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虽然是一国的统治者，但没必要每时每刻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请陛下来谈事只是其次，主要还是想请陛下解解乏。”煜淡淡地解释，“良辰美景如此，陛下身边的风景亦是十分美好，如果不及时欣赏，不是可惜了？”
玄薇往下沉了沉，只留鼻子和眼睛露在水面以上。
“听闻陛下已与伊利王子定下婚约，可是忙于政务，两人聚少离多，不会寂寞吗？”
“阁主，你管得太宽了。”她凉凉地回答，“朕倒是要反问你一句，虽然阁主同时担任着雷海姆的圣子一职，但并没有说你不能娶亲，怎么没见你也谈一个？”
“陛下又如何知道，我就没有。”煜也靠着山石，蒸汽缭绕着他黑极的眼眸，瞬间竟有些温润的色泽，“正是因为几度拥有，也几度失去，所以才会劝陛下别过得和我一样。”
几度？玄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他这个皮肤状态顶多也就是二十来岁。
“也罢，竟然陛下不愿意谈私事，我们还是谈正事。克莱斯特大人怎么说？”煜却忽然间换了话题。
“他已经到了雷海姆，明天会混入庆典。”玄薇怔了两秒，“明天的行程，我们是一起去圣湖区周围的街上逛逛民俗活动。中途朕会故意带人与你走散，你把不信任的人派来搜寻朕，克莱斯特会主动与你联络的。”
因为这边局势混乱，她和克莱斯特都不打算公开签署这份协议。反正这件事本来就由老狐狸把关，她将授权给克莱斯特，交给他私下完成签约。
“我知道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吧。”煜的手指敲着山石，“这几天确实有些混乱，但陛下下次来，雷海姆就不会是这副样子了。”
玄薇忍不住抬了抬眉毛。
果然，他是以自身和她为诱饵，故意装作毫无准备，刺激原本身处暗处的人先动手。这两天的刺杀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都是他想找的敌人。
“这么算起来，阁主欠朕的人情好像也没这么容易还干净啊。”
她觉得自己亏了。
第133章 指点、交易
煜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颇为微妙地勾了勾嘴角，“我早已给过陛下建议，你想回家吗？”
第二次听见这个词，玄薇没有发呆，好整以暇地往岸边一趴，懒洋洋地反问，“朕要是回去了，你来替朕管理斯瓦纳帝国？”
“总会有别的人接手的。”煜抿了抿嘴，声音低沉，“你我都只是凡人，以一己之力去改变整个国家的未来本就是痴人说梦，你又何必执着？当初即使你不出头，也总会有一个人成为斯瓦纳的新皇。”
玄薇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对于他皮肤的年龄来说，他此时的目光未免太过苍老。
“我知道，相似的问题我也曾无数次质问过自己，可答案也是唯一的。”她忽然改了自称，气质忽然变得易于亲近许多，“你们总让我别太看得起自己，可我也想说，你们也别太轻视自己。”
“我们都参悟不透命运，那你又凭什么妄自菲薄？别的人是可以代替你我的位置，可他永远成不了你我，也永远做不了你我可以成就的事情。”
这一次，轮到煜怔住了。
“还有，我不想回去，仅仅只是自己的决定而已。那一边是有人在等我，可他们需要我做的并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了我，或许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玄薇往煜的身边走了两步，像是朋友一样看着他，“而在这里，我有自己从头创立的事业，有便宜得来但靠自己努力获得认可的家人，有一起患难与共的朋友、下属，我不想离开，也不想半途而废。”
即使是相同的境遇，每个人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玄薇淡淡地一笑，“所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提这件事，除非有一天，我跪在你面前求你送我回去。”
她的人生，六年前就已经改变了。
煜沉默良久，终于在她面前垂下了那双好像将一切都看透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地点了一下，“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也知道作为替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答应你，仅作为刚刚这一番话的报答。”
玄薇的心头掠过一丝小小的讶异，“你知道？”她其实也还没完全想好整个计划来着。
煜点点头，神情郑重。
“那，我会成功吗？”玄薇忍不住开玩笑似地追问他。
“成功与失败不过是事物的两面。”煜松开她的手，又以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坐回水中，“陛下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命运会给予你答案。”
玄薇笑出了声，“多谢阁主指点。”
这一场温泉交涉，一直泡到两人都皱了皮，才算告一段落。玄薇换好衣服率先离开，夕夏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等着她，将她带回了寝室。
一夜好眠，第二天起床，玄薇只觉得神清气爽，不仅往日积攒的疲惫全消，连思路都清晰了许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露出微笑。
每个人能做到的都有界限，但与其关注结果，不如先放手去做。她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为了爱戴她的人们，也为了爱着他们的自己。
“怎么笑得这么灿烂？”一见面，苏洛就忍不住揶揄她的兴致高昂。
玄薇背着人朝他吐了个舌头，“都最后一天了，不给雷海姆人民留个亲切可爱的印象可不行。”她假装帮他整理头发而靠近，压低了声音，“克莱斯特的打算，他应该通知你了吧？”
苏洛一眨左眼，“请陛下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随着来带路的侍者前往前殿集合。今天没有别的雷海姆部族长参与，只有煜带着侍从守卫，玄薇这方也只有苏洛和斯泰茜随行，谢绝媒体采访，观光团的规模和行事都低调了很多。
庆典果然很热闹，虽然入口有严格的安检和身份筛查，街上还是来来往往走着许多人。
传统风格的建筑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路边也出现了很多仿古的小摊贩，看到煜带着他们到处走，倒也没怎么胆怯，反倒跟着他们看起热闹来。
玄薇掐着时间和苏洛使了个眼色，煜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百年历史的老店。再出门，原本位于人群中间的玄薇已经不见了踪迹。守卫们分队将店内外搜了个遍，没找到玄薇，苏洛也带着斯泰茜消失了。
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煜“只得”把侍从守卫都分散出去，只带着夕夏和诗冬姐弟俩进了某间点心铺雅间暂避。
就是这间雅间内，克莱斯特带着合同已经等候多时。
苏洛带着斯泰茜边逛边走，然而等两人抵达了约定碰头的桥边却迟迟不见玄薇，才发现事情有变。
意料之中的变，玄薇把玩着手里的小挂坠，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又把她带进小巷深处的艾萨克。这么清楚她的行踪，想来他这一边，也是做足了功课。
“陛下这个表情，想必是有答案了？”艾萨克晃着一把好像是庆典纪念品的折扇，笑着问她。
“你倒是自信。”玄薇的手一停，抬了抬眉毛，“万一，朕是来拒绝你的呢？”
艾萨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陛下若是要拒绝我，那何必跟我来这儿。陛下既答应与我再谈谈，那显然是希望进一步与我商谈。”
和聪明人交谈就是省事，可眼前这头野狼，未必太聪明了一些。
“谈谈你的条件吧。”玄薇开门见山，“昨天你说的太含糊了，朕要听你准确无误地把每一个字都讲清楚。赚太少还赔本的买卖，朕可不做。”
艾萨克轻笑了两声，“既然我们都是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只要陛下助我拿到皇位，我承诺，将与陛下签订五十年和平协议，巴哈与斯瓦纳虽无法永世交好，但这年五十年内绝对互不相犯。”
玄薇眼里的惊讶如水花一闪而过：一签就是五十年，她倒是没想到艾萨克能这么果断。
“我也不瞒陛下，父皇他虽然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但对斯瓦纳的野心却是一天强过一天，他最大的愿望，无非就是能在死之前将斯瓦纳帝国击败，至少击溃。”
艾萨克幽蓝的眼眸真诚地注视着她，“边城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父皇的准备远比你想的还要充足……陛下登基不过才六年，如何与费尽六十年心力做准备的他抗衡？”
“朕知道，所以才站在这里。”
玄薇未为所动，倚着墙壁目光与他对视，“但朕更想知道的是，为了这个皇位，你真的不惜背叛自己的父皇与整个国家？”
如果此战巴哈帝国必胜，那艾萨克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叛国又有什么区别？
“背叛，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艾萨克露出苦笑，目光却越加坚定，“亚尔林的死点醒了我，或者说，我早就一经发现自己和父皇的观点不同，但知道这件事发生，我才意识到我必须做点什么。”
他以问代答，“敢问陛下，如何看待巴哈帝国和斯瓦纳帝国之间的宿怨？”
玄薇没有回答。
艾萨克深吸了一口气，“我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时代已经改变了，既然已经进入到星际时代，领土和资源都不再像以往一样重要，与其彼此争斗两败俱伤，不如去寻找新的解决方案从根源上开创未来。”
玄薇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但依然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他。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将由我们重新书写。我想改变着一切，改变两个帝国的未来，也能改写无数个亚尔林的结局。”艾萨克重新露出笑容，胸有成竹，“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的心胸与眼界只会比我更宽广，你也一定知道，这个改变对于我们两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
“没有战争，没有牺牲，只有和平与发展，这才是符合这个世界的发展之道，才是所有国民期待的未来。是巴哈的国民，也是斯瓦纳的国民。”
他向玄薇伸出了手。
玄薇抱着手臂动，只淡淡地又问，“那五十年之后呢？”
“由五十年之后的你我再来决定。”
艾萨克好整以暇地回答，“到时候，斯瓦纳也完全从内战的损耗中恢复了过来，又有这么长时间做准备，就算要再次发动战争，陛下显然也不会如此被动。”
玄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松口了。
艾萨克按捺着雀跃的心情，“请陛下放心，我刚才说的一切都将化成文本，所有细节条款我们都可以再进行讨论，我们可以提前签署正式协议。”
“先别急，朕还没有做最后决定。”玄薇打断他，“朕还想知道，你要朕怎么帮你？”
“很简单。”艾萨克稍稍冷静了下来，幽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一周之后，巴哈会对斯瓦纳的边境发起突然袭击。这将是两国阔别多年的第一场战争，我也将亲自督战，父皇他势在必得。”
寥寥数言，玄薇平静的表情下却是心惊肉跳：这么快？她确实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陛下放心，这些情报也是我理应提供给你的，我们能将受影响的范围压至最小。”艾萨克缓缓又道，“你需要的只是配合我演一场戏……”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战#
第134章 信任、喜讯
当晚，从雷海姆返程的飞船上，斯泰茜盘腿坐在驾驶舱的角落，兴致勃勃地拆着夕夏姐弟送给她的特产糕点，正笑得合不拢嘴，忽然听见座舱里传来东西碎裂的响声。
“怎、怎么了！”她忙不迭地起身，推开门，只见苏洛和玄薇相对站着，地上散落着杯具的碎片。
苏洛的表情有些僵硬，玄薇神情淡定地向她摆摆手，“没事，朕失手打了个杯子。你回驾驶舱吧，朕和宰相商量点事情，等快降落了你再来叫我们。”
可是陛下，那杯柄还在宰相大人的手里攥着呢……
斯泰茜抽了抽嘴角，眼睛一眨：不会是陛下背着宰相大人去泡温泉的事情被发现了吧？她给玄薇递了个略显沉重的眼神，“是，属下遵命。”
幸而玄薇此刻的注意力还在苏洛身上，也没发现斯泰茜的胡思乱想，只俯身慢慢捡起那些碎片，轻轻地放回托盘上。
最后一片，她低垂着视线托起苏洛的手，摘下杯柄，“真的就这么生气吗？”
“我说过，我不信任那个男人！”苏洛反握紧她的手，眼神前所未有得严肃和深沉，“他和你之前交手的所有对象都不一样，他狡猾、危险……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玄薇抬头望向他的独眼，那只蔚蓝如天一样颜色的眼眸，“我没有不相信你，可我也有我的考量，苏洛。”
她低头掰开他的手，“我是斯瓦纳的皇帝。”
“可我正是为斯瓦纳考虑，才劝你不要和他合作！他口口声声说和平条约，不说将来他随时可能会反悔，就边境这场战事，既有可能也是他为你设下的陷阱。”
苏洛瞪着她，“他是巴哈的皇子，他有什么理由会出卖自己的国家来帮助敌人？你别告诉我你没这么考虑过！”
“可和平本就需要一定的风险。”玄薇避开他的眼神，“这是一场交易，等他送来他已签署的协议，我才会答应替他演戏。”
苏洛冷笑，“就算是白纸黑字，对我们这样的人有用？”
他忌惮艾萨克不为其它，正因为他和他们实在太像了。两年前的事情他至今心有余悸，只要一想到艾萨克和玄薇，本能就会令他警戒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们两个真的交起手来，只怕输的那个人会是……
“我决不答应你和艾萨克的合作，他如果称帝巴哈，必然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麻烦！”
“可即使我们不帮他，他就夺不下这个帝位了吗？”玄薇退至窗边，负手而立，“既然他命定为王，那不如卖他一个顺水人情，至少到时候情理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就像这一次，因为他提前告诉了我突袭边境的事情，我们就有时间去想办法避免伤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