稀能看得出很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左边眉尾的那颗痣,跟她见过的那位邵老先生眉尾的那颗痣长得一模一样。
大抵是颜溪此刻的目光太过直白,毫无遮掩,邵正南的脸庞不由红了红。他以前可从来没被女同志这么盯着打量过呢。
“女同志……你没有生气吧?”那一丝不确定的语气泄露了他的紧张。
“没有。”颜溪摇头笑了笑,她的脸皮还不至于薄到为这种小事恼羞成怒的地步。
“没生气就好。”邵正南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生产队里的知青,他差不多都认识,但是鲜少有过接触,尤其是那些女知青。这些从城里来的女同志既娇气又傲气,一贯瞧不起他们这里的人,所以平时如非有必要,他基本上不愿意跟她们打交道。但还好在他今天遇到的两位女同志比较好说话,这要是其他人,就算没冲他甩脸色,只怕也早就用眼睛瞪过来了。
邵正南记得她们好像是今年才来到生产队的,名字不太记得了,不过旁边那位脸圆圆的女同志,他倒是有些印象,上次她割伤了手,还是他去帮忙找的止血药呢。
颜溪见他这模样又笑了一下,这会儿虽然已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神情却依然有些复杂。等再看着他时,她目中澄澈坦然,颇为意味深长的念道:“原来那位睿智风趣的邵老先生,年轻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啊。”
原来还以为历经了苦难的少年时期必然性子沉闷无趣,没想着贫苦没有磨灭他们本身的质朴单纯,以及对生活的热情,还能这样阳光,甚至带有点傻气,真的挺好。
邵正南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挠挠头,心里却在想,这位女同志怎么瞧着有些奇怪呢!
颜溪没有跟他解释,有些事也不可能跟他们直说。
不过,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奇怪一件事情。
既然这里的邵正东邵正南确定就是后世的两位邵老先生,那么,多出来的邵正北又是什么情况?
第9章
颜溪忽然想起了她上次猜测的那种可能。
邵正北应该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也许是他后来遭遇了什么事或者突发了什么意外,这才导致两位邵老先生最后失去了这个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