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天可是一场世纪决斗，真希望我也能在现场，而不是被困在这无聊的地方。”
休整一夜的玄薇接通了和苏洛的通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浮现在桌面上方的虚拟投影。苏洛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语气虽然轻松，面容上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德里普留下的心腹也不好对付。
“录像我替你要一份，想看几遍看几遍。”玄薇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尝试着触摸影像，“只要你能尽快把任务完成……大概还要多久？”
手指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投影，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无论看上去再真实，虚幻终究是虚幻。
苏洛被她过于轻松的口气逗得有些想笑，“这任务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反叛军内部现在分裂成了两派，出身灾难民的将领想降，旧贵族想战，要出结果至少还需要三天。”
“简单我就不会找你做了。”
苏洛为她下意识般的回答所取悦，然而玄薇眯了眯眼睛，竖起一根手指，“不过三天太长，我只能再给你一天的时间。”
苏洛露出苦笑，“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当然，我不相信你相信谁……不然的话，我就得听从老将军的建议，召集帝国军趁机将反叛军余党一扫而尽，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发展吧。”
她说得轻巧，言语间却是暗藏杀机，苏洛眉头一皱，无形中肩膀一沉。
“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选择也有限。”
两人沉默之时，玄薇的光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条提示——“奥利维娅，斯沃·巴特鲁请求会面，已位于书房外。”
巴特鲁……玄薇心情一转，露出戏谑的眼神，脑海中瞬间转过各种对他来意的猜测，“这棵墙头草”终于歪向她这一边了吗？
“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搭档。等你的好消息。”她将手移到了屏幕上，弯起眼角，“我有‘客人’了，联络就到这里吧。”
苏洛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她果断切断了通讯。
投影消失，玄薇将双手交叉置于桌面，好整以暇地对着书房门口，“吉娜，请他进来。”
书房的门“咔嗒”一声弹开，走进一位高胖的中年人。身形臃肿挺着啤酒肚，偏偏衣着华丽紧身，将有缺陷的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倒是效果极佳地掩护了他那“地中海”的中年秃发型。贴着耳侧的棕色短发自然卷翘起，为那普通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喜感。
玄薇忍不住勾起嘴角，“久仰大名，巴特鲁卿。”
巴特鲁卿是格里高利二世给这位老丈人起的爱称，她现在沿用当然是半带嘲讽。
“不敢不敢，微臣参见陛下。”
斯沃·巴特鲁不愧是靠谄媚撑起了一整个家族的男人，明知她是揶揄，硬是堆起满脸“谦虚”笑意，圆滚滚的笨重身体向前俯身一礼，俯首于她的桌前。
分明是和克莱斯特、伦纳尔比肩的贵族长，却能忍辱负重受她这一波嘲讽，这心胸城府倒真是不可低估。
“爱卿多礼了。”玄薇收起轻慢之心，虚扶了他一下，“你毕竟是爱莉尔的‘父亲’，朕承格里高利二世唤你一声爱卿，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吧。”
她顿了顿，接着刁难，“不过想朕入宫也小有四年，之前竟从未与巴特鲁卿有过往来。”
“陛下乃帝国至尊，如何唤臣都是应当的！”
斯沃的额头起了些许薄汗，满脸“诚惶诚恐”，“从前入宫都是受诏而来，匆匆来去，未能有机会拜见陛下，实属遗憾。这几日陛下的表现实在令臣钦佩不已，能侍奉陛下已是臣最大的福分，臣可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大段大段的辞藻堆砌显然早有准备。玄薇听得是头皮发冷，鸡皮疙瘩起一身，真不知道格里高利二世脸皮是有多厚才能承受得了这一通“赞美”。
“巴特鲁卿！”她不得不强行打断他的话，勉强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你来找我，不应该只为了说这席话吧？”
“那是当然，臣是来为陛下献策的。”
斯沃深吸一口气，倒是收放自如，“听闻昨日反贼德里普已被陛下擒获，但反叛军势力依旧盘桓在皇城周围。臣蒙皇室恩泽主掌帝国交通，愿为陛下提供反叛军余党各处据点的确切位置，助力陛下将反叛军一网打尽！”
……麻蛋，他现在倒是积极了，之前德里普围困皇城的时候，他这个主掌帝国交通的贵族长去哪里了？皇城资源匮乏，援军无法靠近皇城周边要道的时候，他去哪里了？
哦，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肯定一早就被德里普收买了，所以才迟迟不肯提供情报，还积极地劝格里高利二世投降反叛军。
玄薇听着托起了下巴，嘴角的弧度冰冷。
“陛下觉得如何？”斯沃依旧眼神“殷切”，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耐烦。
“朕觉得不错。”玄薇对着他瞬间转喜的眼神“嫣然一笑”，“不过，朕用不上，爱卿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陛下？”斯沃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惊，“您可是对臣的计策有什么不满……”
“没有，朕很满意。”玄薇打断他的话，用可以气死人的任性语气道，“朕就是不想用。”
斯沃·巴特鲁陷入尴尬的沉默。
——敢问陛下您……可不可以按照常理出牌？
——哈哈哈，朕就不，你有本事咬朕啊！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了个正着，显然都对彼此的潜台词都一清二楚。斯沃的脸一绿，玄薇恢复了他进书房前懒洋洋的状态，“你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斯沃欲言又止，脚步未动，“这……”
“巴特鲁卿。”玄薇挑眉一笑，语重心长，“朕与你来日方长。”
不知为何，斯沃竟然感到后背一凉。原本自作聪明将玄薇认为是克莱斯特掌中傀儡并不在意的他狼狈告退，落荒而逃。
这丫头，真的是克莱斯特推上台的道具人吗？他怎么觉得那眼神比起那头老狐狸还可怕！
只是他不知道，吓走他之后玄薇在书房里大笑了足足五分钟，看得来给她送饭的科拉和黛茜一头雾水。
星历258年7月24日，反叛军投降。
如玄薇所要求的，苏洛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作为反叛军余党代表送上了投降书。
玄薇签署了“特赦令”，已是一盘散沙的反叛军各归故里，除了被苏洛圈出名字的重点对象，他们将受到帝国的终身监视。
内战结束，举国欢庆，在这全体国民一同狂欢的时刻，于风雨中登台已然成为传奇的年轻女帝悄然出宫，来到了刚刚被授予一级勋章的老将军伦纳尔的府邸。
若说终结内战是她志在必得的成就，伦纳尔意料之外的协助无疑是最大功臣。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玄薇借用了科拉的身份，以“替皇帝传话”的名义得到了伦纳尔的接见。走进书房，一名气质卓然的青年与她擦肩而过，玄薇如有所感地瞥了他一眼，正与那如宝石般的深绿色眼睛掠过彼此。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毫无尘垢。她暗暗赞叹，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
“陛下？”老将军显然被她吓了一跳，但并未惊慌。
玄薇摘下帽子，浅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微微一笑，“突然拜访，还请伦纳尔将军不要见怪。”
“陛下客气了。”伦纳尔不卑不亢地引她就坐，使用机甲战斗虽然不会受伤，但精神上的消耗依旧巨大，所以他看上去还有些疲惫，“请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备茶……”
“不用了，朕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玄薇婉拒，邀他一同坐下。自决斗那天过后，伦纳尔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应该是对她和克莱斯特真正的关系有所察觉，但仍谈不上友好。
“有什么事陛下就吩咐吧，老臣自当量力而为。”
“将军言重了。”玄薇拨弄着手指，因对伦纳尔的敬畏有些紧张，“朕来是想和您商量……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担任朕的帝辅一职？”
斯瓦纳帝国宪法对未成年继承者有严格的要求，若是未成年即继承皇位，须从贵族中挑选一名成年长者对其行教育辅佐之责，称为“帝辅”。无论他原来的职位如何，成为当任皇帝的“帝辅”总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对个人如是，对他所在的家族更是如此。
但此时此刻，伦纳尔反而眉头一皱，用一种近乎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忐忑的玄薇，问出了玄薇意料中的问题——
“陛下您为何不请您的父亲，克莱斯特族长担任帝辅？”
第15章 Alpha、Omega
玄薇沉默了一会，反问道，“您希望如此吗？”
坦荡如伦纳尔直接摇头否认。
“那么，您反对的理由就是朕反对的理由。”玄薇从善如流地回答，虽然两人的考量还是有些微的不同。
克莱斯特不能担任帝辅。
对于伦纳尔，在找回格里高利二世之前，他能容忍玄薇在位，却不能容忍利安德尔趁机成为第二个“斯图亚特”。毕竟直至她继位，这个帝国的皇室虽然抛弃了姓氏，身体里流淌的却依旧是他们一族的血。
而对玄薇而言，她所忌惮的也是如此。自她继承皇权起，她便不再是利安德尔家族的一员，或者说以她穿越者的身份和奥利维娅曾经的处境，她从未属于过这个家族。而克莱斯特，这个男人所拥有的权力早已威胁到了皇位，她怎么敢再放权给他。
帝王之道，从来都是制衡之道。就算他们是生物意义上的父女，就算她的皇位有一半是靠他的支持才能获得。
这次换伦纳尔沉默下来，他仔细打量着玄薇的神情，斟酌着她话里的分量。
“不过也请您放心。”玄薇尽可能真诚地看着他，“就算您不愿出任帝辅一职，朕也不会再去找别人。”
也就是说，她心目中能胜任帝辅职位的唯有他。
这句话的分量显然就有些重了，伦纳尔有些动容，眼神也犹豫了起来。他本也以为玄薇不过是克莱斯特推上台的傀儡，但经过短暂相处，尤其是决斗时期的合作，他的想法动摇了。作为一个傀儡，她太过聪明也太过强势，那头老狐狸是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的。
而她此时此刻的提议，无疑是在暗示他，她并不打算与克莱斯特为伍——这是他遏制克莱斯特势力的好机会。
但如果他答应了，那岂不就相当于承认了她的继承权。作为守护者，他能放心把帝国交给这样一位年轻的少女吗？
“如果你再年长一些就好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敏锐如玄薇立刻做出了回答，“但正因此，我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这句话里，她改用了“我”这个自称。
伦纳尔许久都没再说话，但再开口，他的回答给了玄薇一线希望，“我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回答，陛下。但如果您能通过我的考验，或许我会考虑您的提议。”
“什么考验？”
“如果您要登基，您需要甄选自己的近臣。”伦纳尔看着她，“在整个过程中，您不能借助克莱斯特的力量，当然我也不会帮助您，请您仅凭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这一份名单。”
玄薇点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下了这场考验。
无论是斯图亚特家族的势力，还是伦纳尔的忠诚，她都势在必得。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还真有些难。不说她自己是个穿越者在斯瓦纳认识的人有限，奥利维娅深居简出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泱泱帝国，人才济济，可她又不能真从星网上随便拉人。
“宰相统领外臣，内务官管理内臣，除去可有可无的首席侍卫，还有内警卫队长和大法官……我去哪里找这些人呢？”玄薇在床上愁得滚来滚去，光脑的投影正投于床罩上方，吉娜的存在极大地弥补了她的常识不足。
因为还没正式登基，她也不急着搬去格里高利二世的寝宫，仍住在她的偏僻小院。黛茜和科拉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安静地做着手工，就像曾经无数个平和的日子一样。
玄薇翻身托起下巴，默默地注视着与自己最亲密的两人。
老实说，她们都不适合担任管理者，至少现在的她们还没做好准备，还需要时间学习。说起内务官，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前任的亚尔曼，两朝担任皇宫大管家，然而受到格里高利二世逃跑事件的牵连，他早已递了辞呈告老归家。
“一会我要出个门。”
玄薇柔和地说道，“你们下午就接着收拾东西吧，准备搬家。”
“不用我陪你吗？”曾担任她保镖的科拉心有不甘地问道，虽然一个Beta自称要保护Alpha在旁人看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那就一起去吧。”玄薇当然也知道她的心结所在，转头望向黛茜，“你一个人看家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黛茜气鼓鼓地回答，虽然难免寂寞，但她更担心科拉的心情，“记得回来吃晚饭啊！”
玄薇弯了弯眼睛，“只要你没又炸了厨房就行。”
她的目的地当然只有一处——亚尔曼的宅邸。“攘外必先安内”，这位老人给她的印象也是相当不错。他辞的是格里高利二世的内务官，又不是她的。
然而……
“抱歉，陛下。”身着便装的老人歉意地欠了欠身，“虽然很感激您的提议，但我已经老了也已经累了。受先帝所托照顾格里高利二世陛下已经是我的极限，我在皇宫里度过了大半人生，也是时候离开那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