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这鸡蛋块头还真大,比咱们这鸡蛋都大了一圈了。”
看着单峻海掀开的蓝布罩子里露出来的大鸡蛋,眼尖的村民忍不住惊呼。
今天他们乘坐车主人的牛车去县城,一半是拎着东西去探望城里的亲戚的,一半是拿着家里的东西去集市上卖。
其实村里人的日常需求通常都能自给自足,去镇上也只是为了买盐、布之类的东西罢了,只是家里要是有什么大喜事的话,仔细一点的人家就选择去货物更齐全的县城逛逛。
对于乡下人而言,去县城是一件大事,不仅意味着麻烦,还意味着花钱,因此在去县城的时候,都会考虑带上家里最值钱的鸡蛋或是一些稀罕的蔬菜瓜果去县城的集市上售卖,县城卖这些东西的价格比镇上更高些,也能贴补点他们去县城后的花销。
这年头鸡鸭猪可能是村里人能出产的最值钱的东西了,可不年不节的,也没人会杀这些牲畜拿出去卖,这么一来,最值钱的可能就只有鸡鸭蛋了。
不论是进城看亲戚的,还是进程买卖东西,各个手里拎着的箩筐里,总是会有鸡蛋的影子。
而单峻海亮出来的鸡蛋显然和他们的鸡蛋不太一样,个头比他们的鸡蛋大了一圈,这两边的鸡蛋要是摆在一块,集市上逛的顾客肯定更愿意买单峻海手里的大鸡蛋。
邻村人瞧着稀罕,忍不住就向单峻海打听来了,同样养的是鸡,怎么他那蛋就特别大块头呢。
“这我也不清楚啊?”
单峻海挠了挠头,家里的鸡都是他娘和大嫂还有他媳妇喂的,和他也没关系啊。
“可能我娘养的比较精细吧,每天多喂粮食,鸡养的就好了。”单峻海隐约记得,他娘好像还鼓捣着让二哥下河摸螺蛳,剁碎了拌到鸡食里,还时常让大嫂带着鸡出鸡圈,满大院子的溜达。
因为这件事,家里还隐约有些微词,觉得他娘没事找事。
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被他娘那么一通闹腾后,鸡蛋个头好像真的大了些,母鸡下鸡蛋的数量,也上去了。
具体是不是这样,他其实也不清楚,反正现在家里都习惯了他娘这种花式养鸡养鸭法,也习惯了家里的鸡蛋鸭蛋产值总比普通人家家里养的鸡鸭来的高的事。
单峻海从来都是不管这些的,但他也明白如果真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子让鸡鸭蛋的产值增加,那绝对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好在平日里他对外的名声就是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现在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村里人也没什么意外的。
“可咱们养鸡也精细啊?”
邻村人还是疑惑,家家户户就那么一个创收的牲畜,能不精细吗,就是饿着自己,也不敢饿着那些宝贝啊。
“那我就不清楚了。”单峻海混不吝地说道。
“可能真的是人家喂的好吧。”
一个年长些的老人一锤定音说道,在他的感叹下,大伙儿也意识到单家可是有二十多亩地的大户人家呢,至少搁乡下地方是这样的。
二十多亩地啊,那得种多少粮食啊,人家家里养的鸡鸭光是吃那些米糠,都能吃的肚子溜圆。
不像他们,不少人还得租城里大户人家的田地,每年交完田租剩下的粮食也就仅够一家人的嚼用,好不容易剩下一些,待到哪一年收成不好的时候,还得全赔进去。
这单峻海运气咋这么好,投胎到单家,要是换一户人家,就他那游手好闲的性子,不是饿死就是被家里人嫌弃死。
被一群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洗礼着,单峻海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难受,谁让投胎也是种本事呢,或许老天爷也觉得他就是该来享福的,不然,为啥给他那么好的爹娘后又给了他一个好娘子,现在又儿女双全了,十里八乡哪个有他这般福气的人儿,让他出来比划比划。
牛屁哄哄的单峻海稍微收敛了一下眼中的得瑟。
算了算了,他都那么幸福了,就别显摆了,省的再让其他人自卑。
“诶,那不是坤子吗,坤子吗?坤子、坤子。”
赶车的牛主人忽然间开口呼唤,正走在前头的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同时回头。
单峻海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有些眼熟,等再走近些一瞧,一下子就认出来对方是谁了。
严坤,最早是平柳村边上三石岙等猎户,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打猎为生的,虽说是三石岙那里的人,可因为住在山脚下的缘故,和当地的村人,来往也不算多。
猎户是一个危险的职业,山里什么猛兽没有,一旦遇到了,普通壮年男人几乎没有抗衡的力量,因此到了牛坤这一代,就只剩他这个一个独子了,而他不凑巧,也只有一个儿子。
严坤的妻子是平柳村的姑娘,是他娘花了当初他爹攒下的一块品相不错的狐皮娶回去的,在娶了媳妇没多久,心愿了结的牛老太太就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悲剧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又一年冬天,牛坤上山打猎的时候,山里一头找不到粮食的孤狼下山来了,将他媳妇活活咬死,等牛坤回来的时候,只赶得及救下被妻子护在怀里的儿子,那时候,严山生,也就是严坤的儿子,也就一岁。
怀上他的时候,他奶死了,他一岁的时候,他娘又死了,村里一些碎嘴的人就说他八字不好,刑克六亲,只剩下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沉默的严坤选择带上所有的家当,离开了三石岙,去了镇上。
据说,现在的他成了一个屠夫,专门下乡替人杀猪,以及收购可以出栏的母猪,在镇上开了个猪肉铺子,因为他带着孩子离开,这些年有关严山生的闲言碎语才少了些。
还算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男人,单峻海自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因此对严坤还是有几分欣赏的。
“坤子,你带孩子去城里呢,让孩子上马车,这么长一段路要走呢,也不怕把孩子累着。”
牛车主人似乎和严坤很要好,也不怎么相信村里碎嘴婆子那些无中生有的议论,因此很热情地就邀请严坤,让他儿子做牛车上。
一些年长的女性对此有些介怀,可看着严山生那张略显沉默的小脸,还是忍住了想说的话。
“山生,谢谢你牛叔。”牛车主人正好姓牛,还真是缘分了。
严山生的反应似乎有些慢,看了眼亲爹,然后才将头扭向牛车主人,说了声谢谢,然后慢悠悠地爬上牛车,在看到牛车上唯一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时,眼神可疑的亮了亮。
当初的那些流言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的,即便在他们父子去了镇上之后,他身上煞星的名号依旧没有甩脱,只是镇上的人更含蓄了些,加上他爹还活得好好的,因此也没人当着他的面说是非。
但是很明显的,家附近的同龄孩子都不愿意和他一块玩,这足够表达那些人的态度了。
再加上随着严山生渐渐到了能说会跳的年纪,却表现出完全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安静木讷后,他就更被同龄人排斥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一个玩的好的朋友。
“我家,有很多猪肉。”
爹爹说了,要善于和小伙伴展示自己的优点,没准这样小伙伴就愿意和他一块玩了。
严山生严肃地想了想,这应该是他的优点没错吧?
“我家也有猪,还有很多鸡很多鸭呢。”单福德想也不想地说道。
“我马上还会有糖块,有烧鸡还有好多好吃的糕点。”等去了县城他就要爬树摘好吃的去了,看对方笨笨的样子,等他摘到那些东西,留足给妹妹的那份后可以分一些给他。
“啊——”
唯一的优点没了,严山生愣了愣,有些小委屈,他爸怎么不杀鸡杀鸭呢,而且他们家也没有好多好多的糖块和糕点,新伙伴还没交上,就飞了。
第19章 糖做的
因为严家父子的加入,一行人相较之前,显然沉默了许多,最明显的差别就是那些碎嘴的婆子都闭口不谈了,尴尬地僵坐在牛车板上。
要知道,当初村里传的那些流言,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其中几个婆子嘴里,而严家因为离群索居的缘故,在三石岙几乎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亲戚,当初流言刚起,几乎村里所有人都听说过,甚至成了流言的推动者和传播者,也没人想着这个流言是不是真的,没想过这样将煞星的名字冠在一个一岁的,刚失去娘亲的孩子头上,好不好。
很多时候,这些碎嘴的话也就是她们闲着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因为严家离的远,严坤也不是那种会和女人计较的泼皮无赖,她们就能肆无忌惮拿着人家的伤痛来当笑谈了。
不过再怎么说,背后说人和当面说人还是有区别的。
就好比现在,那几个当初说的最凶的,好像和严山生凑的近一些就会被他克着的老婆子,也不好意思说不让他上牛车这样的话。
可是因为那份心虚,也因为那份忌惮,在严山生上了马车以后,一群妇人还是悄悄挪了挪位置,坐的离他远了些,想来还是觉得那个流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不知道是因为太小看不出来其他人的冷待,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严山生就乖乖地坐在他上牛车时坐着的位置上,脸上也没什么难过的表情。
好像又一次交小伙伴失败了,严山生在心里木木地想着,下一次,是不是该让他爹在宰猪的同时,也开拓一下宰鸡宰鸭的业务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严山生预料的,单福德挪着自己的小肥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来。
他可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觉得这一路上怪无聊的,想找个同龄的小伙伴聊聊天。
“我叫山生,因为我爹说,我是在山里出生的孩子。”强压着欣喜,严山生有些木楞,口齿有些缓慢地说道。
“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伴是在山里出生的,但是单福德莫名的就觉得这听起来很有意思,不像他和妹妹,都是在家里出生的。
“我叫福德,我还有一个妹妹,叫福宝,宝宝,宝宝,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单福德嘿嘿笑着,他觉得交一个新伙伴还是有好处的,就比如说村里的小伙伴都听腻了他炫耀自家粉白香甜的妹妹,而眼前这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是第一天见面呢。
“你有妹妹啊,真好。”
严山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家除了他,就只有爹爹了。
邻居家的铁蛋就有一个妹妹,不过铁蛋家的妹妹长得瘦瘦的,总是被铁蛋欺负,有一次,他看到铁蛋欺负他妹妹铁丫,还好心的拿了一块他爸最拿手的烧猪肉皮给她吃,结果对方在他没开口前将他手里的东西一手抢过去,还推了他一把。
严山生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还发生了些什么事了,只知道后来铁蛋也跑过来和他要猪肉吃,不给还想打他,结果最后被他反打了一顿。
爹爹说了,谁要是欺负他,就揍回去,对方的爹要是生气了,由他顶着。
然后就如他爹说的那样,铁蛋他爹最后也被他爹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两家就没什么来往了,铁蛋和他妹妹铁丫看见他就瞪他,还联合附近所有的小伙伴不和他玩。
实际上在这之前,那些孩子也不愿意和他玩。
所以在严山生的心里,妹妹是一个很坏的东西,不过单福德愿意和他说话,他就是一个好人,他的妹妹一定也是一个好妹妹。
严山生用转弯不怎么快的脑袋想了老长一段因果关系,在确定单福德的妹妹是个好妹妹以后,当然就不吝夸赞了。
“宝宝,一定很漂亮。”说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嗯嗯。”
单福德将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的,看着严山生的眼神越发真诚热切了,一切喜欢他妹妹的人,都是好人。
小孩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直白,此时在单福德看来,严山生已经是自己人了。
“我悄悄告诉你,我妹妹不仅很漂亮,她还很甜哦。”
单福德凑到严山生耳边,悄悄地说道,他都吃过了,肥肥的脸蛋是甜的,藕节似的胳膊是甜的,连小手手和小脚脚也是甜的。
“哇。”
严山生惊呼了一声,眼底的艳羡更重了。
那个叫福宝的妹妹是糖块做的吧,他也想有一个糖块做的妹妹。
在严山生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了一个由香甜的糖酥变成的漂亮小妹妹,她的脸是白糖做的,嘴唇可能掺了红糖,她的头发是龙须酥,她的眼睛是芝麻糖……
想着想着,严山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更想要这样的妹妹了。
他会克制一点,每天就只舔妹妹几口,然后按时跟喂养小猪崽一样喂养妹妹,让妹妹陪他一块长大,这样,他就能一辈子都不缺糖吃了。
“真好。”
严山生拖着长音说道,只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妹妹,幽怨地小眼神瞅了一眼跟在牛车后的亲爹。
一个半时辰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坝江县的县城外,定好回去的时间,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往城里走去。
“以后,你可以来我家找我,我请你吃我爹最拿手的烧猪皮。”
对于唯一的小伙伴,严山生有些舍不得。
“嗯嗯,你也可以来我家找我,我给你看我妹妹。”单福德点了点头,顺带着补充了一句:“我还带你看我家的小鸡小鸭。”
“谢谢。”
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时候,单峻海从严坤手里接过了他一路帮他拎过来的一大篮鸡蛋。
“不用客气,山生他,很久没有那么高兴过了。”
严坤看着因为激动小脸粉扑扑的儿子,心情复杂地说道。
这个儿子从小就沉默,反应也慢,因此很多人都觉得他儿子脑子有问题,只有他心里隐隐猜测,会不会是一岁时看着娘亲被孤狼咬死,以至于他受了太大的惊吓,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脾性,毕竟一周岁的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自从受惊过,原本已经会叫爹娘的儿子直到三岁,才开始渐渐重新开口,又因为那些流言,身边没有同龄的朋友,严坤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今天,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儿子说了那么多的话,露出那么多次开心欢愉的表情。
因此单峻海什么都没做,就因为有单福德这么一个儿子,就被严坤感激上了。
“二郎也很开心,以后可以让两个孩子多处处。”
单峻海才不信什么煞星的流言呢,严山生要真是煞星,第一个克的就该是严坤,可现在人家猪肉铺开的好好的,杀猪的手艺十里八乡有口皆碑,这像是被克到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