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放在县里的小学里,早早的,这条街就肃清了,有治安部和城管部的人来维持秩序,不许闲杂人等经过。
天色尚未大亮,才刚刚发白,穆子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他们刚走到考场附近就看到一片拥挤的人群。
“竟然这么多人。”穆子期暗自算了下,当初他读初一时,全县同年级的学生有八百余人,三年下来,陆陆续续有人退学或转学,加上一部分人毕业考不及格,不能获得毕业证,就没有考高中的资格。这么一算,参加中考的人数大概有六百。
当他看到全家齐上阵来送考时,终于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了。
想想后世的中考、高考,穆子期不得不感叹,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于考试总是无比重视。
他走去排队,一边对老叶氏说道:“奶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不好,我在这里等着,万一缺什么东西我可以马上回去拿。”老叶氏摇摇头,一脸的认真,再伸手替他整整衣襟,缓声道,“进去好好写,不着急,像你说的,还能再考呢。”
就算真缺什么东西也是自己跑回去拿啊,穆子期暗暗一想,再看着她那夹着银丝、逐渐稀少的头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算是他未曾觉醒记忆的那十年,老叶氏在他心目中占据的比重也是最大的,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他觉得这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嗯,听你的。”两人静静地等待。事实上,这里聚集有上千人,竟然不显得喧嚣,大家都安安静静地排队。只要是被城管管教过的人,对于排队有着深刻的印象,更别提这里大都是学生,大家已经习惯在公众场合排队,又有老师们事先的三申五令,更是不会担心。
期间,穆子期遇到了几位同窗,关键时刻,大家都很是克制,只小声说了几句闲话,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有不少人还在拿着课本或笔记认真看,算是临阵磨刀。
他左右张望了下,人太多了,没有找到季无病和严日初。
老叶氏看向周围,面对穆子期就有些欲言又止,她开始后悔来之前忘记提醒孙子拿课本了,万一看中哪道题,又恰好出现在考卷上呢?
众人等了一刻钟左右,考试的时间还未到,拦在门口的阀门却被拉开了,一众身穿大夏官服的官员在吏员的簇拥下走出来,阀门又被关上。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大家好奇地望着那群人,有些奇怪。
穆子期认出一些人,里面有本县的知县和教育部部长,再看他们对那些生面孔的态度,他猜测这其中有几位是从府城下来的。
那些人站在门口,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紧接着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朗声道:“平安县的同学们,今天是咱们县第一次在这里举行中考,希望同学们严守考试规矩,不要有作弊、弄虚作假等行为……”
等这人讲完,又有一人出来讲解作弊的惩罚。
穆子期静静听着,他们是平安县第二批参加中考的考生。今年是大夏政权存在第十九年,正式建国第七年,他们前一届的师兄们是从琼州、夷州等地方迁移过来的,人数不多,听说只有十几个人,正好凑成一个小班,去年中考是去明州府考的。现在那十几人,有去读高中的,有复读的,更多的是进入各个领域工作。
没有长篇大论,把该说的事说完后,阀门被拉开,他们开始要进场了。
进场之前,和以往的考试不同,这次是要搜身的。说是搜身,主要是查看衣服和身体上有没有字,几位身穿黑衣的人团团把考生围住,大略查看了衣着,另有一批人重点检查他们带进去的考篮。
检查的速度极快,主要是大夏官府对于作弊的惩罚很是严厉,还会牵连到家人,加上是在老师们的眼皮底下作答,想作弊成功的话,真需要一定的运气。尽管如此,检查的人还是非常认真,在排队等候的人也很是紧张。
穆子期注意到有几个考生神情有些慌张,他们走出队伍,快速地走到对面的公厕,等考生再回来时,这人已经换了一件新的衣衫。
“咱们不搞这些,安安分分做人做事。”老叶氏也看到了,拉着穆子期的手轻轻摇了摇。
穆子期点点头,其实他觉得很是奇怪,这样检查身体的方式都没有人提出异议,看来大家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当然,事后想想,和大金国那种要脱光衣服检查的方式比起来,他们这种已经很文明了。
只能入乡随俗了。穆子期暗暗叹了口气。
顺利地进入考场,穆子期朝老叶氏挥挥手。
第一门考的是国文,他一路做得十分顺利,有关四书的内容大都是出自名篇,其中生僻的他都记得,就连最后面的策论题他的思路都很顺畅,长期的积累让他下笔如有神。
把草稿上的策论题改了又改,斟酌着用词,见时间差不多了,穆子期这才把答案抄到答卷上。
抄到半途没有墨了,他只能放下笔,把砚台拿过来,倒入清水,仔细磨墨。
难怪考试时间要两个时辰!单是磨墨就要花费一些时间了,他看着手中的小号兼毫毛笔,有些嫌弃,郁闷,也不知道国家什么时候能生产钢笔或水笔,难道那三位大佬不觉得用毛笔写字太费时间了吗?
至于圆珠笔,所需要的技术太高,现在很难实现。
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国文成绩之所以那么好,大概和这一手看起来端正圆润的毛笔字脱不开关系,毕竟他本人从六岁就开始执笔描红,练字的时间比绝大多数的同窗都要长,按照字体的美观程度,足以排在全年级前列,也只有季无病能和他相比较了。
监考的老师从他旁边走过去,轻轻的脚步声很快就让穆子期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继续写。
写完之后再三检查,竟然发现有一处地方错了,穆子期暗暗一惊,再三思考之后,才重新拿起笔涂改。
时间到了中午,钟声准时响起,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穆子期随着人流走出大门,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竟然发现穆子清和穆圆圆在门外等他!
“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用来这里吗?”穆子期笑骂了一句,“这日头毒得很,小心中暑。你们真是的,那边有大树,偏要来这儿等。”
“大哥,我们没事,身体好着呢,刚从树荫下走过来的。”穆子清嘿嘿一笑,打开手中的油纸伞,笑道,“反正在家也没事,我们就顺道来这里逛逛,三年后就轮到我了。”
穆子期瞪了他一眼,见穆圆圆也打开另一把伞,这才问道:“奶奶呢?”有过早晨的经历,他生怕老叶氏亲自跑来接人,七月的温度那么高,万一晒坏了怎么办?
“在家等你,大哥,考场里面是不是很热?我看你的衣衫都湿透了。”穆子清拿着折扇帮穆子期扇风,又从背包里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
旁边的穆圆圆则掀开盖子,递过来一个圆胖的玻璃瓶,里面放的是绿豆水。
在大夏,有作坊生产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瓶,其中有瑕疵的玻璃会卖得比较便宜,平常的百姓家也能买得起。
穆子期连忙问道:“你们喝过没?”
穆圆圆抿嘴一笑,指着穆子清轻声说道:“我们早就在家喝过了,三哥来之前还喝了一大碗,肚子都鼓起来了,差点走不动路。”
穆子清的脸皮厚得很,他爱吃甜食怎么了?这又不犯法,自己还小呢,像日初哥哥说的,他还是个小娃娃,不怕人嘲笑。
“再怎么喜欢吃的东西都要注意节制,过食对身体不好。”穆子期拍拍他的脑袋说了一句,接过玻璃瓶喝了一口,嗯,是温的,他早有预料,肯定是老叶氏预计好的,不肯让他吃冷食。虽然他们店里有口水井,夏天在里面放西瓜或绿豆水,等拿出来就像冰过一样。
他看着不远处那群把摊子摆在警戒线之外的小商贩,那里可是有不少冷饮啊,可惜他不敢吃。
“子期,看到你了!”这时,穆子期听到了严日初那熟悉的嗓门。
抬眼一看,果然是严日初,只见他和自己的境况差不多,身上薄薄的衣衫几乎湿透,手里正拿着一块大毛巾在擦汗呢。
“我快不行了,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动一动就出汗,我们考场还晕了一个,被人抬下去,时间过半才走回来,我看他都快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做完题目?”严日初一走近就是一连串的话语脱口而出。
穆子期看向严日初的身后,那里正有两位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堆东西,定睛一看,正是严日初的父亲和平时伺候的下人。
“伯父。”穆子期快走几步迎上去,赶紧打招呼,三年下来,他见过对方数次,打过交道,相互之间并不陌生。
“子期,我说阿初怎么跑那么快,原来是看到你了。”严村长爽朗一笑。
“他眼尖。”穆子期笑了笑,把穆子清和穆圆圆招呼过来,大家相互见礼。
“天气太热了,咱们边走边说。”尽管大家撑伞,严村长还是怕孩子们热坏了,赶紧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
严日初非要和穆子期挤在一块,两人同撑一把伞,他抱怨道:“为何要把时间安排在这个时候考试?本来就够紧张了,天气再热,我差点写不出来,遇到难题会心情烦躁。”
“只要沉心静气,正常发挥,依你的成绩总能考上的,不要担心。”穆子期安慰道,严日初在初三这一年非常努力,一直保持在全年级前十名,在第八到第十之间徘徊,成绩颇为稳定。而对于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考试的他而言,尽管大夏的中考阵势颇大,但想让他惊慌失措还是不够的。
“其他的我倒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英文,唉,这个真难,你和无病怎么就那么厉害呢?无病还会说日语。”一说起英语,严日初就有些担心了。事实上,他的英语成绩不错,处于中上游,只是不大稳定。
初二那年学堂开设外语课时,本来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一清点,发现没有那么多老师。无奈之下,教育部就规定每所学堂只能学一门外语,少数服从多数,看人数多的学生选择哪门外语,上面就下派哪一门的老师。
至于结果嘛,在穆子期坚定选择英语后,其他同学跟风,大多数都是选这门,于是他们就学英语了。听说隔壁县的中学是学习西班牙语。
重新再学习一次,穆子期发现只要认真钻研,真付出足够的努力,他学得并不差。
“兴许这次的题目,出的是你拿手的,先不要自己吓自己。”穆子期擦擦汗,这才几步路的功夫,身上又冒出一层汗,于是忙说道,“不和你多聊了,我们赶紧回家去,日头晒得很。”
“好吧,那再见,祝你考试成功!”严日初握握拳,朝穆子期展颜一笑。
穆子期重重点头:“也祝你考试成功。”后面的考试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毕竟人太多了,又不能乱走。
国文、算学、农学、历史、地理、思想理论、格物、英语……八门科目考下来,在这湿热的天气中,穆子期觉得自己就像地上的小草那般,快被太阳给烤焦了。
好在难熬的时间总会过去,这天下午,当夕阳西坠时,他们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
穆子期望着依然刺目的太阳,心中一叹:他的初中生涯结束了,不知为何,重新涌上来的却不是放松,而且又酸又喜,滋味难辨。
第67章 埋头苦干
穆子期提着考篮慢吞吞地走出小学的大门, 心里有些唏嘘。
“总算是考完了。”不知何时,季无病走到他身边, 叹道,“这几天真是折腾人啊, 家里人比我还紧张, 我爹差点就想亲自送我入场了。”
“呵呵,说明老师对你很关心呀。”相处时间越久, 穆子期自然清楚季无病和季文甫这对父子之间真正的关系,两人都相互挂念着对方, 偏偏很少说出口。这种羞于启齿的感情大概是源于季文甫对季无病从小到大的严格要求,或者是与季无病母亲的早逝有关,也有两人相互间沟通较少的缘故。
对于穆子期说的话,这次季无病难得没有反驳, 他抿了抿薄唇, 右手在袖口和怀里摸索了会,终于记起不能将手帕等杂物带入考场的规定, 想了想,还是没有用衣袖擦汗。
穆子期呵呵一笑,现在季文甫已经不是芙蓉小学的山长了,半年前他被调到县城, 职务是小学副山长,估计没有几年就会由副变为正。
“不知道明州高级中学的录取率如何?上一年的师兄们才有两人考上,今年有四个县的考生一同参加考试,合计有两千余人竞争。听阿初说上一年度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六。”穆子期随口说了一句, 按照这个概率的话,他们三个都是能考上的,刚从考场出来的他明白,没有意外的话,他肯定能考上,唯一的问题是,他到底能不能排在头名?
头名不仅意味着荣誉,更意味着金钱。呃,虽然他还不知道如果得到第一名会有多少奖励,但以教育部和官衙一向的作风,不会没有,定会比小学那次还要多。
不要怪他钻进钱眼里,穆子期始终认为,对于目前的他来说,钱财是必须讲究的。有时候,想孝顺也是需要金钱的。比如老叶氏,如果他们家有钱,何必让她老人家亲自出来开店,亲自动手干活?
老叶氏养尊处优大半辈子,如果不是生计所迫,又何必出来辛苦劳作?
“我不怎么关心这个。”季无病皱了皱眉,即使他这次不幸落榜,以他的算学成绩,再去参加半个月后举行的特长招考也来得及,这是专门为一些偏科的学生设置的。
唯一值得犹豫的是,通过特长进入高中的学生,如果跟得上进度,以后的工作大半都会与此有关。比如算学,如果季无病通过算学成绩入学,那大学他就必定被安排读算学专业。
“你们两个当然不用关心这些。”有一位同窗正好走在他们身旁,颇为羡慕地接口,“你和穆子期一定能考上高中,我就不一定了,这次格物和算学的题目非常难,我正好算学太弱,怕是要丢很多分。唉,考不上高中的话,我可能得去那个什么职业技术学校了,不过听说造船专业最好,还未毕业就被朝廷的几大船坊预定,船坊的待遇一向好。”
他的成绩还算不错,但对考高中没有很大把握。
穆子期对于这种古今结合的词语已经听习惯了,不再觉得别扭和违和。相反,这让他有一种回到前世的错觉,心情颇为愉悦。
再仔细想想,此时的大夏有着前一世刚解放时那种百业俱兴的冲劲,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拼劲,大家都在努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