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上辈子固然还算是文静,算是宅女中的一员了,但是,自个乐意待在家里不出门,和被别人约束着不出门,那是两码事。
锦书每每心浮气躁,只得暗中默背汤头歌还有当年学过的医书,人生还很长,这年月,本来人均寿命就不高,她很担心自己,因为这日复一日地困顿,最后身体慢慢孱弱下去,说不定,稍微一场风寒,自个命就送掉了,锦书不甘心如此。
锦书真正空闲的时间也就是吃过晚饭之后,她只能借助这点时间,等着桂枝睡着之后,起身在帐子里头做八段锦,做瑜伽,运气好的是,这么多年下来,锦书倒是没生过什么大病,偶尔有些小毛病,锦书也尽量用一些后世流传下来的小偏方给解决了。平常绣花累了,也会不动声色地做一些动作,活动一下自个的脖子,眼保健操什么的,这么多年也是坚持了下来,要不然,锦书怀疑,自个早就近视了。
桂枝对锦书这个小姐也没什么上心的,因此,除了看着锦书干活,给锦书带来三餐之外,也别指望桂枝伺候锦书别的,当然了,真正的粗活,桂枝也是不敢叫锦书干的,毕竟,手若是粗了,就要刮坏了料子,自然就绣不出好东西了。
锦书偶尔也会想想自个的将来,这个年代,女孩子十二三岁就会订亲,十五六岁就会出嫁,甚至有的人家嫁得更早,她不知道自个将来会如何,她很担心,冯氏会直接把自己卖出去做妾。
妾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年头,有句话叫做妾通买卖,也就是说,妾根本就跟货物差不多,家里的大妇看你不顺眼了,直接把你打杀了,都不犯法,没人给你讨个公道的。
只是,锦书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期盼着,冯氏将来随便将她嫁了,哪怕只是嫁个穷得叮当响的粗汉她也认了,不管怎么说,她虽说上辈子学的那些东西,这辈子差不多都没了用武之地,但是,不管怎么说,冯氏没有真的养废了她,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锦书好歹还有一手好绣活,总能养活自己。
年纪越大,锦书心中的恐慌越是剧烈,她真的很害怕,有的时候夜深人静,她便在心中痛骂,她想念自个的父母,想念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世界,纵然空气污染严重,还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强得多。
就在锦书怀疑自个要因为这事得了抑郁症的时候,第二个靴子落下来了,冯氏说动了陆春林,将自个送去选秀。
第3章
锦书从来没想到,选秀这么高大上的词汇能跟自个联系起来。毕竟,在正常情况下,能够参与选秀的,不应该都是那些出身高贵的高门贵女吗,陆春林不过就是个九品的小官,差一点都沦为不入流的胥吏一流了,这样的门第,家里的女儿竟然能够去参加选秀?
锦书后来才知道,本朝太//祖大概也就是跟朱元璋想法差不多,觉得自古以来,外戚总是会祸乱朝纲,导致皇权旁落,因此,直接定下了祖制,不管是皇后还是王妃,都不得出自五品之上官员家中,家中出了后妃之后,外戚会得个名义上的爵位,而且这爵位顶多传承三代,另外家中男丁为官的话,最高也不得超过五品。
如此一来,凡是仕途上有些野心的人家,谁家还肯叫自家女儿去选秀啊,因此,本朝后妃,多半就是小门小户出身,一般都是出自小官之家,还有的也就是出自平民百姓之家,不过,这个可能性就很小了,这年头,寻常百姓家,还真不容易出什么美女,毕竟,普通百姓家一年到头都混不到水饱,女孩子从小也是要家里家外一把抓,整日里下地干活的,十几岁就已经看不出什么水嫩了,反而是大把的黄毛丫头,一个个还黑瘦黑瘦的,这样的做宫女都嫌磕碜,何况是给那些天潢贵胄做妻妾呢?
当然,也有一些人家若是觉得女儿是个潜力股,也会好好养着,然后等着选秀的时候,将女儿报上去。
不过,这些也就是侥幸而已,本朝选秀,反正就是后妃宫女一块儿选,运气好的,做后妃,运气不好的,也就是做宫女,做到二十五放出来,有家的就回家,由家里主持婚配,问题是,二十五岁了,那真是老姑娘中的老姑娘了,还能有什么好亲事。至于那等家里没了人的,那就由官府做主,立了女户,无论是招赘还是干脆自梳,那都是看她们自个的选择。
冯氏自然不会真的希望锦书被选中做什么后妃,锦书一贯沉默不语,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在冯氏看来,锦书这样的,进了宫也就是伺候人的命,等着出来了,自个还能再搜刮她一回,毕竟宫中总有月钱吧,回头随便找个老鳏夫嫁了,还能再赚一笔聘礼。
冯氏的主意自然是不会跟陆春林直说的,只是说如今正到了选秀的时候,锦书看样子生得也秀气,说不得就有什么造化云云,到时候还不提携他这个当爹的?
陆春林作为举人,这辈子就算是运气逆了天,也就是五品到顶了,至于自家儿子陆耀祖,名字倒是取得好听,但是却是被冯氏宠坏了。
冯氏十多年就生了陆耀祖一个儿子,那真是宝贝疙瘩一样,冯氏对自个都挺计较,首饰不鲜亮了,送到娘家银楼炸一炸,连工本钱都不出的。
但是陆耀祖要什么,那冯氏真是半点不肯含糊,陆耀祖小时候,冯氏也想着教他读书,那会儿陆春林全心准备乡试,哪有空管教孩子,冯氏是个吝啬的,因此,等着陆耀祖断了奶,冯氏就直接辞了奶娘,将陆耀祖放在自个身边,自个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再继续伺候自己,反而是大半都是用来伺候陆耀祖了。
冯氏除了认识账本,别的却是不认识几个字的,因此,也就是送了陆耀祖去学里启蒙,冯氏舍不得花钱,她娘家弄了个蒙学,说白了就是用来培养冯家的掌柜账房什么的,因此,冯氏稀里糊涂地就将儿子送过去了。
冯家那种蒙学,自然是简单粗暴,因此,不过是一天功夫,陆耀祖就哭着喊着回来了,死活不肯继续去上学,冯氏最后也是无奈,又咬着牙,花钱请了个落第的老童生过来,结果,那老童生之所以过来,原本是看着陆春林的面子,结果陆耀祖顽劣非常,教啥啥不会,而且整日里顽皮捣蛋。
那老童生又不是什么回因材施教的,几天功夫,就不肯干了,冯氏一见老童生连几天都没教好,还打了陆耀祖好几顿,顿时竟是直接叫丫头抓了一把铜钱将人给打发了。
那老童生简直是气得要死,在外头添油加醋,原本人家还不信,结果后来冯氏又请了几个,结果坚持时间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五天,陆耀祖的恶名已经是穿得到处都是。
这些也就是瞒着一心苦读的陆春林,冯氏别的不行,掌家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因此,硬生生没叫陆春林知道陆耀祖的情况。
等着陆春林考中了举人,有心思教导儿子了,陆耀祖的性子也已经定下来了,陆春林这边一想要教训儿子,冯氏就在一边拦着,偏生陆春林如今仰仗冯家的地方多的是,因此到头来,也只得认了,原本想着干脆再生个儿子出来,问题是冯氏却是一直生不出来,而陆春林因着冯家的缘故,也不好纳妾什么的,因此,只剩下陆耀祖这么一个儿子,陆春林也是认命了,不过,陆春林还算是有些见识,因此,只是拘着陆耀祖,不许他在外头胡闹,这个年纪读书却是晚了,因此,只叫他认识几个字罢了,对于陆耀祖的将来,陆春林心里头也有些没底,琢磨着等着陆耀祖到了成婚之龄,给陆耀祖娶个厉害的媳妇,将人管住了,日后趁着自个还有些心力,将孙子教导出来再说。
如今听冯氏在那里花言巧语,说锦书生得秀美,说不得就有了造化,就是不成,在宫中有一番见识,回来之后也不耽误嫁人,陆春林被这么一说,也是大为心动,若是自家女儿真有什么造化,到时候,自个也能更进一步,不必再被冯家辖制了。
当然,这话却是不能对冯氏直说,陆春林心中有了打算之后,终于想起来,自个似乎好多年没怎么见过自家女儿了,就算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似乎也是听了冯氏的说法,什么大户人家,男女有别,要分开来,一般都是冯氏与自家女儿在屏风里头,自个与陆耀祖在屏风外头,总共一家子就四个主子,还要分成两桌吃饭。如今想起来,对自家这个女儿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心中难免有些尴尬。
陆春林倒是不担心自家女儿日后不惦记自己,到时候,那就是不孝,这年头可是标准的男权社会呢!因此,陆春林心中也没什么愧疚之意,便说道:“嗯,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跟大丫头好好说说!”
冯氏一听这话,便知道陆春林是想要见见这个女儿了,她也不慌张,她自觉这么多年也是明白锦书的性子了,因此,直接叫了丫头,吩咐去领了锦书过来。
那丫头立马会意,到锦书那边的时候,还带了一身衣裳还有几样看着光鲜的首饰。
锦书之前就听丫鬟桂枝说了选秀的事情,她惊慌了一阵子之后,也平静下来了,二十五岁出宫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难以接受,对她来说,却是没什么,毕竟上辈子二十五岁也不过就是她硕士刚毕业的时候,那会儿魔都那种地方,三十好几都不结婚的人多得是,又能如何了!她琢磨着到时候就谎报自家家里没人了,直接在京城附近立个女户,靠着自个的绣活,也算是过得下去了,因此也便平静了下来。
这会儿冯氏身边的丫鬟送了衣裳首饰过来,默不吭声地按照那丫鬟的意思打扮了。
老实说,这打扮在锦书看来很是不像样子,那衣裳看着华贵,但是并不合身,偏大了一些,那些首饰也是差不多,锦书穿戴之后,只是冷笑。
锦书早就不对陆春林抱有任何期待,她不是这个时代教导出来的那种女子,只死守着什么三从四德,陆春林对她有什么恩惠呢,无非就是当年贡献出了一个种子而已,这么多年下来,锦书的那点花销,都比不上锦书这么多年做的绣活,更别提刘氏当年留下来的那些嫁妆。
锦书这么多年的日子,陆春林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锦书是不相信的,一个大男人,会真的对自家后宅的情况一无所知,尤其,陆家加起来总共才几个人,但凡陆春林流露出一点看重来,锦书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因此,这会儿听得自家父亲要见自个,锦书心中依旧是平淡无波。
等着穿戴好了之后,带着桂枝,跟着冯氏派来的丫鬟去了正院,锦书只是垂着头,给冯氏和陆春林道了声万福,然后便垂手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陆春林瞧了瞧陆锦书,陆锦书这副容貌,遗传了刘氏跟陆春林两人的优点,虽说生在北方,但是骨架不大,反而有点江南女子的模样,陆春林从来不知道,自个大女儿的确是生得不错,心里头不免开始赞同冯氏的想法,他也不是什么有多大见识的人,这会儿难免开始畅享若是自家女儿进了那位皇子的后院甚至是当今的后宫,自个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陆锦书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露出了的神情,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第4章
十天之后,锦书就抱着两个包袱,有些茫然地坐到了一辆牛车上。
这年头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那是有着严格规定的。不过,只要不是类似于什么私造龙袍,私藏甲兵之类的问题,对于民间的一点僭越,比如说商人穿绸,平民戴金之类的,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这等选秀之事却是不同,自然是不能僭越的,祖制规定是牛车,那绝不能用马车。
不过,牛车也好,牛走得慢,自然也更加平稳一些。对此,锦书还是颇为庆幸的,这年头又不是那种平整的水泥地,即便是官道,也就是土路,用黄土夯实,因此,若是稍微快一点,便是尘土飞扬,遇上下雨,那更是没法走了,刚修好还好,时间稍微长一点,路上便坑坑洼洼的,因此,各地每年的徭役里头,有不少就是用来整修官道的。
锦书直到如今才知道自个出生的地方叫做什么名字,却是渝泉县,据说这边曾经有过一口泉眼,不过似乎很早之前就不再喷发了。渝泉县中也算是弄了近二十个所谓的秀女,总共弄了五辆牛车,每辆牛车上头平均四个秀女,另外还有两辆马车上头坐的却是出来采选秀女的人。
锦书也是被陆家派人送过来的,她来得比较早,上了车之后,车上只有一个秀女,金环束发,还插了一枝精巧的珠花,耳朵上戴着一对珍珠坠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绣着兰花的交领襦裙,系着一条松花色的腰带,又系了一枚五福如意佩压裙。她生得颇为明媚,凤眼斜挑,嘴唇上翘,看着很有种电视上王熙凤的模样。
光是看这衣裳就知道,这位出身不俗,锦书做惯了绣活,别的东西不知道,对于衣料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位身上穿的却是江南那边来的云水缎,当初冯氏不过是得了一匹,然后仔细叫人剪裁了,这才拿来让锦书在上面绣了花样,便是边角料也叫锦书做了帕子香包之类的。
这个秀女原本也是端坐在那里,旁边放着好几个包袱,见得又有人进来,连忙看了过去。
为了陆锦书选秀的事情,冯氏这次勉强也算是下了不少本钱了,竟是回了一次娘家,原本陆锦书身上的衣裳都是冯氏的衣服改小了做的,这次冯氏直接找上了自个娘家嫂子,从娘家侄女那里弄了一批衣裳回来。
冯家在渝泉县乃是大户中的大户,家里女孩子一向娇惯,冯氏在家的时候,虽说算不得吃金咽玉,也是娇生惯养,却是不知道如何养成了那副性子。冯家就冯氏的兄长一个儿子,家中的女孩子哪有不宠着的道理,因此,衣裳从来都是穿了一次就不再穿的,正好冯家有一个女孩子与锦书差不多的年纪,这次她不穿的那些衣裳几乎叫冯氏一股脑儿弄了回来,拿给了陆锦书。
冯氏的侄女虽说跟陆锦书差不多大,但是,身量却比陆锦书大一号,因此,前些日子,陆锦书几乎就是天天在做针线改衣服,勉强将一些看着不是很显眼的衣服改了出来,又咬牙将其他衣服里的金丝银线,还有上头镶嵌的一些珠玉什么的弄了下来,藏到了自个的荷包里头,这些日后就是自个的依仗了。要知道,冯氏除了这些衣裳还有那些看着花俏,实际上不怎么之前的首饰,可是一文钱都没给她。
因此,陆锦书如今也算是有了几件还算是体面的衣服,因为没有过水,因此,也看不出来是旧的。首饰什么的,还是冯氏之前给的那几样,只是其实跟陆锦书不趁,因此陆锦书不过是穿了一身寻常的浅绿色襦裙,腰间不过是系了一条自个打的攒心梅花结压裙,耳上一对银丁香,头上插着一枝绢花,其他的都收了起来。她自觉自个去做宫女的,因此这些东西日后叫了换了银钱也比随便放着来得好。
那秀女瞧了陆锦书的模样打扮,大致判断了一下陆锦书的出身,大概就是那等小富之家,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个笑来,招呼道:“可算是又有人来了,我在这边可是坐了一会儿了,正紧张着呢!我家姓李,家里叫我秀秀,你呢?”
锦书放下手里的包裹,也是说道:“姐姐好,我姓陆,小名锦书!”
李秀秀眼睛一亮,她在家里也是念过书的,这会儿便是说道:“是裁得尺锦书,欲寄东飞凫的锦书吗?”
锦书一呆,她上辈子是个医科生,唐诗宋词倒是背过不少,这辈子除了帮着修过佛经,连正经的书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里知道那句诗是怎么回事,只得说道:“李姐姐博学,只是我就是识得几个字,这些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