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菜单的时候,王春花是不怎么乐意的,诚然办这样的酒席能够得到亲戚朋友的交口称赞,但花销必然涨上去了,可惜单峻河觉得好,就这么一个儿子,一辈子也就一场婚宴,家里既然有那个条件,为什么不办的风风光光的呢。
算起来,这也是这些年来,平柳村办的最奢华的喜宴了,才参加的村人以及符家那边的亲友看着满桌的菜肴,一个个将筷子挥成一道残影。
要知道今天单福才婚宴的食材都是旁人想吃都不一定能够吃到的单家菜,经历了一个抠抠索索不怎么宽裕的冬天,多数人就指望着这一顿长长肥膘呢。
“老二啊,你们家是起来了。”
吃酒的时候,一个和单峻河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拉着单峻海的胳膊,感叹着说道。
往前十几年,村里谁人不说单峻河可怜,家里三兄弟,大哥是长子格外受到单家老两口的看中,老三是幼子,双亲难免疼爱几分,唯独单峻河不上不下,最受冷落,地里的活,基本上也是他们夫妻干的。
那时候没人看好单峻河的未来,总觉得将来分家他得吃大亏,一些人私底下还怂恿单峻河让他试着争取,跟家里两个老的闹腾,把属于他的那份东西闹过来。
那时候单峻河总是一笑置之,他们还嘲笑单峻河傻,现在看来,傻的明明就是他们啊。
单峻海这憨子,心里头明白着呢。
现在整个平柳村,除了单老三家,就属他单老二最风光,家里的田地添了一亩又一亩,有老三这个弟弟帮衬,永远都不需要发愁地里的东西卖不出去,沤烂在地里,那几十亩地,收成可想而知。
今天的喜宴,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好的宴席,一桌就得几两银子了,今天一共摆了十六桌,加上酒水果子,以及祭祀的整猪整羊,还有给女方家的彩礼,零零散散,起码花了大几十两,一般人家,这样的银钱,足够娶上三四个媳妇了。
单峻河嘿嘿笑笑,没反驳那人的话。
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好,果然,听娘的孩子,才有出息啊。
现在的生活,更让单峻河坚定了贯彻落实蒋婆子所有指令的方针。
“了不得了不得,二娘啊,你可是要享福了。”
符娘子在闺中排行第二,因此身边亲近点的朋友亲戚,也管她叫二娘子,符家是后来搬到平柳村的,因此亲戚不多,满打满算才凑了两桌,今天单家准备的酒宴好,也让符娘子跟着大出风头,心里越发满意儿子当初对她的提点。
“还成吧,大家多吃点,别客气。”
符娘子自己伸着筷子狠狠从炖的酥烂的猪蹄膀上夹下一大块肥膘,这红焖的猪蹄膀就属这块肥肉味道最香,皮脂炖的软烂,外层的酱汁甜咸适中,浓郁的香味糊你一嘴,极是美味。
闺女嫁给了单家的儿子,别的不说,以后自家的荤菜总是不会少了吧。
单老三家那么大的牲畜棚,养了那么多鸡鸭猪羊,每天光是宰杀这些家畜留下的边角料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还有村里人争抢的那些牲畜的粪便,作为亲家,符娘子觉得他们家完全有理由跟单老三多要一份肥料,最好将他们自家的田地浇灌的如同单家田地一样肥沃,那样一来,他们家产出来的粮食,也能卖出单家菜一样的价钱。
如果单老三不肯,那就从单老二那份里匀一些过来,都是亲家了,亲家帮亲家,那不是应该的事吗。
符娘子想的极好,亲友们的奉承她来者不拒,一边使劲往自己的碗碟里扒拉荤菜,一边也不忘给儿子夹几块。
同坐一桌的人也担心这些难得的美味自己没吃够就被别人吃完了,也停下了嘴中的奉承话,打算先吃饱再说,一时间,餐桌上风卷残云,除了食物吞咽和咀嚼的声音,甚少出现人的言语声。
“没想到福宝他们兄妹,最早解决终身大事的,居然是福才这小子,福德和福宝也该抓紧些了,这样我还能有机会,喝到你们的喜酒。”
虽然是单家二房的喜事,荣信依旧带着儿子很给面子的到场了,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单家珍藏的猴儿酒,荣信看着对面的两个孩子,和煦地说笑。
“大人这是要高升了?”
单峻海闻弦歌而知雅意,如果荣信还是清州知州,福宝和福德的婚事,他怎么会赶不上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治理雪灾有功,荣信这一次,又要高升了。
荣信但笑不语,表露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可惜了,福宝的婚事已经定下,只可惜家里人不舍,还得留她几年再出阁。”单峻海感叹了一句,要是闺女的婚礼上有荣信坐镇,能气派热闹许多,只可惜他也不可能为了荣信一人,就提早将他的宝贝闺女嫁出去吧。
“定亲了?”
这件事荣信还真不知道,他惊讶地看向了对面害羞的小姑娘,视线在在他话落瞬间就绷紧姿态的严山生身上划过,瞬间就猜到了,单家这是和严家定了亲事。
两家关系亲密,家世相当,单峻海选择将闺女许给严家的儿子,似乎并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荣膺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端着的羹汤,这样嘈杂的婚宴,让他稍有不耐,尤其是在听到他中意的小雪兔居然被许人之后。
他的耳朵微微抖动,手中喝了一半的羹汤也被放下,微微抬眼,从那个紧张如同笨熊的青年身上惊鸿一瞥,荣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显露出了半分不屑。
不过因为这个动作隐蔽,同桌之上,除了被盯上的严山生,没有任何人发觉到荣膺这个不甚明显的举动。
而严山生在感觉一股强烈敌意的视线之后曾想要找到视线的来源,但由于荣膺这个动作停留的时间太短暂,导致严山生并没有发现他的怪异之处。
一番思索未果之后,严山生权当是未来岳父又看不惯他了,冲岳父讨好地笑了笑,笑的单峻海莫名其妙。
“福宝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现在看来,就福德这孩子,慢了兄妹们一步啊。”
荣信哈哈笑着,对于福宝这个他喜欢的姑娘不能做他的儿媳妇,他略有遗憾,可是想着侯府的复杂环境,他又觉得,嫁给严家这样朴实厚道的人家,或许才是福宝最大的福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单福德默默夹菜吃菜。
他只是一只不会主动拱白菜的猪。
第122章 以恶制恶(一)
“成亲后的感觉,怎么样啊?”
已经做妇人打扮的符秀莲来单家老宅送家里刚做好的荠菜馅饼,刚进家门,就被福宝缠上了。
“还能怎么样啊。”
或许是新婚生活十分滋润幸福,符秀莲原本因为常年干活受气而略带蜡黄的肌肤一下子焕发了年轻的光泽,尖瘦的脸颊,干瘪的身段肉眼可见的丰盈,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幸福的滋味。
听到好友的打趣,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的符秀莲有点害羞,打着马虎眼避开了她的话题。
现在的符秀莲是真的幸福,原以为嫁到单家,她还得接受来自婆婆的考验,可没成想这个婆婆在家里就没喙的鸟,压根就啄不疼人。
王春花理想中的儿媳妇,必须是勤劳能干,且以夫为天的,这是她心中认定的好女子的模样。
恰巧作为符家的女儿,符秀莲从小就被逼着操持家里家外,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她都是干顺手的。
而单家二房地里的活自然由单峻河和儿子单福才以及家里招来的小工负责,王春花想要使唤这个儿媳妇,顶多也只是让她洗衣做饭顺带着打扫家里家外,比起曾经的工作量,现在这样的任务强度,符秀莲完全能够在做好的同时,留出一点空闲休息的时间。
单家二房的人丁单薄,加上符秀莲,也就四个主人,一家子都是坐在一块吃饭的,由于家里条件上去了,单家二房的伙食也跟着丰富起来,顿顿有荤有素,米面管饱,王春花再想摆婆婆威风,也不可能当着单峻河的面,苛责这个儿媳妇,连饭都不让她吃饱。
偶尔王春花想趁着四下无人说教符秀莲,她也装作乖巧的听,给足了王春花摆婆婆瘾的面子,在这种情况下,出嫁后的生活,自然比在闺中时来的顺心遂意。
“秀莲啊,你和福宝说会儿话,家里蹲着老母鸡汤,等会儿我给你用这装馅饼的碗盛上一碗带回去。”
蒋婆子笑眯眯地看着这对相处融洽的姑嫂,对着符秀莲说道。
现在正值春耕,由于田地被冻了整整一个冬天,开垦上很有难度,这些日子下地干活的男人估计都累坏了,蒋婆子想着王春花这人抠,平日家里估计也只做一些从牲畜棚要过去的鸡杂猪杂之类的荤菜,干脆家里炖了点滋补的好东西,给儿子盛一碗回去,也好给他们父子好好补补。
“诶,知道了奶。”
符秀莲很早就羡慕福宝有这样疼爱她的家人了,现在喊起爷奶叔伯来,格外轻松,一点都没有改口的压力。
正巧她也想和福宝多说说话,而且是奶奶开的口,婆婆不满她送份馅饼耽搁那么久,也没有不满的理由。
等鸡汤出锅了,符秀莲也和福宝聊了不少知心话,知道她婚后过得好,福宝这颗提起来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
“死丫头,看到你老子娘还跑那么快,我看你是欠打了吧。”
符秀莲端着碗往家里的方向走,碰巧遇到了正蛰伏了一段时间,终于觉得时机成熟,准备去单家找她这个闺女的符娘子,只是还没等她避开,符娘子就瞧见了她,并且一手叉腰,急吼吼地冲她走了过来,一副要拽她耳朵的架势。
“这是什么好东西?正巧你娘我还没吃午饭呢,把那个鸡腿给我,也让我滋补滋补。”
单家熬汤,那是什么好料都往里头加,这一锅子鸡汤,放了许多雨后从山上采摘的菌菇,加上其他香料辅佐,鸡汤鲜香浓郁,香飘四溢。
符娘子闻着味儿,津液就开始分泌,想到了闺女出嫁那天在单家喜宴上吃的那锅鸡汤的鲜美,原本伸向符秀莲耳朵的手换了个方向,直接探向了那个肥硕的鸡腿。
这一大碗鸡汤里本就只有四分之一之鸡,符娘子要是拿走了那个鸡腿,这碗鸡汤里就剩不了多少肉了。
符秀莲心疼自己这些年每天早出晚归卖力干活的男人,当即想也不想,就把碗往身后的方向一转,让符娘子抓了个空。
“好你个贱皮子,这是嫁了人长了脾气了,再怎么样我都是你娘,你要是不把这鸡腿给我,我就去告你忤逆不孝。”
符娘子气的要打这个闺女,但又担心撒了那碗美味的鸡汤,只能颐指气使地,对着她威胁教训。
“杀天刀的东西,我们老单家这是摊上黄鼠狼了,乡亲们评评理啊,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人家往出嫁的闺女家里打秋风的。”
王春花就是看儿媳妇出去送个馅饼这么久了没回来,担心她是想要躲懒不干活,偷偷赖在了老宅子里,所以特地出来寻人来的,没想到正好就撞见了这一幕。
看着符娘子嚣张地要求儿媳妇把属于他们家的鸡腿给她的时候,王春花怒了,这个自来一副怯弱模样的女人迈着大步冲向了符娘子,伸手就要往她头发上抓,这也是乡间女人惯用的打架方式。
在王春花看来,她家娶儿媳妇的时候,那可是花了彩礼钱的,既然符家收了彩礼钱,也就意味着他们结清了符家养育这个女儿十多年的花销,从此以后,符秀莲就是他们单家的人了。
她要是敢拿单家的东西接济符家,那就是她吃里扒外,是她不识好歹。
“我呸——”
刚看到王春花的时候,符娘子慌了一下,可随即她又想到,她慌什么啊,当初她王春花不就是因为私底下拿小家攒的钱接济娘家,所以才被单家人赶回王家的吗,虽然后来王春花自己偷跑回来了,单家也接纳了她,可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她王春花自己都做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凭什么瞧不起她符娘子呢。
这样想着,符娘子一改刚刚的心虚,底气十足地和王春花撕扯在了一块。
“你个老娘皮先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吧,我家闺女孝顺我这个亲娘怎么了,我告诉你,我闺女已经嫁到你们单家了,生米都已经煮成了熟饭,你们想要退亲,我就去衙门告你们骗婚。”
符娘子的态度十分嚣张,在她看来,闺女都已经是单家的人了,单家要是敢休妻,她就让闺女一根绳子吊死在单家,看他们家以后还能不能娶到媳妇。
“放你的狗屁——”
一听符娘子扯到了自己曾经做的那些事,王春花一阵恍惚。
一直以来,她都不觉得自己曾经的那些做法有多过分,甚至现在,她也不觉得作为出嫁的女儿,在娘家有困难的时候,她接济一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之所以这些年和王家渐行渐远,只是因为那些娘家人在她被赶回娘家时对她冷漠苛责的态度,但凡王家给她点好脸色,没准现在的她还孜孜不倦地走在为娘家奉献自我的道路上。
这些年,她虽然回到了单家,可心里未尝没有想过,要是当初单家能够对她宽容点,对她娘家宽容点,没准她还活在娘家人其实重视她疼爱她的没梦里,她的日子会比现在过得顺心,甚至因为这个想法,怨恨自己的男人,怨恨老宅的公婆。
可现在,轮到她当了婆婆,娶回家的儿媳妇有一个和她类似的处境,她才发现,当初的婆婆能够容忍她那么久,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连根鸡腿都舍不得分给符家,却在当时还没分家的时候,拿着他们小家大半的积蓄去接济懒惰奸猾的娘家人,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和夫家产生分歧隔阂,真是千错万错了。
看着嚣张的符娘子,王春花仿佛想到了当初利用完她,又对她弃之如敝履的娘家人,眼露凶狠,当即和符娘子扭打成了一团。
俩个女人你抓我头发,我扯你衣领,早就想过娘家可能会上门来找麻烦,并且想过无数应对的方法的符秀莲看着这样的俩人,怔楞在了原地。
这个场景,是她没有事先预想到的啊。
好在这个时候人来人往的,符娘子和王春花扭打没多久,就被路过的村人给拽开了。
“都是亲戚,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大伙儿拦着还想凑一块撕扯的俩女人,忍不住开口劝解道。
“呸,谁和她是亲戚。”
符娘子的脸被抓的生疼,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闺女回家,断了和单家的这门亲事,到时候再给闺女找一门亲事,不拘男方是鳏夫还是身有残疾的男人,得两份彩礼,她也是赚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娘从小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