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冠天下——云霓
时间:2018-09-27 09:16:20

  “爹,祖母是担心您的病,您好了祖母才能舒坦。”
  李二太太横了季氏一眼,大约李雍就是吃了这一套,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觉得恶心。
  提起李文昭的病,李老太太又皱起眉头:“快让嫣然看一看,你这身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文昭脸上刚浮起犹豫的神情,李老太太就又捂起了胸口,伸手将空了的药碗拂落在地。
  “你一直闭门不出,我可曾怪罪过你?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李文昭目光闪动,仿佛有泪光。
  “大哥,母亲说得对,”李文庆道,“如今雍哥已经长大,我们太原李家也渐渐重新兴旺起来,那些事就罢了吧!”
  李文庆说着看了一眼李二太太,李二太太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睛中竟然流露出一丝的怨恨。
  李文庆皱起眉头目光变得凌厉,李二太太这才道:“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嫂子和丞哥都入土为安,说不得已经再生为人了。”她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李老太太听得这话松了口气,季嫣然却发现李文昭原本激动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万念俱灰木然,显然这些话对他来说不是开解,而是打击。
  李文昭道:“是我对不起丞哥和族里那些孩子,我是太原李家的罪人,我……原本不该活到现在。”
  “好了,”李老太太厉声呵斥,“这话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起。”
  李文庆撇过脸目光闪烁,李二太太眼睛里流出泪水来。
  丫鬟安置好屏风,季嫣然查看李文昭背上痈疖。
  痈疖长得很大,而且经久不愈,一时让人无法下手。季嫣然想起了胡愈小和尚,小和尚临走之前抓了一把的赤豆给她,告诉她:“敷。”
  原来他已经料到她会束手无策。
  下次见到他,她定然要在他那圆滚滚的光头上揉两下。
  将赤豆煮烂敷在痈疖上,可能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季嫣然吩咐容妈妈去安排:“明日释空法师来了,定能将爹的病治好。”
  听到释空法师,李文昭微微侧过脸:“法师真的……已经收了你为徒?”
  季嫣然点头,也许她与释空法师真的有缘分,明明才遇见,却好像多年就相识一般。
  “爹认识法师?”
  李文昭道:“从前在林家见过许多次,法师……很好……”
  “法师也说您很好。”
  李文昭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才讪讪地道:“法师……还跟你提起了我。”
  “没有,”季嫣然笑起来,“只不过法师从不说人坏话。”
  这话让李文昭笑起来,本来紧绷的身子也轻松了许多,都说季氏不好,也许都是旁人的误解罢了。
  “你可知道法师从前有个女弟子。”
  季嫣然道:“是常宁公主。”
  李文昭点点头:“你要和法师好好学,这也是你的福气。”
  “可惜法师每日要被人训骂。”
  “每日?”李文昭显然没有想到,皱起眉头,半晌才叹口气,“为什么好人总是要受这样的苦楚。”
  几句话的交谈,季嫣然觉得要在李文昭后背写上两个字:好人。
  一个三观很正,又有责任心的好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好在李老太太抓住了长子的弱点,留下李文昭侍疾。
  季嫣然会奉上一天三次的红糖水。
  回到屋子里,李雍抬起头来,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季嫣然敢打赌,李雍身边虽然有眼线为他打听到大致的情形,但是她与李文昭在屏风后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是他迫切想知晓。
  可惜她在李文昭那里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她却很想知道李家从前的那些秘密,眼下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问李雍。
  李雍是个闷葫芦,许多事心里想得多,嘴上说的少,她提出十个问题,他能回答三个就不错了,鉴于此,她就只能不太厚道了。
  看着她那志得意满的神情,李雍微微皱起眉头,她是料定他会开口询问,不知道要说她聪明还是狡诈。
  放火的主意她都能想得出来,过不了多久,李家就会被她翻腾个遍。
  他清冷的目光,却并不能让她害怕,她托着腮狡诈的像只狐狸。
  容妈妈走进来将一只崭新的药箱放在桌子上,季嫣然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纸张开始琢磨要如何写病案。
  释空法师教过她一次,她好像还不太会。
  毛笔拿着也不顺手。
  这样想着,就忘了她还将李雍撂在一边。
  李雍显然也没有心思去看手里的书,他其实是很有耐心的,刚刚进军营就被送去做斥候,不吃不喝等在山坳里,直到得到所有想要的消息。
  面对季氏他却总不能心如止水似的。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三十六章 十几条命
  李雍看着季氏那平静如水的脸,眉宇中满是认真,嘴唇紧紧地抿着,从眼睛到翘着的脚,全身上下都在用力似的。
  那尚好的湖笔,只怕还没有用就要让她将毛都磨掉了,再看那握笔的姿势……
  终于提起了笔,写了两笔之后,就又去沾墨,看着笔的走向就知道字好不了。
  李雍不想再看下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来,过一会儿我教你写字。”
  “我会。”
  兴许写着写着这身体的记忆来了,她就下笔如有神助。可是就在写废了两张纸后,季嫣然就泄气地放下了笔,走到了床边坐下。
  李雍道:“你可以先从握笔开始。”
  “我不想学了。”改日她可以用鹅毛做支笔,漂亮还洋气,她初中的时候用字帖练字已经心伤,不想再经历一次。
  李雍并不意外,以季氏的性子很难静下心来学这些,这与他截然相反,所以他一早就认定,他与季氏没有夫妻缘分。
  怎么才能用毛笔写出规规整整的小字呢?季嫣然想着就去拨李雍手里的书看,谁知刚刚翻开,手指上的墨就蹭在了那雪白的书页上。
  李雍的脸色似乎黑了不少,大概可能是一本藏书吧。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就想起了炭笔画,于是指尖一抹,一个漂亮的阴阳面就跃然纸上,如果再画一画,循环渐次的上色,就能画出一滴眼泪来。
  “季嫣然,”李雍脸色有些发青,“如果我不生气你是不是也不开心。”
  他们才心平气和地相处了几日而已。
  季嫣然不好意思去看李雍:“我就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手指上染了墨。”
  那就不要去抹。
  李雍闭上眼睛半晌才算平复了心情。
  季嫣然对上那清湛的目光,抿了抿嘴才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她终于想起来了,如果她早些说,也许就不会有这一遭。
  李雍道:“我父亲方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脸上的歉意不加掩饰,可惜她却不想补偿,在他面前坐定,然后道:“你先跟我讲讲几年前发生了什么吧!”
  李雍的目光微微变化,她倒是能够收放自如,这份本事,世间少有。
  这样拖延下去,指不定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倒不如说给她听,免得她四处惹祸。
  而且父亲之所以会将自己关起来,确实与那些往事有关。
  李雍道:“我父亲在朝廷任少府的之时收集到了一些证据,准备弹劾江家私铸钱币。”
  “父亲和二叔怕江家恼羞成怒会对家人下手,于是就要提前安排族人离开太原,当时只有我母亲带着我、二叔的长子在家中,为了防止江家恼羞成怒殃及其他族人,父亲干脆安排族里的几个孩子与我母亲一起南下。”
  “我那时身子弱,经不起车马劳顿,半路上就病起来……于是父亲和二叔商量好,父亲护送母亲他们,二叔带着我先躲起来,等我病好转之后再上路。”
  季嫣然听到这里,再回想起李文庆、李二太太方才的神情,已经明白大半。
  “结果大老爷没能将大太太和那些孩子平安带出河东。”
  李雍点点头。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李雍道:“父亲和二叔分开之后不久,府衙中出了些急事,父亲不得不先赶回京城,于是安排母亲继续前行,等父亲办好差事,他们再会和。”
  “后来行船遇到了水匪,十几条人命就这样断送。父亲和二叔得到消息之后找了不少人手打捞,最终依靠了江家人才算将所有尸身找全。”
  “大哥天生聪慧,二叔花了许多心思去培养,却不声不响地死在了江水中,父亲觉得愧对了二叔和族中人。”
  什么水匪会这样凶残,他们抢夺财物就是,为何要将所有人都杀死。
  只怕那船遇到的不是水匪,而是江家人,
  季嫣然道:“出了这种事,你们为什么还会留在太原?”
  李雍道:“父亲备受打击,紧接着又遭御史弹劾被撤职查办,弹劾江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李家家业毕竟在这里,二叔不想举家南迁,反正父亲已经没有了官职,对江家来说没有了威胁,与其背井离乡,倒不如留下来。”
  “其实是怕南迁路上再遭江家毒手吧?”季嫣然静静地道,“离开太原就是要去投靠江家的对手,大老爷只是致仕而已,若是被人扶持将来还可能官复原职,也许将来还会是江家的麻烦,江家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若是留在太原就不一样了,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李文庆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投靠了江家。”
  当然,借口是保住李氏族人。
  李文昭心中满是愧疚和惆怅,甘愿按照李文庆说的那样,留在太原,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度日。
  季嫣然道:“你这次会回到李家,是没想到李文庆会对你下杀手。”
  李雍没有说话。他始终记得二叔将他背出河东的事,在此之前除了和季氏的婚事之外,二叔对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季嫣然想了想:“当年是谁将大老爷要弹劾江家的事透露出去的?”
  李雍道:“父亲和二叔并不知晓。”
  真的很奇怪。就算李文庆留在太原是迫不得已,可是江家人害死李家十几条人命,应该是实锤了吧?
  那么李文庆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巴结江家的呢?
  难道丧子之痛他就全都算到了李文昭的头上?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就到此为止了。
  ……
  李二太太将桌子上的花斛拿起来丢在地上。
  碎瓷的声音却不足以发泄她的怒气。
  直到被李文庆拖进了内室,李二太太才尖声道:“为什么不杀了他,让他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他走了出来,要做回他的大老爷了。”
  “你疯了,”李文庆将李二太太丢进椅子里,“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然会安排。”
  李二太太抬起苍白的脸:“这次,我要长房全都消失,一个都不剩。”
 
 
第三十七章 天黑捉鬼
  李二太太癫狂的模样就像索命的厉鬼。
  相比较而言,李文庆就显得镇定从容:“让人盯紧了内宅,特别是季氏那边。”他没想到季氏会那么麻烦。
  “早知道应该淑姐儿和彤姐回来,也算有个帮衬。”
  李文庆道:“不可因小失大,她们刚刚在冉家落了脚,若是有个差池就前功尽弃了。”
  李二太太嘴唇有些苍白:“说到底都是季氏惹出来的,我真没想到她会放火将大哥逼出来。”
  李二太太上前紧紧地攥住了李文庆的胳膊,“老爷一定要为丞哥报仇,若不是李文昭非要与江家作对,丞哥怎么会死,如果丞哥在,我们又何必这样为律哥谋前程,说到底这只是将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他们以为几年时间就能抹杀一切,不……他们可以忘,我忘不了,那是我的丞哥,我的心头肉,丞哥死的时候,那紧紧握起的双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在那江水里是多么的无助,他多希望能有人来救他。”
  李二太太脸上满是愤恨:“无妄之灾啊,李文昭为了他的仕途,断送了我的孩子。老太太明明知道长房对不起我们二房……她却要当着我们的面,将李文昭放出来,凭什么,你跟我说凭什么。”
  李二太太说着露出森然的笑容:“他们休想得逞,我之所以让李文昭活到现在,是要看他受尽痛楚,否则我早就杀了他,若是老爷都不肯帮我,我就自己动手。”
  李文庆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天黑下来,李家老宅仿佛重新归于平静。
  李文昭服侍着李老太太歇下,这才走到了外间,李文庆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
  “走吧,”李文昭轻声道,“我们去书房里说。”
  兄弟两个一路无话,只有李文昭手中的灯影随风摇晃。
  这种沉默已经持续了十年,让李文昭觉得一直置身于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心中满是愧疚和懊悔。
  “看看这里面的东西能作价多少。”
  李文昭将一只瓷瓶拿起来打开闻了闻:“这是底也伽,我在少府监时见过,便是一小瓶也要二十两银子。”
  “只是这种东西法师说过,不可多用。”
  李文庆道:“没关系,这里面掺杂了别的,并不纯正,不会有问题。”
  “这个呢?”李文庆递过另外一只瓷瓶,“安息香中掺了三成香脂,应该作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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