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秀冷笑一声:“她脾气躁,我还脾气躁呢!”
那个叫二丫的忽然冷飕飕笑了起来:“你现在就去找佛祖保佑你别遇到虱子吧,要不然进了宫发现你身上有虱子,到时候直接将你头发剃成秃瓢,省得虱子带进宫里!”
李秀秀先是被气得满脸通红,然后又疑心是真的,下意识地看了看那简陋的通铺,又看了看自个秀美如云的头发,顿时忽然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二丫瞧着李秀秀那副模样,转过头去,又板着脸将自个手里的包裹往通铺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
其他人这会儿也不吭声,有的也担心有虱子,还仔细将铺盖展开看了看,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锦书一开始也没想到虱子这回事,毕竟,她两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玩意,不过被那二丫吓唬了一下,也有些担心起来,只是就算是发现了虱子也没用,这般一想,锦书干脆直接就是选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将包袱一放,也坐了下来。
李秀秀虽说嫌弃,这会儿眼睛里头眼泪都要落不落了,家里面只说日后做了娘娘如何如何,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选秀居然是一件这样的事情,渝泉县虽说在北方,距离京城似乎也不是很远的样子,家里头跟她说,快的话,十天左右,也就到京城了,本来想着十天不是很长,但是,想着还要住十天的大通铺,每日里都得坐在牛车上,连顿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李秀秀越想越是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
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虽说之前瞧着李秀秀一副骄纵的样子,都不是怎么看得过眼,可是如今,大家也都心软了,有几个急急忙忙就过来安慰,李秀秀哭着也觉得没意思,慢慢也就收了声。
外头,两个嬷嬷没人端了一杯茶坐着,听着里头的动静,那看着和气的嬷嬷抿了一口粗茶,笑道:“白姐姐,这批秀女你觉得如何?”
那位只是捧着茶杯,却是一点也不喝,她脸上露出个笑,偏偏看着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嘴上却是说道:“我觉得如何又怎么样,还得看上头觉得如何?嘿,一次选个足有上千个秀女,才有几个能出头的!魏妹子,你说是不是?”
魏嬷嬷笑眯眯道:“白姐姐说的是,只是生得好,总归是占了便宜的!如今就得看她们性子如何了!”
白嬷嬷摇了摇头,说道:“这会儿性子如何,等到到了宫里,说不得又是另一副模样了!她们这批秀女算是运气好的,官家如今年纪也不算大,今天应该还会选几个美人充实后宫,而几个皇子也到了年纪了,就算暂时不选王妃,也该选几个侧妃侍妾什么的!”
魏嬷嬷点了点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她们这些人,要么就是家里都没人了,要么就是家里靠不住,因此虽说是到了出宫的年纪,也是不想出宫了,干脆便自梳了留在宫里做嬷嬷,看着这些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就不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们当年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呢,因此,尽管里间那边有些闹,心里头却是没有阻止的打算,头一次离家,总归会有些想法的,在宫外该哭的哭了,进了宫,就得收了眼泪,就算想哭,也得背着人,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
而里头,李秀秀那一哭,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气,不像是之前那般紧张了,这会儿都低声跟别人通了姓名,有几个也不知道是心直口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还将自个选秀的原因说了。
二丫便是其中之一,二丫家里没钱,一家子还要供着最小的叔叔读书,之前她祖母就做主,将二丫的堂姐卖给了镇上的大户做丫头去了,二丫之所以说什么有了虱子,就要被剃了光头的说法,就是因为她堂姐当初遇到过,她堂姐跟其他几个人一批过去的,因着和她一块儿的人生了虱子,那家的婆子就将她们头发都剃干净了,先是光着头学规矩,干一些粗活,等着头发养起来了,才叫内院那边挑了几个过去。
二丫说是选秀,其实也就是被卖了,这等事情,选秀的时候都有,因着各地选秀都有指标,但是,并不是什么人家都愿意叫女儿去做宫女的,太祖当年又有祖制,不许强迫民女参选,因此,为了凑足了人头,负责选秀的人就会拿了银钱,在当地采买几个凑数。
这些凑数的多半自然是出自贫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多出挑,反正宫里也缺宫女使唤,长得平常一点并不是坏事。至于采买她们需要花费的银钱,自然还是得还的,做了宫女之后,每个月都有月钱,他们就会从月钱里头直接扣除一部分出来,加上利息的话,往往这些宫女要还个两三年左右才能还完。
除了二丫之外,这里头自然还有几个是被家里头卖了的,她们虽说没吭声,但是一个个也是各有心思。
韩玉娘在边上听着,也没吭声,她这情况比被卖了还恶心呢,她这会儿就是坐在锦书身边,但是依旧是默不吭声的样子。
屋里闹哄哄了一阵子,大家也就安静下来了,毕竟刚刚认识,也没那么多话说,何况,在知道了别人的情况之后,许多人对于自个的将来都更加不确定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面暗了下来,然后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很快,几个婆子就进来了,她们是这边驿丁的婆娘,跟着自个的丈夫住在驿站里头,平常做些缝补洗刷做饭之类的事情。毕竟,驿站这边也常有一些官员家眷在这儿落脚,那些家眷自然是不能叫那等驿丁伺候,这些婆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伺候秀女是不会有多少好处的,驿站这边,驿丁的俸禄有限,甚至还要被上头克扣,每年拨给这些驿站的钱财一般也要漂没不少。好在驿站这边还有些外快,比如说那等商队镖局什么的经过这边,这边自然就是相当于客栈一般,自然是不能免费用的,再有那等官员的家眷,到了这边,也会有一些赏钱什么的。
可是选秀的事情不一样,这些秀女是不怎么可能有什么打赏的,当然,如李秀秀这样的,额外需要什么,就需要拿钱给这些人叫他们准备了。只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就算是李秀秀,也并非真的是那等白目之人,明目张胆地叫这些婆子帮自个准备小灶。
因此,几个婆子提上来的,自然也是那等大锅饭,做得软烂的糙米饭,看着就比粥强一点,菜也是差不多,上头连油星子都看不见几点,几乎都是水煮出来的,里头似乎有点肉片,但是上头隐约还能看到点猪毛。
顿时,几个在家娇生惯养长大的都一阵倒胃口,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年头,能吃饱已经算是不错了,许多人家都是数米下锅的,家里壮劳力吃稠的,其他人只能喝米汤,纯粹就是哄哄自个的肚子罢了。
锦书在家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这会儿自然也没什么感觉,见得二丫她们几个已经抓紧上前开始盛饭,自个也上去盛了一碗,坐在那里慢慢吃了起来。
而另外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也还是上前盛了一点饭,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李秀秀咬了咬牙,从荷包里面拿了一个银角子出来,过去轻声嘱托那婆子帮着做一点肉脯卤肉之类的东西,好在路上吃。有了银子,一切都好说,那婆子谄笑着答应了下来,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哄得李秀秀开心了起来。
李秀秀开了个头,又有一个秀女也拿了银子出来,同样是想要弄一些可口一些的干粮路上吃。其他人在边上看着,有几个轻声嘀咕了几句,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第7章
进京的日子,差不多就是一天天的重复,几乎没有半点变化,前几天,李秀秀还有些不习惯,每每都要抱怨几句,几次之后,李秀秀就没有抱怨了,只是悄悄哭了一场,说是自个想家,早知道如此,就不来参加选秀了。
锦书心中只是叹息,只怕李家早就有了打算,选秀三年一次,选的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女,因此,只要有心,总能赶上一届的,李秀秀生得明媚,李家自然是在她身上报以厚望的,哪里是李秀秀想不来就不来的呢!
听李秀秀抽抽噎噎哭了一场,便是韩玉娘对李秀秀也算是缓和了一下,不会每每出口必然带刺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人,韩玉娘私底下发誓,自个若有来世,绝不投生女胎,省得任人鱼肉。
锦书听了也是苦笑,上辈子的时候,听着各种职场上的性别歧视,那会儿还觉得不平,但是与现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堂。起码上辈子自个若是被拘在家里,天天除了针线没有别的生活,完全可以请动未成年人保护法了。
如今想到上辈子那些事情,锦书都觉得简直就像是自个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来,自个还是如今这个干啥都不由自主的陆锦书。
就在一帮秀女都蔫下去的时候,京城到了。
上辈子的时候,锦书也就是瞧见过一些古城墙罢了,很多还都是后来修复的伪古城,但是如今,真正的古城到了她面前,迎面而来的气势叫锦书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牛车没有在城外多停留,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快捷通道的,因此,压根没必要在那边排队。
车里头,李秀秀她也有些惊呆了,她自觉自个见识不少,如今见得京城的繁华,却是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这会儿偷偷透过窗帘瞧着外头,只觉得光是见识了京城,这一路的苦头就没白受。
牛车越往里,人越少,路上往来的也多是各种规制的马车,还有一些青年打马而过,一个个意气风发,叫人惊叹不已。
等着再往里,就只能听到牛车的车轱辘轧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了。
选秀的牛车从一个有些偏僻的宫门驶了进去,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白嬷嬷有些冷硬的声音:“到了,都下来吧!”
各地选秀的牛车自然不会同一时间到达京城,因此,自然有前后之分,而且人若是一下子来得太多,也会产生一些麻烦,如此,将时间隔开,分批处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锦书她们这一批秀女虽说都是北方人,但是来得并不算早,甚至,南方一些水路比较发达的地方,秀女已经到了,毕竟,那边去得早,回来得自然也早。
锦书有些紧张地下了牛车,小心地瞧了瞧四周,一时间几乎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只看到前头一个大门,门口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桌,条桌后头坐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这会儿见得秀女来了,其中一个太监便走了过来,跟白嬷嬷魏嬷嬷寒暄了两句。
等着秀女都从牛车上下来,白嬷嬷直接便说道:“先将你们带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宫里不许随意夹带,若是谁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这会儿就老老实实拿出来,省得回头查出来难看!”
问题是,白嬷嬷只说了不许夹带,却没说什么是不该带的东西,锦书心里盘算了一下,自个除了衣裳,还有一些从衣服上拆下来的金银线和珠子,其他也就没什么东西了,因此,自然没什么夹带不夹带的说法。
其他人也没几个有钱的,因此一个个也是沉默不已,李秀秀她们犹豫了一下,也没站出来。
两个嬷嬷都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跟门口一个太监说了什么,就叫她们依次排队上前,将包袱交给了那太监,并说了自个的姓名籍贯,然后那太监拉着尖细的调子,大声重复着秀女的姓名籍贯,然后叫另外几个太监将名字写在裁开的纸上,夹到各个包袱上头。
等着所有人的包袱上头都有了名字之后,白嬷嬷和魏嬷嬷这才上前说道:“诸位秀女刚刚进宫,一路上也是舟车劳顿,屋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诸位秀女先去沐浴,等着沐浴完毕,包裹也就检查妥当,送到诸位的屋里了!”说话间,几个穿着深色衣裙的宫女就出来了,分别引了几个秀女就往前走去。
锦书还有另外几个不怎么熟的秀女有些茫然地跟着一个宫女往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一个有些狭窄的屋子里头,屋里放了几个浴桶,有粗使的宫女正提着水桶将热水倒进浴桶中,屋里顿时水汽升腾起来,里头还有几个宫女在一边等着。
其中一个宫女含笑道:“几位秀女先宽衣吧,大家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可以忌讳的!”
锦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大学那会儿在的是老校区,宿舍根本没有浴室,都是在公共浴室解决,那会儿当着上百个人的面都能自在地宽衣,如今又怎么了。这般一想,便低头开始解起了腰带,她这一动手,其他几个秀女也犹豫着动起手来。
老实说,当着几个穿得严严实实的人宽衣的确叫人很觉得有些羞耻,锦书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坐到浴桶里头的。
一个宫女瞧着锦书连头发都没有解,不由抿嘴一笑,上前帮着锦书将头上的发绳还有一根细细的银钗取了下来。锦书一时有些紧张,竟是说道:“这位姐姐,我,我没有虱子的!”
那宫女“噗嗤”一笑,有些促狭地说道:“便是有虱子也无妨,大不了将头发剃了,宫里自有护发的方子,养个几个月也就养回来了!”
她这一开口,其他几个秀女脸也苦了起来。
那宫女轻巧地将锦书头发披散了开来,口中笑道:“这位秀女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
锦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天生的,锦书那种情况,自然也没有什么养发护发的空间,平常的时候,也就是拿着皂荚搓出点沫来洗头,因此,只是抿着嘴,有些紧张地笑了笑。
其他几个秀女也有宫女上前帮着舀水洗头,甚至是擦洗身子,锦书刚开始还很紧张,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那几个宫女一边帮忙,一边陪着她们说话,她们说话很有技巧,看似说了很多,等你回过神来,发现其实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她们几乎半点都没说。
一路上颠簸,想要洗个澡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哪怕这个季节不容易出汗呢,这会儿泡个澡,竟是叫锦书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好在她没真的丢脸到坐在浴桶里头睡过去,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起了身,那宫女拿了一大块棉布巾来,帮着锦书将身上擦干净,又拿了一块棉布,帮锦书先将湿漉漉的头发裹了起来,等着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她们之前换下来的衣服竟是也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跟这些宫女差不多一个款式的浅绿色衣裙。
边上的宫女解释道:“进宫之后,宫外那些衣裳当个念想,或者是偶尔穿穿便是了,以后主要还是穿这些,之前没几位身上的尺寸,就是估摸着大概领来的,几位先凑活着穿,回头若是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回头改改便是了,等着将尺寸报上去之后,便有合适的衣裳送过来了!”
锦书自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这些衣服料子也不差,这些宫女眼神也毒,说是估摸着大概,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也是正常的事情,这年头的衣裳,多半都宽松,留了不少余地,除非长短有什么问题,否则的话,无非就是收多少腰的事情,顶多也就是将腋下之类的地方改一改,也就没问题了。
等着都穿好了衣服,又大概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几个宫女便又引着她们出去了:“前头便是几位秀女这些日子要住的地方,大家都是民间采选而来,进宫之后,便要先跟着宫中的嬷嬷学一学规矩,然后才能去面见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