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莲花台下八姓已有过半凋零。“大王,不能再没有冯家了,没了冯家,大王就是自断一臂啊!”那老头痛哭流涕,姜元好不容易哄走了他,立刻就让侍人守住宫门,说大王在静思,不再见人了。
  冯瑄从那天之后就不肯来了,龚香在街上的流言越演越烈之后也不来了。姜元此时才感觉到自己仍是孤立无援的。那些人虽然私底下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在面对他的时候,却会不约而同的站在一起。
  他暗中传信让蒋彪来,他果然来了,但他也直言告诉姜元:不可能。
  冯营是宁肯死也不会来向他请罪的,继续坚持下去就是玉腕夫人去死,但她死之后,姜元要面对的冯家就不会再“帮”他了。
  姜元失笑:“你竟然以为他们一直在帮孤?”
  蒋彪道,“大王,他们站在您身边,已经是帮您了。如果您身边没有蒋、冯、龚三家,您的王令能传出金潞宫吗?乐城外的城镇可会听从您的号令?您又能任用何人为官?”
  姜元哑口无言。事实也正像蒋彪说的那样,冯家未动,乐城中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了。这也让他看出他现在还离不了冯家——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姜元打算低头了,可他并不想低得太没有尊严。他需要一个人来替他搭个台阶,他想到了龚香,也想听听龚香的意见。比起蒋彪,他觉得龚香更“忠心”。
  虽然龚香这次“生病”让他有些失望了。
  姜元悠悠叹了口气,听到身后有个脚步声。他回头,“莲儿,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怜奴来到他身旁,仰脸道:“爹爹何事忧愁?”
  姜元抚着他的头说,“无事,莲儿回来辛苦了,让侍人给你准备一池水,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怜奴:“爹爹忧愁,儿怎能安睡?”他想了一下,“可是冯家之事令爹爹为难了?”
  “是啊……”姜元叹气,“如果孤是骑虎难下……孤这个大王,要向臣子赔罪……真是……”
  怜奴忙道:“爹爹是大王,如何能向他们低头?那冯家最可恶!儿找的人根本没那么多!又怎会在一夜之间令此事传遍乐城?只怕是冯家自己做的!”
  姜元也早在怀疑别人,听到这个一想就懂了,眉皱得更深,他以为冯家最爱惜名声,结果为了解围,竟不惜在自家头上泼脏水,真是让人惊心啊。
  怜奴低声道:“大王可能不知,冯家姐妹打起来了呢……”
  姜元一怔,他确实早就把冯乔和冯半子扔到脑后了,此时听到不免高兴起来:“真的?为了什么?”
  怜奴笑道:“听说是冯夫人听说了玉腕夫人和大王在床榻间的趣事,一时恼怒起来,抓住玉腕夫人撕打。”
  姜元挑眉,“……这就是高贵的冯家淑女,街上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在孤的王宫中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怜奴道:“大王想解此困局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大王何不去求助王后呢?”怜奴道。
  王后在第二天的早晨,身穿绣有山川、河流、稷麦的深衣来到金潞宫前,手持笏板,行五体投地大礼。
  大王出来迎接,亲自扶起王后,将王后迎入金潞宫。
  王后在大王面前痛陈照明宫冯家两女的淫行、恶行,责备大王由于宠爱此二姝而令王体不存,玉面蒙羞,劝告大王才刚继位,当励精图治,勤劳王事,多与学识渊博的人交谈,采谏纳言,才能不至令祖先失望,令鲁国公卿失望,令百姓失望。
  大王痛悔不已,执着王后的手起誓日后绝不会再流恋美色,荒废国事,令忠臣心寒,让百姓受苦。
  啪的一声,一只陶碗摔在地上。
  冯营气得从榻上跳起来,赤脚在地上跳:“姜元小儿!如果污我家门!污我家声!我要、我要……”他四下转,去够挂在墙上的剑,小童一开始还着急,后来看他够不着就赶紧出去喊人了。
  冯宾、冯甲匆匆赶来,连拖带抱的把冯营拖回床上。
  “你拿剑干什么?上殿刺君?”冯甲很稀奇。
  冯营气得喘道:“我无颜再见人了!正好去宫门前问一问大王!然后我就去地下见祖宗去!”
  原来是想自尽。
  冯甲立刻让人把屋里的尖锐之物全都收起,花瓶陶碗也都拿走。童儿发愁:“那用什么给他吃饭喝水?”
  冯甲道:“先拿角杯给他用。”
  童儿只得去把只在待客时才拿出来的犀角杯、象牙碗取来。
  冯营气得流泪,手都在抖。冯甲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劝他:“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前面替自家造的声势太多,不少百姓是都信了的,现在可好,蒋后与大王演了一出戏,冯家的名声彻底臭了。
  冯营问:“阿丙呢……”
  冯宾道:“进宫了,他不放心半子。”
  冯营摇头,“此时他进去又能有什么用?”
  玉腕夫人已经成了传说中的妖女,据说在梁帝遇仙时的路上就有一个自称是洛水之仙的女人,美得不似凡人,请梁帝饮九天之酒,梁帝饮后醉了,被她留了九年才醒过来。
  现在都说玉腕夫人就是洛仙在人间的化身。
  “男人遇上洛仙,都会被迷晕了头的。梁帝那么英明神武的人都花了九年才清醒过来。”姜智说。
  姜姬才发现姜智人虽然小,却似乎是读过书的,一些传说故事他说的比姜礼圆满多了。可是他却不记得家人父母,也不记得小时候是不是读过书。
  “一点都不记得了?别的呢?比如这饼,吃起来有没有印象?”如果小孩子开蒙,怎么着也要在三岁左右,该是能记得一点的吧?
  她拿蒸饼涂上蜂蜜给姜智,这要是一个大家公子,却被拐子拐了,那多可怜啊。
  姜智接过蒸饼小口小口的吃着,其实如果看举止也能看出一点,除姜智外,只有姜仁吃饭是这样一口口的,包括姜礼都是连三赶四的吞,她看到后怕他们噎着,让他们必须慢点吃,可还是改不过来。
  她以前还以为姜智在她身边吃得少是胆小的缘故。
  姜智吃完一个蒸饼,再给就不要了,握住姜姬的手说:“公主不必替我担心,我是都不记得了,听哥哥们说,我刚来的时候还只会哭呢,话都不会说,说不定我那时还在喝奶呢。”
  但别的不记得,故事却记得,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给他听的,但他在听到后,却会很快想起来这个故事原本是什么样。
  “以后说不定会有人看到你认出来。”她摸着他的小脑袋说。
  姜智却摇头,“如果真有人认出来了,我希望他不要说。我如果出身很好,却做了奴仆,是给家人蒙羞。这样我就只能像玉腕夫人一样自尽了。”他摇着小脑袋,“我可不想死!”
  冯半子似乎非死不可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自裁,但意外的是,照明宫一直没有传来她自尽的消息。
  直到这天深夜,照明宫突起大火!
  无数宫女、侍人从照明宫逃出来,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来人啊!!!”
  姜姬被姜礼推醒,他脸色惨白:“公主!快骑着轻云走!!”他把她拖下床,往外拉。
  她看到窗外透进的光线,推开窗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照明宫顶上燃烧的火舌。照明宫虽然是石造,但屋顶房梁是木头的,这下照明宫要变成露天的了。
  很多宫女逃到了摘星楼,在前庭抱住瑟瑟发抖,哀哭不休。
  “开门放她们进来吧。”她说,她摸着姜礼的头,“放心吧,火烧不过来。”
  摘星宫周围有数十个水道,火是绝对烧不过来的。
  姜礼看到火更害怕了,一直像个小大人般的孩子此时却颤抖不已,他僵硬的摇头,结巴道:“公主,还是快逃吧!以前隔壁村有一家着了火,烧到了我们村,烧光了整座山……”
  “不会的,摘星楼不会着火的。”她看着姜礼,添了一句,“我说的。”
  姜礼不知不觉就镇定下来了,他下楼见到其他人,包括楼里的役者也怕得发抖,更有人已经绑好了车,准备逃出宫了。
  屠豚看到他下来,忙说:“我们去摘星宫吧!公主呢?”
  姜礼说:“摘星楼不会着火。”
  屠豚一怔。
  姜礼又道:“开门把外面的人放进来,拿草木灰来,给他们治伤。”
  摘星楼的大门打开了,所有蜷缩在前庭、台阶上的人全都不敢相信!姜礼站在门前说,“进来吧,公主怜惜你等,允你们在此休息。”
  他们互相掺扶着起来,一些人烧伤了,另一些人则是在逃跑的时候摔倒了,有的人跑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摘星楼内点起了灯,成了夜幕中的另一个灯塔。更多的人向摘星楼涌来。
  姜奔带着一队人来到摘星楼,他站在台阶前,有些踌躇。
  姜温看到他,出来施了一礼,“这位将军,有何贵事?”
  姜奔见是个小童,道:“我乃姜奔,宫中突发恶事,特来问候公主。”
  姜温上去通报,姜姬点头:“让他进来吧。”
  姜温忍不住道,“公主,我觉得他可能来意不善。”
  姜姬笑了一下,“他又能做什么呢?”
  姜奔是见到有人涌到摘星楼才来的,照明宫出事后,需要人救火,但很多人都跑了,侍卫们又惜命,不肯自己去,所以就各处抓宫人带回去,逼他们去救火。
  但来了之后,见人都在摘星楼里,其他侍卫都不敢动了。公主虽然一直对宫女侍人们很仁慈,可她在金潞宫先是打过蒋盛的脸,又打过冯夫人的脸,所以侍卫们都觉得公主的脾气阴晴不定——万一她发火呢?
  姜奔只得自己来,但进来之后,他就改了主意。
  “二哥找我何事?”姜姬坐在窗前看着燃烧的照明宫。
  姜奔道:“大王令我等救火。”他想看看姜姬会说什么,她一直都更喜欢姜武,听说姜武在宫外建军,钱都是她给的。
  “那多危险!”姜姬惊慌道,拉住他说:“二哥别去!就说我害怕,拉着你,不许你走!”
  姜奔失笑,心里很高兴。
  姜姬招呼姜礼:“给那些侍卫酒和吃的,不让他们走。”
  姜礼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听到楼下参差不齐的向楼上公主致谢的声音。
  姜奔道:“怎么能不去救火?烧到爹爹怎么办?”
  金潞宫和照明宫有一道宫道直接相连。
  姜姬转了下眼珠子,仍抱住姜奔,“那把爹爹也喊来!”
  姜奔被姜姬抱住,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这时一楼的人也知道要让他们去救火了,个个惧死,都不肯去,不由得呼唤公主。
  “公主救我等!”
  “公主救命!”
  楼下呼喊的人太多,声音太大,姜奔听得刺耳,起身站在楼梯上大喝道:“此乃大王的话!你们是想违抗大王吗!!”
  底下的宫女、侍人皆是一寒,跟着就见公主的衣角闪过,拖着那个凶恶的将军回去,还听到公主细声细气的说:“你不要生气嘛!”
  楼上,姜姬还在劝姜奔,“真是爹爹叫你去的吗?”
  姜奔听到一愣,“是个侍人来传话,怎么?”
  姜姬压低声音说,“你没发现最近爹爹和冯家的人吵架了吗?照明宫里的人就是冯家的人。”
  姜奔是知道一点的,“可那里住着的也是爹爹的妻子……爹爹不会那么狠心吧?”
  “好吧,那你要去的话小心一点。”
  姜奔摇头:“那些侍卫都不想去,所以我们才来抓宫人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他们也不想去,又何必逼他们去呢?”能想像这些人是怎么逼人救火的,只怕是拿刀剑赶着冲进火海吧。
  “其实让宫人去,倒显得你们畏难……还不如自己去救,更显忠心。”她道。
  姜奔犹豫:“但是……”
  他也怕死啊。
  “那你就带着人,带着水,守在宫道上,如果有火烧过来,就灭掉它。如果有人跑过去,你们也可以替他们淋水扑火,这样既忠心,又不会有事。”
  春夜,莲花台,照明宫忽有天火降临,只有冯家一女被侍女护持着逃出,面容有损。
  据传,大王令人守住两宫要道拒火,未令人相救——
 
 
第131章 旧梦
  ——阿燕让她快逃。
  阿默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天已经亮了,艳阳高照,灰白色的灰烬顺着风飘过来,在晴空之下,照明宫仍在燃烧着,明亮的火焰时不时的随着吹来的春风蹿高一截,炙热的风送来的是冬天在屋里取暖时烧炭的香味。
  到了早上,摘星楼的台阶前已经又聚集了更多的人,他们身上大多带着各种伤痕,像一只只夜鸟,在白天时蜷缩在安全的地方慢慢的休息。
  公主一直在二楼没有下来,听人说,公主在楼上为他们哭泣。
  他们都分到了热水和饼。公主还让他们用加过盐的水清洗有污渍的伤口,那样非常疼,但公主说这样伤口就不会变大了,一个小童说他的家乡就发生过山火,烧死了无数个村子,就是活下来的人,他们的伤口会一天天变大,最后活活疼死。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听了公主的话,用盐水浇在伤口上,把伤口中的脏东西冲掉。
  “用干净的布裹伤口,重复使用的布必须清洗煮沸晾干后再用。”姜姬吩咐下去,她倒也不担心这些人不照做,只要他们不想离开这里,就一定会照她的话做的。
  问题是……没有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