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结于心?这个说话可就有趣了,你一个太子,最近也没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大事,你这是哪门子的郁结于心,换个说法,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说心怀怨望。起码圣上一听,就恼了!
原本圣上听说太子病了,还想着表现一下自个作为父亲的慈爱之心,叫人准备了许多药材准备赐下去,结果,一个太监过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了太子的脉案以及太医的诊断,圣上当时就怒形于色,一把将手里的茶盏扔到了地上。
夏天地上并没有铺地毯,因此,那只精美的茶盏当即粉身碎骨,里头茶水四溅,顿时,伺候的人一下子跪了一地。
圣上怒极反笑:“好一个郁结于心,既然太子身子不适,那就好好养病吧!”
圣上的口谕传到楚瑞那边,楚瑞简直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般,心中一片冰凉,大夏天的几乎要打起寒颤来,他知道,自个这是被人阴了。在东宫,楚瑞是有惯用的太医的,楚瑞时时打赏,又命人在宫外照顾他们的家人,因此,那几个太医自然是信得过的。可这次圣上出行,皇后还有好几个高位嫔妃留在宫里,因此,自然不能将整个太医院都带上,因此,楚瑞惯用的太医并不在随行之列。楚瑞本以为这次只是个风寒,找太医的时候并未仔细查探,结果就让那个看似耿直的太医给阴了。
第90章
尽管圣上没有明旨训斥, 但是太子被令在殿中休养的事情却不是假的, 而太医的诊断也传了出去,老实说, 楚穆听到的时候是有些瞠目结舌的。
楚穆上辈子就是个小透明, 没什么野心, 也不希望别人想起他, 老老实实窝在自个王府里头, 从不出头, 也很少打听外头的事情, 圣上来西山的事情是有的,他也没资格随驾,有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如今想想,似乎太子被废也就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他顿时有了些紧迫之感。
楚穆盘算了一番之后, 换了一身衣裳, 又往后院去了。元福如今已经能坐会爬了,锦书叫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摆了几张矮塌,拼在一起, 让元福在塌上爬来爬去,她拿着一只专门打造的摇铃在一头引着。元福听到锦书在那边摇晃着摇铃,立刻就“蹭蹭蹭”爬过来, 而锦书也坏心眼的不停移动着位置, 等着瞧见元福快不耐烦了, 才将摇铃给他,并亲亲他。
楚穆瞧着元福抓着摇铃手柄,一边摇晃,一边“咯咯”直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锦书瞧见楚穆过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是侧身笑道:“五郎回来了,瞧,元福爬得真快!”
楚穆也没想过孩子,不过作为父母,大家都觉得自家的孩子好,因此,也是点了点头,有些自豪道:“咱们的儿子,怎么能不好!”
锦书听得不由一笑,忽然就想到以前听说过的一句俗话,老婆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不过,她明智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又跟楚穆说了些元福的趣事,楚穆顺手抱过元福,逗弄着玩了一会儿。
元福已经长了牙,早就不满足于光吃奶了,锦书已经给他添加辅食,复杂一点也没什么,反正也不需要她动手,因此,尽可以折腾。这会儿就拿了一根厨房送过来的磨牙饼干逗弄着元福,元福自个用手拿着,一边吃一边到处乱抹,吃得脸上身上都是糊糊。
原本这般身边伺候的人还有些看不过去,但是锦书坚持让他自个拿着吃,等着半截磨牙饼干吃完,元福手一松,剩下的就丢地上了,锦书这才叫人给元福擦手擦脸,换了一身衣服,又拿了银勺亲自给他喂水,楚穆含笑在一边看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陪着元福玩了好一会儿,等着他开始揉眼睛打呵欠要睡觉了,才叫奶娘抱下去喂奶哄他睡觉,而楚穆与锦书也一块儿回了屋子。
锦书早就瞧着楚穆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心里头藏着事,便问道:“外面有什么事吗?”
楚穆也没有隐瞒:“太子被圣上勒令安心养病!”
勒令这个词用得很是微妙,说是安心养病,实际上就是软禁的意思了,锦书皱了皱眉头:“难不成圣上真的决心废太子了?”
楚穆外面的事情很多并不瞒着锦书,锦书虽说是小门小户出身,实际上眼界并不小,并不是只会盯着后宅,对外面的很多事情也极有见地。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女子在世上存身艰难,一辈子也只能被困在方寸之地,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外人让她们知道的,长久困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里头,见识也就这样了,就算是后世,那些全职妈妈们将大部分时间投身家庭,几年之后也会在很多方面与社会脱节,重新走入职场也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
锦书来自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或许有很多毛病,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绝大多数信息都是免费公开的,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也很多,因此,哪怕他们在很多方面只知道皮毛,论起眼界见识还有思维方式,都是几百年前的人难以企及的。
别的不说,这个年代什么帝王心术之类的东西,那根本就是屠龙术,便是在皇家,也是自个学起来的,到了后世呢,一大堆的专家学者,从各个角度将形形色色的帝王将相里里外外进行分析,还总结出各种各样的理论学派来,就算是看门的老大爷多看几次之后,也能煞有其事点评一番,虽说绝大多数人也就只能人云亦云说个皮毛,但是,起码已经是比较系统总结出来的知识,这在这个年代是不可想象的。
锦书还是青葱少女的时候,沉迷二次元,看了不知道多少电视电影,小说漫画,有一阵子,电视上天天放着多半是胡编乱造,牵强附会的清宫戏,偶尔也有几部正剧,虽说当时就是看个热闹,但是,也给了她不少灵感,哪怕她不会因此给楚穆做什么参谋,但是偶尔一句话,也叫楚穆若有所思。
锦书可从来不会拿古人当傻子,她上辈子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哪怕工作了,其实也没真正见识过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她爸妈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锦书觉得连呼吸都不自由,这个年代有这个年代的规则,锦书没有能力去挑战。别的不说,如果不是她那继母起了拿她换钱要好处的心思,锦书未必能活到现在,在这个医疗条件非常差的年代,孩子的夭折率几乎过半,只要冯氏有心,锦书就会无声无息地在后院死去,她在外头再装模作样抹两滴眼泪,谁会为了锦书的死去找冯氏的麻烦呢?
当然,锦书并不会因此对冯氏有什么感激,毕竟她是切切实实被压榨了十年劳力,日子过得也就跟家里的丫头差不多。在那十几年里,锦书知道,想要好好活下去,还是要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不要做什么挑战人家认知的事情。
锦书的人设就是个被继母欺压的继女,没念过书,只是因为做绣活什么的稍微认识几个字,选秀之后才真的开始读书认字,这样的人,偶尔说几句有道理的话,没人怀疑,要是真的想要充当智囊一流的角色,那简直是把别人当傻瓜。
楚穆自然也不是找锦书商量什么,也就是跟锦书说一说,说不定从锦书的角度,能够想到一些他没想到的事情,结果他才一说,锦书立马就联想到了废太子,不由让他吃惊起来。
第91章
这个年代, 很多人都把废太子这种事情想得非常严重,当然, 其实真的非常严重, 但是在后世人看来, 太子这个职业, 似乎就是为了被废而产生的。
对历史感点兴趣的人都知道, 古往今来, 能够做过太子得了善终的都没几个, 几个典型的,有太子之实,没有太子之名的扶苏, 汉武帝的太子刘据,李建成,李承乾, 往后算,清宫戏里头常常作为反派或者是背景板出现的太子胤礽……总之, 一说太子, 大家都会下意识地觉得, 这丫压根就是个炮灰,没戏!
因此,这个年代的许多人将太子当做是储君, 哪怕储位稍有动摇都觉得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而对于锦书来说, 她对这个年代太子的地位压根不了解, 因此,一听楚穆带来的消息,下意识地就想,圣上大概是要废太子了。
楚穆对锦书的敏感简直要惊叹了,若不是重活一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想的,这么多年下来,太子的位置虽说一直不那么稳当,但是,废立太子从来不是一道圣旨的事情,要不然,楚煜早就如愿以偿了。当然,至于他能不能长长久久干下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如果太子那么容易废立的话,就得看圣上心意会不会变了。
楚穆慢慢呼出一口气,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锦书,轻叹了一声,说道:“大概吧,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锦书犹豫了一下,问道:“五郎,如今已经是这般,五郎你是个什么打算?”
楚穆也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跟锦书说自个的想法,想了想,他有些无奈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圣上怎么想,我就怎么做罢了!”
锦书才不会跟他说什么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之类的道理,她又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胡乱出主意别弄巧成拙,因此,见楚穆这般,便说道:“五郎说的是,咱们只需要孝顺父皇母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楚穆点了点头,锦书说得不错,圣上春秋还长着呢,孝顺总是不会错的。
因此,楚穆第二天去行宫的时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同以往一般,在圣上那边耍赖吃了一盘子点心,圣上嘴上说楚穆都做父亲的人了,如今还这般馋嘴,心里却是很受用的。
楚穆笑嘻嘻地说道:“儿子虽说做爹了,在父皇你这里,便是七老八十了,不还是儿子吗?儿子在父皇你这里吃点点心,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楚穆说得圣上心怀大畅,楚穆说自个七老八十的时候还是儿子,岂不是说圣上能活到百岁之寿,别看大家都喊着万岁万万岁,实际上,皇帝的平均寿命也就那么多,本朝开朝一来,前面几个皇帝可都不长寿。
圣上心中畅快,又想到太子,不由说道:“你倒是这般想,有人倒是巴不得朕早点蹬腿,好如了他们的意呢!”
圣上没有点名,楚穆也就在那里装糊涂,只是笑道:“父皇这话说的,父皇待儿子一向宽厚仁慈,儿子巴不得父皇千秋万岁呢!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您在,儿子是皇子,就算没什么爵位,大家也只有敬着的份,若是没有父皇您,儿子一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呢?”
圣上见楚穆说得光棍,自然只觉得这个儿子对皇位没什么想法,而且是个实在人,皇位上坐着的是老子和是兄弟自然不是一个概念,圣上也有兄弟如今还在,可是早就成了边缘人,自个成年的儿子却都给做了不错的安排,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就这么多,不留给自家儿子,还留给别的亲戚吗?楚穆如今是皇子,大家都得巴结着,自个归天之后,楚穆也就变成普通宗室了,到时候前程如何就得看自个兄弟的心情了。
哪怕楚穆的话着实有些不敬,但是对圣上来说,也算是个安慰,起码有儿子是不盼着自个死的,圣上自个知道自己,在治国之道上,自个天分也就是那样,他也不算知人善任,好在如今开国还没多少年,吏治还算清明,朝堂里头也没有多少结党营私之事,内阁也还算顺手,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并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圣上自觉对自家这些儿子的心思还是了解的。
太子的出生他还是很期待的,只是太子出生没几年,下面就催着要立太子,这难免叫他觉得有些膈应,他那时候已经好几个儿子了,而且年纪还轻,急着立太子做什么。正好,那时候贵妃最得他的心意,因此,很快,大家都知道,其实他更偏爱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三皇子非嫡非长,四妃看似有些区别,但是在品级上其实是相同的,怎么算太子这个位置也落不到三皇子头上。
只是,圣上那时候刚刚登基没几年,还没真正掌握朝政,因此还是不得不立了长子做太子,如今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太子开始羽翼丰满,越来越让圣上感受到了威胁,圣上身体虽然一直很好,但是,终究是不年轻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自个的衰老,他如今看着宠爱年轻的美人,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只是纯睡觉,并不真正宠幸她们,他已经开始保养自个的身体,他觉得,自个不能真的叫那些不孝顺的儿子如意。
这么多原因加起来,这才叫圣上对太子郁结于心愤怒不已,他难道猜不到,太医都是一帮善于明哲保身,说一半留一半的聪明人,太子这是叫人给阴了,但是太子心中有怨愤,这却是肯定的事情,这叫圣上只觉如芒在背,对于太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至于其他几个儿子,圣上如今也愈发不喜了,一个个虽说是跟太子对着干,实际上也是惦记着自个屁股底下的位置,圣上如今更乐意宠爱年纪比较小的皇子还有公主,皇后这次没有跟着到行宫避暑,圣上特别点了荣寿公主与驸马随驾,还时有赏赐,因为公主对皇位没有威胁,尤其荣寿公主是皇后嫡出,皇后并不偏向任何皇子,这让圣上觉得,皇后跟他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因此如今对皇后却是愈发宽和看重了。
第92章
太子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 已经是回京之后的事情了。
太子这一次名义上养病,实际上被软禁的经历给了太子很大的压力,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太子的怨望几乎是人尽皆知, 这叫东宫一党很是被动。毕竟, 这年头, 最重要的是忠孝二字,论忠,圣上是君,论孝,圣上是父, 对君父心怀怨望,虽说这是难免的事情, 但是你表现出来, 就是你的不对了。
太子几个月不能出面, 无论是楚煜还是楚循,都活跃了起来, 楚煜更是与一干党羽一起,拼命攻讦东宫一党, 因为圣上拉偏架的架势,东宫的应对显得软弱无力。
太子这病养得,心病不光没好, 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楚穆看到太子的时候, 只觉得吓了一跳,太子面上变得温文尔雅,很是和气,实际上,楚穆只觉得太子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就像是人皮下藏着一个舔血的凶兽。
楚煜与楚循他们自然是弹冠相庆,恨不得立刻逼反了太子,只是太子从来不是蠢人,他傲慢不平不假,但是近二十年太子当下来,从没真正犯过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这一次也就是叫人阴了,这等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见得楚穆,楚瑞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想不到这么多人里面,倒是老五你给大哥说了几句好话,你这份心,大哥领了!”
楚穆有些小心地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不过是静心养病,哪里用得着臣说什么好话呢!”
楚瑞哈哈一笑:“你倒是小心!”说着扬长而去。
甭管外头怎么说,楚瑞这一遭就是养病,也只能是养病,大家都不想将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楚瑞一出来,东宫一党算是有了主心骨。
楚瑞也明白了,不管怎么样,圣上对自个就是不满意,这还装什么孝子贤孙呢,干脆利索一点,就算死也得死个轰轰烈烈,他已经受够了这等零碎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