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后宫诸人来说,一年里头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平常的时候, 便是四妃一流也是很难有机会使唤教坊司的,也就是生日的时候能够叫一班小戏, 位份低一点的, 也就只能靠蹭别人的。清平署倒是时不时都有新的戏本子出来, 毕竟, 如果老是就那么几样, 上头也烦心不是。只是, 宫中诸多后妃都是寻常人家出身,没几个认识字的,听戏也就罢了,让她们看戏本子,着实有点为难人。
至于逢年过节的时候,各种祭祀叩拜之类的会消耗绝大多数人的耐心,很难让人轻松下来,如万寿节千秋节这类的,前期的仪式就简单的多,大家也能安下心来欣赏节目。
这会儿殿中搭起的高台上,正唱着一折《麻姑拜寿》,这也是寿宴上的传统剧目了,锦书后世的时候,外公外婆喜欢越剧,常常带着锦书去听戏,这一折戏也是听过的,不过唱腔唱词稍有些不同,这会儿自然也听得挺起劲。
其他人也是看得津津有味,陈芳在家的时候估计也是常听戏的,还跟着哼了几句,等着一折戏唱完,上头喊着赏,便有小太监抬了两箩崭新的铜钱过来,洒在高台上,台上众人连忙叩谢不止。
《麻姑拜寿》之后,又是一折《大闹天宫》,锦书这种被五毛特效荼毒过多年的人顿时看得有些索然无味,借口更衣便出了殿,反正孕期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的,锦书又不是那种为了面子不喝水的人,因此,多去几次官房也是难免的事情。
哪怕是在偏殿,锦书也能听到殿中锣鼓之声,只是锣鼓之声似乎突然一乱,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锦书不由有些诧异。这等场合,教坊司那些人要是出了纰漏,可是大罪,虽说千秋节不好见血,但是叫人生不如此的惩处多的是。别的不说,教坊司除了相关的官吏之外,都是官奴出身,官奴与寻常奴婢不同,没有官府的特许,压根不能放良,那真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不能自主,若是得罪了上头,那真是想死都难。
锦书正犹豫该何去何从的时候,殿中似乎恢复了正常,锦书沉吟一番,面上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吩咐春燕春晓帮她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角,照旧回了正殿。
殿中气氛有些不对,台上那些武生匆匆演完一折《大闹天宫》,又开始演起了《打金枝》,不过大家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台上节目上了,只是一个个却也是不多说什么。
锦书刚刚坐定,一边陈芳瞧了她一眼,轻笑道:“弟妹刚刚不在,却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锦书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好戏?”
陈芳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宫有个侍妾有孕,本来想着趁着今儿个皇后千秋报出来讨个好彩头,哪知道,刚刚那个侍妾竟是在院子里一个失足,摔了个跟头,把孩子给摔没了!”
锦书皱了皱眉,问道:“这等事情,怎么会报到这里?”
陈芳挑了挑眉头,低声说道:“按理说,这等好日子,这样晦气的事情要压着,只是,那侍妾却是个不省心的,大吵大闹有人害了她,竟是不肯躺自个屋里养着,竟是装成一个小宫女,跑到这里来,闹着要太子妃给她主持公道!嘿,今儿个太子妃的脸面可是丢得不轻!”
锦书瞟了一眼坐在自个上首的太子妃刘氏,果然见她神情很不自在,想着这位大嫂也是委屈,好事未必轮得到她,但是坏事,却逃不过去。听陈芳的意思,只怕在这之前,刘氏压根不知道这个侍妾已经有了身子。东宫的事情,大家也是听说过一些的,如皇后都不叫宫妃们每日请安,太子妃自然不能比皇后排场还大,因此,东宫那边,侧妃侍妾们也就是十天半个月才去太子妃那边请一次安,有品级的侧妃庶妃也便罢了,寻常的侍妾,能够在刘氏那边混个眼熟就不错了,要是有人有意瞒着,刘氏还真未必知道。
皇家子嗣贵重,刘氏别的不说,失察的罪过是肯定背上了,她本身在太子那边就没有多少脸面,如今这般,只怕回去更要被迁怒。何况,那个侍妾问题也比较大,刚刚流产,竟是就能从屋里爬起来,一路跑到长春宫,这里头要是没有猫腻那才叫奇怪了,谁知道什么人在里头掺和了一手。
锦书想着不由摇了摇头,说道:“今儿个这事,也折了娘娘的面子,这会儿虽说不会声张,回头查起来,宫里可要折腾一阵子了。”
陈芳听着不由有些不自在,她一向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之前那事,只怕推波助澜的人很是不少,说不得里头还有她婆母的一些手脚,再者说了,她之前住在皇子所,为了行事方便,在宫里也拉拢了一些人,若是仔细查探起来,只怕也要受到牵连,她如今进宫次数不多,那些眼线要是出了岔子,想要再拉拢可就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陈芳不由看向了锦书,只觉郁闷,楚穆掌管着内务府,算是这些宫人的直属上司之一,自然都愿意给楚穆锦书夫妻两个一些方便,亏得楚穆似乎对上头那个位置没什么野心,否则的话,以内务府的能量,宫里的事情只怕没几个能瞒得过楚穆的。不过这次的事情,内务府这边估计也要吃些挂落,要是能叫楚穆丢了内务府的差事那就好了。
不光是陈芳在那边胡思乱想,殿中许多人都有些心思,皇后看着八风不动,实际上心里难免有些不爽,不过场面上还得热热闹闹的,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千秋节的头一天算是混过去了。
第83章
回到王府, 锦书已经觉得非常疲惫了, 她勉强坐在梳妆台前,叫几个宫女伺候着拆开发髻,楚穆也不轻松, 他随便泡了个热水澡, 换了一身轻薄的家常衣服,高德胜亲自拿着干棉布给楚穆擦干头发, 又小心地拿着犀角梳将头发理顺, 也不再梳成发髻,而是直接披散开来。
“今儿个太子可是丢了大脸了, 嘿,原本想着有个好彩头,不早点将事情报出来,这下好了,喜事变晦气了!”楚穆轻哼了一声, 说道, “也不知道这东宫怎么回事,简直跟筛子似的, 一个刚刚流产的侍妾都能溜出来!这下子, 乐子可就大了!”
“会影响到五郎你吗?”锦书将腕上的玉镯褪了下来, 口中问道。
楚穆摇了摇头,说道:“这跟内务府干系不大, 宫里的那些有点头脸的太监宫女, 背后多半都有人, 便是那些粗使的,为了日子好过或者是想要往上爬,也得找个靠山,这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要是这也要内务府管,上头还放心内务府吗?所以啊,这事就算落到我头上,我也只需要在边上瞧瞧就行了,真正要查的还是父皇那边的人。”
说到这里,楚穆也有些蒙圈,上辈子好像没记得有过这事,不过他很快将这想法给丢到一边,此一时彼一时,要是什么都按上辈子的路子走,那他再来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东宫这一场出来,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还说不定,是觉得太子受了算计可怜,还是觉得太子无用呢?
东宫那边,太子楚瑞正在大发雷霆,他不是儿子多得死不完,东宫儿子就两个,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也还没到万无一失的地步,这次怀孕的侍妾算是他这段时间的新宠,准备等着孩子生下来就提庶妃的,哪知道竟是出了这么个事情。
他不由暗恨那个侍妾不知轻重,等他晚上回来也好,非得将事情闹得众所周知,只是他也不是蠢人,那个侍妾虽说看着轻狂了些,但是,也不至于不顾自个流产之后的身子,闹出这么一出,如此,她又能得个什么好呢?
这会儿他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侍妾,冷笑一声:“周氏,说说看,你到底是哪来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这会儿对这个害自己丢了大脸,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储位的侍妾已经没了任何怜惜之情,原本还会唤一声闺名,这会儿只肯叫她一声周氏了。
周侍妾花容惨淡,全身无力委顿在地,她神情有些空茫,甚至显得有些疯癫,在那边喃喃自语:“我的儿子没了,皇孙没了,哪个贱人害了我,娘娘,奴婢冤枉,娘娘,娘娘……”她看着竟然像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刘氏坐在一边冷笑了一声,楚瑞顿时把气撒到了她身上:“刘氏,你好歹也是东宫的女主人,这点事情都捂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刘氏懒洋洋地说道:“原来殿下还知道本宫是太子妃啊,本宫还以为这东宫是李氏做主呢?这周氏什么时候有孕的,一直又没有报上来,本宫怎么知道,若是早让本宫知道,有孕的侍妾身边能多两个宫女一个嬷嬷伺候,自然也就没这档子事了,依我说,这周氏就是活该!”
楚瑞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刘氏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道:“东宫出了事,你个太子妃又能落到什么好不成?”
刘氏斜了他一眼,说道:“殿下,我这个太子妃的脸面早就没了,谁不知道,这东宫里头,真正做主的是李氏,我一个没儿子的太子妃,喊一声都没人乐意听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日后殿下登上大宝,我也只有给你那些心肝儿让道的份,不是吗?”
楚瑞对刘氏这个太子妃也没多少感情,刘氏生得并不出挑,又不是那等善于谄媚的人,又没个儿子,两个女儿养得也跟他不亲近,在东宫也算不得能干,因此,他还真跟李氏许诺过,日后自个登基,就废了刘氏,叫李氏做皇后。他也不想想,刘氏不过是举人之女,身后没有根基,他这个太子又不肯给妻子脸面,刘氏空有名分,却无实权,在东宫就是个尴尬人,她对自个的未来没什么信心,反正好事轮不到她,坏事一定有她的份,如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破罐破摔罢了。
楚瑞想明白这点,难免有些后悔,名不正言不顺,李氏终究只是侧妃,对下头总是宽仁怀柔,以此邀名,好为日后取而代之做打算,何况,这东宫里头伺候的人,真正忠心的是谁,还真是不好说,别的不说,楚瑞自个身边伺候的那些太监,哪个不是圣上赏赐下来的,他自个平常都要陪着小心,生怕出了岔子叫人告上一状,自然更不能强硬了,如此一来,想要将东宫整治一番,有资格的也就是刘氏,如今看来,却是已经晚了。
楚瑞瞧着刘氏这般,不由咬牙,不过还是勉强低了头,说道:“是孤的不是,之后这东宫内务,还是由你做主!只是,今儿个这事实在是有些棘手!”
刘氏并不是蠢人,楚瑞这般低了头,她也是不肯接下来,就是不识好歹了,因此,她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点了点头,说道:“希望殿下说到做到才好,至于这周氏的事情,哼,前几个月月事都照常,哪里就真的怀孕了,不过是她被人骗了,又发了癔症,把来了月事当做是流产了!”
楚瑞一呆,月事跟流产差别大了,这就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想想这事对外这般宣称其实是最好的了,皇后千秋,没了个皇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干脆就当这事压根没发生过,他也是能够狠心决断的人,当即说道:“不错,周氏想要一个皇孙想得要疯了,发了癔症!来人,送周氏去清心阁!”
周氏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知道从哪儿又来了力气,连滚带爬地爬到楚瑞脚边,抱着他的腿,哭诉道:“殿下,奴婢没有疯,奴婢的孩儿没了,没了,奴婢不要去清心阁……”
楚瑞脸上现出厌恶之色,冷哼了一声,呵斥道:“还不把周氏带走!”心里却是明白,这周氏肯定有问题,还是要仔细询问一番才行,不过,明面上,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第84章
宫中的事情就是这般, 甭管内里有多少龌龊,明面上必须是一派光风霁月, 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是下头的错,坏事都是丫鬟做的,好事都是小姐做的, 古来道理都是如此。
总之,东宫那边给了个说法, 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对外口径都得一致,就是这样, 那个侍妾就是个想要孩子想疯了的疯子, 疯子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暗地里头, 宫里自然也在清查其中的一些纰漏, 这事压根没楚穆什么事,不过楚穆却也在暗中关注,有的时候还会回来跟锦书说上几句。
那周氏算不得蠢人, 不过也算不得聪明。要不然也不会想着瞒报身孕, 如高位的妃嫔也就罢了,她们已经有了自个的心腹,用惯了的太医,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瞒个一两个月几乎不会出什么纰漏, 自然有身边的人将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可她就是一个寻常的侍妾,乃是贤妃新赐下不久,身边伺候的就两个小宫女,即便有几分忠心,又有多少能耐,再瞒报身孕,就给了许多人做手脚的余地。
有孕之人,本就多思多虑,她这几个月一直受宠,又得意忘形,太子妃刘氏多年无宠,对此没什么好说的,甚至乐见其成,但是别说有两个儿子的李氏,即便是田氏心里头也是有想法的。她自以为自个瞒得紧,月事带也是照常领,叫贴身宫女亲自清洗,实际上却漏洞百出,刘氏没怎么注意,李氏毕竟是生过两个皇孙的人,很快就发现了。
宫里头这种事情,一个人知道了,那么许多人也就知道了。一帮皇子中,如今有子的也就是太子楚瑞和晋安郡王楚祯,再有锦书也已经有孕,还不知道男女,其他的如今还都没有孩子呢!皇子多子多孙是福气,如果太子膝下儿女众多,那么对于夺嫡也是一大优势,因此,多的是人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东宫名义上的女主人刘氏早就心灰意冷,懒得管事,李氏限于身份,许多事情,刘氏能做,她不能做,至于楚瑞,自个身边都是圣上派下来的人,何况男主外女主内,他也很少管内院的事情,如此一来,东宫内院伸手的人不要太多。
周氏同样是上一批选入宫的秀女,虽说生得美貌,不过因为性子略显轻浮,最终虽说通过了复选,却也没能真正飞上枝头,不过是分到了贤妃那里做了个宫女,因着她美貌且有几分伶俐,不多久就叫贤妃注意到了,教了她一段时日的规矩,就准备把她赐给太子,因此,她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真正学乖。
身边一帮别有用心的人若有若无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是不晓事的,也跟着说些有的没的,因此,周氏明面上没什么,实际上成天疑神疑鬼,看谁都想害她。等着流产了,又有人说她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她顿时就差不多崩溃了,再有人一引导,再开点方便之门,她就冲到长春宫去了。
这里头做了手脚的人实在是比较多,真正导致周氏流产的不过就是几块抹了油的冰块,要不是原地留下了一点油污没能完全清洗干净,真叫他们给瞒过去了,抽丝剥茧之下,可是抓了不少人出来。宫里头如今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却已经是暗潮汹涌。
太子虽说这些年愈发不得圣心,但是也是圣上曾经殷切期盼过的长子,流掉的也是正经的皇孙,出了事,自然不能真的大被一遮,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因此,圣上暗中下了严令彻查,涉事的宫人直接下去给皇孙陪葬,便是牵扯其中的那些妃嫔一流也没讨得了好处,哪怕没有立刻发作,也被圣上记了一笔。
何况,楚瑞如今也才是真正注意到,自个东宫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什么人都能掺和一手的地步,枕边人也不是真的跟他一心,各有各大打算,为此,无论他对刘氏有什么不满,还是得将内务交到刘氏手上,刘氏早就对东宫那些捧高踩低的宫人不满,这会儿正大刀阔斧地整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