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不喜欢书里那些之乎者也,在他看来,跟着他爹下地干活都比读书有意思,以前不上学的时候多好啊,每天跟着小伙伴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在家里的时候,和姐姐妹妹们说说笑笑,偶尔他从山上给姐姐们采来一些漂亮的可以染指甲的花朵,还能得到她们的夸赞和表扬,对于单福才来说,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可比去书塾里听那些师长的唠叨让人来的高兴。
可是他就提了那么两次,他娘就对着他哭,说自己可怜,说对不起他,哭的单福才直挠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三房的堂哥去书塾了。
“师长打的,这打的也太狠了吧。”
王春花原本的愤怒,减轻了许多,作为普通人,她对书塾里教书的那些秀才举人,有着天然的敬佩和畏惧。
但是仔细一想,她又有些不高兴,家里出了三个读书人,怎么到头来,就她儿子被打啊。
“你为什么睡觉,是晚上没睡够吗?”
蒋婆子的侧重点和二儿媳妇可不一样,要不是这些年家里多养了猪和鸡鸭,供三个读书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如果三孙子真的不喜欢念书,或是在念书上没有特别的天赋,蒋婆子更乐意拿出让他念书的钱,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将来也是一种谋生的本事。
“我,我就是没睡好,奶,你放心,我下次不敢了。”
单福才对上娘亲哀怨的眼神,将刚刚想要脱口而出的他不想念书的话收了回去。
他低下头,将红肿的手放到了身后,心里有些委屈和迷茫,可他真的不想读书。
蒋婆子没有多说什么,看到二儿媳妇脸上显而易见松了口气的表情,撇了撇嘴,退到桌子后头,给两个孙子,以及刚跟着苏湘学完绣花,从房间里出来的几个孙女盛着绿豆汤。
“三哥,这份是给你的。”
单福宝心思通透,将二房的是非看的明白。
站在孩子的立场上,她是很同情三堂哥的,可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她又有点理解二伯娘,这可是念书啊,在这个时代多少人想都争取不来的好事,就因为三堂哥不喜欢,就让二伯娘放弃,谁能舍得呢。
“我给你多加了小半勺糖。”
就跟说什么大机密似得,单福宝凑在单福才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真的。”
单福才眼神闪了闪,顿时手心都不觉得怎么疼了,他也就是八岁的孩子,对于这样大的而言,没有什么委屈是美食挽救不了的。
“小坏蛋。”
单福德戳了戳妹妹的脑袋,接过妹妹讨好的递过来的第二碗绿豆汤,尝了一口甜滋滋的绿豆汤,总算没有在心里记下刚刚妹妹偏袒了二房堂弟的那件事。
第37章 极品
“爹娘,我带着妹妹上山去了。”
单福德难得有两天的假期,可不想在家里念书识字白白荒废了。
对于去学堂,他虽然不像堂弟福才一样抗拒,可绝对也没有像大堂哥单福宗那样珍惜,在学习之余,他还是很乐意找儿时的玩伴,上山下河的一通胡耍的。
尤其现在妹妹还大了些,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磕着碰着,他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将他觉得好玩的东西,统统传授给宝贝妹妹了。
“你可得小心点。”
蒋婆子是不放心将宝贝孙女交给孙子这么一个半大小子看着的,可谁让孙女撒娇卖乖的本事她至今都抗拒不了呢,只能忍着担心,任由孩子们出去玩去了。
但是在玩之前,她也更孙子违法三章了,首先,不能进到山林里去。
平柳村背靠着大青山,山脚下那一片最安全,因为有不少村民在那儿开了荒地种点耐活的农作物,时常有人出没,而一般的猛兽习惯了待在深山里,现在正值春夏交际,山里的食物多,那些猛兽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跑到山下来。
其次,不准孙子教孙女爬树游泳。
笑话,孙女和孙子可不一样,虽说村里人对于女子的教化不像外头那么严苛,可一个女孩子那么野那么皮,终归不是好事。
最后,蒋婆子限定了儿子带孙女出去玩的时间,要求他一个半时辰后就得带着妹妹回来,那个时间点正好是吃点心的时间,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要是孙女瘦了,她非怨上二孙子不可。
“我也想去。”
单福才举着手,嘴里还叼着吃了一半的细面烙饼,就从二房的屋子里跑了出来,王春花在后面追,都赶他不上。
蒋婆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孙子手里拿着的烙饼是前些日子她亲手做的,用的是最先收上来的那批麦子磨的精面粉,又韧又香,全家人都赞不绝口。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时分饼子的人是她,家里的男人每人都分了三个巴掌大的煎饼,女人少一些,每人都分了两个,显然现在小孙女吃着的,正是王春花自己扣下来的那一份。
好在现在天气也不是那么热,烙饼能够保存的时间又长,顶多就硬一些,嚼起来反而还能有不一样的口感呢。
对于这个儿媳妇,蒋婆子是万般看不上,可不论怎么说,她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是没话说的。
王春花对上了婆婆的视线,看着宝贝儿子正吃着的烙饼,隐隐有些心虚,但是下一秒她又忍不住想,这饼是她自己省下来的,又不是从两个闺女手里抢来的,她也没必要心虚啊。
“福才,你可得懂点事了,这趟回家前不是刚被师长给训了吗,这两天更该好好念书,争取让师长原谅你上课睡觉那桩事才对。”
王春花看着儿子停下脚步,赶紧上前把他给拽住,然后讨好地冲着蒋婆子笑了笑,低头对着宝贝儿子哀求劝解道。
镇上书塾的束脩不便宜,加上断断续续买的那些笔墨纸砚,可花了不少钱。
好在一些启蒙用的书籍能够从前头的堂哥那儿传下来,不然光是买书籍的那些钱,就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即便这样,王春花心里头有数,自从儿子六岁启蒙以来,在念书上的支出,起码得有三四十两的银子,这些钱,都够在乡下建几间不错的屋子了。
她一边心疼这银子,一边又嫌花的不够,就怕自家用公中的钱少了,就被人家占了便宜,这两种纠结的情绪在她心里颠来倒去的,可把她折磨的够呛。
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儿子最好的出路那就是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这样一辈子都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了,不然回来像他爹一样种地,或是去学一门手艺,当人家的学徒,这辈子终究还是庸庸碌碌,将来被两个踩在脚下,岂不是显得她王春花的儿子最无能?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王春花自认她之所以逼着儿子念书,也是为了他的将来着想。
“娘,我不会再睡觉了。”
单福才甩了甩娘亲的手,可是被她攥的紧紧的,压根就挥不开。
“行了,哪有死读书的,没见学堂的老师都给他们放小假了,那就说明人家师长也是认可孩子在读书至于稍稍休息一小会儿的。”
蒋婆子看着二孙子和小孙女希冀的眼神,站出来替小孙子说话。
“再说了,要是真的就因为少读了这么两天书就跟不上人家孩子的进度了,那干脆就别学了,趁早换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活计儿,早点学起来吧。”
单福才听着奶奶的话,眼睛闪闪发亮,他想和他爹一样种地啊,种他个几十亩上百亩,每一块地里都种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每天吃的东西还不重样,这样的小日子未免也太美了。
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种地绝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这一点从他爹结了厚茧的肩膀和手掌就知道,但是在单福才看来,再苦再累的活,也比学那些之乎者也来的容易。
“娘你说的是。”
王春花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拽着儿子的手。
她能怎么办,不让儿子去玩,恐怕婆婆都能用不让儿子念书来压她了。
三房那个小崽子也真是,仗着自己念书好就想带坏她的儿子,其心可诛,还有福宝,以前还觉得这个侄女听话懂事,惹人喜欢,现在看来,也是被公婆还有三房的小叔子和弟妹宠坏了,好端端的姑娘,不帮家里干活,净日里想着玩,这样怎么才能找到婆家呢。
她心里不顺,面上却只能挂着勉强的笑容。
蒋婆子可不爱搭理她,她拿出一个素色的小荷包,里面装着一些自家做的点心,让孙女拿着,到时候饿了和哥哥们分着吃。
“行了行了,都去玩吧,福德福才,记得看好妹妹。”
冲着三个孙儿摆了摆手,蒋婆子乐呵呵的,看着他们都走的没影了,这才转身回屋。
王春花看了看孩子跑远的位置,看了看打着哈欠进屋,一副要午睡模样的婆婆,扯了扯衣角,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回去了。
“娘。”
“阿娘。”
她进屋的时候,梅娘和兰娘正好从隔壁的小隔间出来,手里还拿着绣绷和一些丝线。
自从梅娘的年纪稍微大了些后,单家就将原本二房边上的一间屋子重新理了理,隔出了半间作为姐妹俩的房间,等福宝再大一些,也会搬来和两个堂姐一块住。
梅娘对小时候的记忆深刻,对于这个亲娘本能的有些抗拒,兰娘人小不记事,后来因为王春花作出来的那份亲近,渐渐的,对她有了几分濡慕。
“又是跟你们三婶学刺绣去呢,好好学。”
王春花盯着被大闺女藏到身后的那些东西,扯了扯嘴角说道。
三房还真有本事,一个儿子教的她儿子不学好,一个当娘的勾着她两个闺女,迷得这两个白眼狼连自己亲娘是谁都不知道。
王春花如何感觉不出来大闺女的冷落,她心里也堵着气,反正她已经想好了后半辈子靠着儿子,闺女如何,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要看在公婆和她男人的份上,当一个明面上的慈母就好了。
“不过学刺绣虽然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能荒废了咱们女人最该学的东西,现在在家里还好,以后出嫁成了人家家里的儿媳妇,总不能不会洗衣做饭,不会下地干活吧。”
王春花调整了情绪,劝解地对着两个闺女说道。
“知道了,娘。”
梅娘低头应道,至于有没有听到心里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着这个女儿的冷淡和排斥,王春花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好半响,她深深看了眼已经出落成了半大姑娘,再过几年都能说亲的大闺女,掀开自家房门的帘子,进屋后,又将帘子重重甩上。
“兰娘,你可别听咱娘瞎说,学好刺绣,那就是咱们姑娘最大的本事。”
走了一段路,确定边上没人能听到她们姐妹俩的悄悄话后,梅娘低下头对着妹妹告诫道。
“你看咱们三婶就会这一手本事,每个月赚来的银钱就能和大伯父差不多了,连带着咱们三叔都不需要像咱们爹一样下地干活,咱们不求能有三婶那样厉害,但只要会那么几下子,能够达到绣坊的最低要求,以后当姑娘也好,嫁出去成了人家的媳妇也好,这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底气,这世道,只要你能挣银子,那你就是老大,谁也奈何不了你。”
自从察觉到儿媳妇有问题后,蒋婆子就将两个孙女的教导工作接了过去,结果就导致了现在梅娘长着和王春花如出一辙柔弱怯懦的一张脸,性子却十足十的泼辣精明。
“还有,人家有这样的好本事都是藏着掖着的,而三婶能够好心的教咱们姐妹学这门手艺,那就是咱们姐妹的恩人,以后你可不能忘本,要记得三婶对咱们的好知道吗,千万别听了咱娘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反而怨怼上三婶,知道吗?”
梅娘对着妹妹一通告诫,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
“知道了,三婶对咱们好,我也对福宝好。”
兰娘点点头,她可喜欢福宝妹妹啦,三婶是福宝的亲娘,她也喜欢三婶。
这逻辑有点问题,但最终的效果没毛病就成了。
梅娘点了点头,决定时时刻刻注意着妹妹,坚决不给她那个亲娘教坏她的机会。
她们可是单家的姑娘,不是他们王家出来,一辈子为男人生为男人死没有自己主见的傀儡,奶说了,女人首先就得自己立得起来,你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还怎么能要求你将来的夫婿,你将来的子女看得起你呢。
现在这世道对女人已经够艰难了,女人要是自己还苛责自己,那全天下哪里还有女人容生的地方。
梅娘的年纪未必能想的那么深,但她看的明白。
泼辣的奶奶,刁钻的大伯娘,有一手好绣活的三婶娘一个个都过得很好,唯独她娘在娘家不讨喜,在婆家还将上上下下得罪的彻底,她不想步上她娘的后尘,那就得听奶奶的,将曾经她娘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忘光光。
姐妹俩手牵着手朝三房的屋子走去,蒋婆子站在门帘后,原本放在门帘上的手收了回来,嘴角挂着笑,回房准备睡一个美美的午觉。
梅娘这个孙女她没白教,有这个一个姐姐看着,以后兰娘的事,她也不用太操心了。
“给。”
单福才将自己没咬过的那半个烙饼掰成了两半,递到二堂哥和小堂妹的手里。
以前他都是吃独食的,可从来都不乐意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兄弟姐妹们分享,还是后来王春花没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发觉到和大家分吃东西的乐趣,才渐渐养成了这个好习惯。
而且他聪明的察觉到,吃独食,他就只能吃到一样好东西,而分享着吃,他却能吃到大房三房有的,二房却没有的美味,更让他对分享这件事乐此不疲。
“这是奶烙的饼吧,真香,只可惜上一次烙饼咱们没赶上,不知道这两天奶奶会不会再烙一次饼给咱们吃。”
前些日子烙饼的时候,福宝已经吃了两个了,因此这一次三堂哥分的时候,她就没要,而单福德没有推拒,干脆的将堂弟递过来的饼子接到手里,撕下一块韧劲十足的烙饼,嚼的香甜。
这可是新收的小麦磨的精面,越嚼越香,嚼多了,还泛着甜味儿,除了因为时间存的长了,有些干,有些硬,除此之外,简直找不出任何毛病来。
“如果奶还做烙饼的话,我得求奶给我的烙饼摊上一个鸡蛋。”
单福才嘴巴嚼啊嚼啊,想着加了鸡蛋的烙饼的滋味,口水飞速分泌,都不觉得饼子干了。
“看你那出息。”单福德那可是有大追求的,他的饼子起码得加两个鸡蛋,还得抹上猪油芝麻和香葱,一口咬下去,兹啦兹啦冒着油水,还有鸡蛋葱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