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天娇——奶油馅
时间:2018-09-24 09:03:48

  他话音落,毡帘从外头掀开,几个妇人端着饭食低头走了进来。
  都是热腾腾的食物,肉汤、肉菜,还有热奶酒。
  赵幼苓低头说了声“谢”,想自己动手,刘拂已经咽了咽口水,笨手笨脚地照顾起她来。
  吃过了东西,赵幼苓这才觉得自己真正的活了过来。身上虽然还酸疼得厉害,却勉强能动弹了。
  刘拂喂完她饭,那头的药也好了,忙烫得龇牙咧嘴地要往碗里倒药。
  原本坐在桌案后,杵着胳膊看他俩的呼延骓微微眯起眼,站起身来,踢了踢刘拂的屁股。
  “滚去吃饭。”
  把人从药罐前踢开,呼延骓拿起药罐倒出一碗满满当当的汤药来。
  知道这是给自己吃的,赵幼苓伸手就要去接。
  呼延骓眉头一挑,把碗拿高:“有力气了?”
  知道他猜到了烫伤的事,赵幼苓看了看那头显然饿坏了的刘拂,嘴唇动了动:“有了。”
  等接过药,赵幼苓沉默片刻,问:“吐浑人……”
  “走了。”呼延骓答道。
  赵幼苓:“谢谢。”
  呼延骓低头看着闭着眼喝药的赵幼苓。
  男生女相,太弱气了些。
  再看那头吃着饭书生模样的刘拂。
  也弱气。
  不护着一些,这两个只怕连叱利昆的部族都不能活着出去。
  “过几日,等你好了,就带你们走。”呼延骓说,“往后,你们就留在我的部族里生活。”
  他其实早该走了,倒是没想到会接二连三出现这么多意外。
  先是跑去攻打大胤的吐浑人带了汉人奴隶来交换兵器,再是他的毡包里突然冲进这么个小东西,接着兀罕的天狗。
  他的部族不在这,他来叱利昆的地方,只是因为今年天寒地冻,气候比往年差了不少,他部族里的羊羔冻死了许多,想同叱利昆换一些羊。
  他的部族里马不少,拿马换羊,叱利昆从来都是愿意的。
  呼延骓说着话,耳边突然传来了“呼噜”的的声音。
  赵幼苓原本也抬着头看他,两下听到那古怪的声响,就都一起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一头,离睡榻不远儿的地方,刘拂捧着脸大的碗,呼噜喝着碗底的汤水。
  明明该是清清朗朗,官宦人家的小郎君,这会儿却成了饿死鬼。
  他原本还该是个脏猫,但现在穿的这身,虽不是什么好衣裳,可也清爽了不少。乌兰不是那么多事的人,想来是把人送来之后,叫呼延骓赶出去洗过澡换过衣裳,收拾干净了才留在边上。
  呼延骓在戎迂的身份虽然尴尬了一些,背地里被不少人非议,可明面上到底是大可汗的儿子。继子也是子。所以他来叱利昆的部族,住的毡包虽然算不上最好,但也不会比兀罕差。
  是以,这空荡荡的毡包里,说话的声音一旦没了,那“呼噜噜”喝汤的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澈……响亮。
  “我……我把碗都拿出去。”
  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刘拂红着脸,也不嫌脏,捧着碗碟就跑出毡包。
  呼延骓挑了挑眉。
  赵幼苓捂着脸笑得肩膀直颤。
  可不等她笑够,刘拂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小郎君的脸上一片惨白,全是眼泪。
 
    
第7章 
  赵幼苓个子小,坐在睡榻上,睡榻矮矮的,两条腿垂下,正好踩着了地。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她赤脚踩着,脚趾迟疑地蜷曲起来。
  她问:“怎么了?”
  刘拂站在门口,满脸都是眼泪。
  毡包里点着烛灯,烛火摇曳,照得他一张脸上泪痕明显。
  呼延骓看他这副模样,起身把人拉到了跟前。
  赵幼苓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刘拂一进一出用了不多久的时间,赵幼苓没觉得这期间又会发生些什么。
  只是想到乌兰,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刘拂肯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为她这个“阉伶”说话,就定然是个骨头硬的。
  硬骨头的刘拂,哭成了这样……
  刘拂低下头,没吭声。
  赵幼苓看了看呼延骓,见他脸上并没有厌烦的神色,稍稍安了心。
  刘拂不过才十二三岁,赵幼苓如今虽才十岁的年龄,可心里头还是那个在草原上飘零了四年的十四岁小娘,看着他只觉得他同弟弟一般,需要好好说话。
  眼见刘拂不肯抬头,也不肯回答,她放缓了声音:“小郎君。”她轻轻的说,“小郎君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认得刘拂,可并不熟悉。仅有的那些认识,还是因为常常跟着义父,才偶尔能见着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
  除此之外,并无来往。
  赵幼苓看着刘拂,想了想,重新起了个话头:“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什么事还需要互相隐瞒吗?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是信得过我,出了什么事,你和我说。万一,我能帮得上忙呢?”
  赵幼苓说的是汉话。
  她也不怕呼延骓说不定能听懂,怕的是毡包外长了耳朵的那些人听到些好赖。
  刘拂的头,终于慢慢地抬起来了。
  他拿胳膊抹了把眼泪,飞快地扫了呼延骓一眼,眼睛里都是愤恨:“他们说,我阿姐没了……”
  他们是谁?
  阿姐又是谁?
  赵幼苓看着他,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
  “我也是才知道,我阿姐她也和我们一样,被吐浑狗当做战利品,交易给了戎迂。”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阿姐,虽然是嫡出,可待我们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向来和善。”
  “那些软骨头的家伙们说,我阿姐不肯服侍叱利昆的一个手下人……自刎了。”
  赵幼苓霍地站了起来。
  刘拂还在继续。
  “我阿姐没了,他们怎么还有脸说我阿姐不识好歹!”
  “他们苟延残喘,为了活命,爬上那些吐浑狗的床,殷勤的伺候戎迂人!他们怎么有脸说我阿姐自讨苦吃!”
  “他们该死!”
  “那些女人就应该为了保存家族的脸面,一把匕首,一根绳索,像我阿姐那样,带着清白之身死去!”
  “住嘴!”
  赵幼苓踩着虚软的脚步,跑到刘拂身前,揪住他的衣领,低声呵斥道:“你住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刘拂的身子几乎刹那间紧绷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十来岁的小郎君哪怕再瘦弱,也比女儿家力气大,剑眉斜飞,反手就把她推搡开了。
  “我住嘴?我为何要住嘴!你的气节去了哪里?”
  他直接大声吼道:“我怎么忘了,你是个阉人,阉人哪有什么气节可言!阉党把持朝政,除了搜刮敛财,还懂什么!”
  他愤怒的脸涨得通红,已然开始口不择言。
  “你和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一样,但凡有人给你点好的,你就忘了祖宗,忘了国!”
  “我阿姐死了,你们只会说她不识好歹!可她全了我刘家的……”
  “全了刘家的什么?”
  赵幼苓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
  动静太大,毡包外已经有人走过来询问情况。
  呼延骓看了他俩一眼,掀开毡帘走了出去。
  赵幼苓看着像被冒犯的小兽,激怒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刘拂,压下了声音。
  “你阿姐的死,全了刘家的什么?是刘家的脸面,还是刘家的尊严?”
  赵幼苓神情严肃,一双眼眸里像是掺了碎冰,凌厉地让人背脊生寒。
  刘拂原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她的目光逼得咽回去了,只红着眼眶:“不是的……”
  赵幼苓看着他:“小郎君,你希望你阿姐是活着,还是死了?”
  刘拂说:“当然是活着!”
  赵幼苓眼帘微抬:“那你觉得,她该苟且偷生地活下去,还是全了刘家的脸面,自弃性命?”
  刘拂抱头:“我想她活着……”
  赵幼苓闭眼:“她们也想活着。”
  她知道刘拂说的那个“她们”是谁。
  是那些同样被送到戎迂来的汉女。这部分人里,有出身教坊司的女乐女伎,也有勋贵人家的女眷。
  赵幼苓脸色微沉,睁眼直视着刘拂:“你见过那些被吐浑兵欺侮过的小娘子吗?”
  刘拂摇头。
  赵幼苓道:“皮开肉绽,浑身紫黑……再漂亮的容貌,都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有的地方,你还会看到森森的白骨。”
  她说的是在来戎迂的路上,曾经瞧见过的女尸。
  那些吐浑人对女人从不客气,一路上,她已经见过不下一具这样的尸体。那些被欺侮的小娘子,哪怕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只要尸身未硬,那些吐浑人就能解开裤子。
  刘拂被她的话,说得步步后退,脸色越发苍白:“那些畜生……”
  “可那是吐浑狗!”赵幼苓咬牙,“这里是戎迂,戎迂不是吐浑。戎迂人不好战,戎迂也从未侵犯过大胤。所以,如果能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死?”
  刘拂眼圈发红,将拳头攥得紧紧的:“可我阿姐……”
  赵幼苓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阿姐是好女,可难道那些忍辱负重,只是单纯想要活下去,不想死的娘子们,就不是好女,就理当效仿你阿姐,为保贞洁,自戕而死?”
  “她们……”
  “她们只是想活。”
  人生而畏死。
  她重活过一世,所以明白苟活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
  但刘拂不明白,他习孔孟之道,想的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东西,对于家中女眷,也都是女四书上的规矩。
  她不求刘拂明白,只希望日后他不要对着那些想要活命的汉女,说一句“你们怎么不去死”。
  那才是,最伤人的话语。
  刘拂呆了一呆,已经停了的眼泪,哗哗又往下淌:“那是我阿姐……她不应该死的。”
  “是啊,她不应该这么早早的就没了。”赵幼苓道,“如果吐浑没有打大胤,如果永京城没有破,她应该还好好地生活在你们刘家。十五及笄,十六出阁,十七育子,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她见刘拂的神色渐渐好转一些,微微松了口气。
  “她们也一样。”
  “教坊司的那些姐姐们,等年纪大一些,或是寻了人成亲,或是做了天子内人。”
  “勋贵家的小娘子们,也许会去相看年轻的郎君,日后和和美美,也可能吵吵闹闹。”
  “还有那些寻常百姓人家的闺女,灶头、田间,都是各自的活路。”
  “如果可以,没人想死。”
  所以她那时候也咬着牙活下去,哪怕后来做了叱利昆的玩物。为了活,为了能有一日回大胤,她含着血泪在苟活。
  那四年的时间里,她恨了很多人,恨到最后恨不动了,哪怕最后死在了她那位嫡出兄长的手里,她都觉得,已经回大胤了,足够了。
  如果没有重活一世,的确是足够了。
  “但是。”
  赵幼苓站在刘拂面前,慢慢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使自己的视线能够毫无遮挡地看着他的眼睛。
  “有一些人,他们不畏死,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资格活却仍旧活着。”
  “都是……谁?”
  “守卫大胤的将士不畏死,弃城而逃的官吏只贪生。还有那些被俘之后,推了女眷出来挡祸的人家,以及为求生,舍了气节,忘了祖宗,认贼作父的腌臜货。”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
  被俘的人群当中,有不少是一家老小全都被抓着。她曾几次目睹有人家为了活命,把家里的几个女儿,一个一个地推了出去。
  吐浑人不在意贞洁,那些小娘子们若是活着,就扔回队伍里,继续带着走。若是死了,也不用草席卷上一卷,弃在路边,任由天寒地冻下寻食的野狗野狼,将尸首啃食。
  那些才是应该死的人。
  而不是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脏了身子,低下头颅的女人们。
  赵幼苓不怕刘拂听不懂。
  以他的出身,虽然年纪不大,又是庶出,但这些道理,他理当懂的。
  等他缓过来,赵幼苓松开手:“再者,如果受俘就该自戕,以全家族脸面。你我,还有那些一道吃苦的叔伯郎君们,是否也该自戕?求生,还是求死,何须旁人指点。”
  刘拂面上僵了僵。
  赵幼苓说得清清楚楚,他虽不能一下就明白过来,可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那些话,究竟有多过分。
  他再看赵幼苓,神色就愧疚了不少:“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话。”
  赵幼苓点点头,抬眼往严丝合缝的毡帘看了一眼。
  “去打听打听尸体都拉去了哪里。如果赶得上,就去见一面。赶不上……就磕个头吧。”
  她话说完,刘拂像是才想到此事,腾地红了眼,含着眼泪就先给点醒自己的赵幼苓磕了个头,然后才出去。
  毡包里没有别的人,直到刘拂往外走,赵幼苓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头,不管磕的是韶王府的赵幼苓,还是磕的教坊司的云雀儿,她都受的。
  可那些话,她是说给刘拂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第8章 
  刘拂是在天黑的时候回来的。
  一起回来的还有先前一起被送到戎迂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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