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做什么?”冯瑄接过童儿送来的水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加花露?”
冯宾收拾打扮一新,还重新梳了头,涂了面脂与口脂,冯瑄惊叫:“父亲!”
冯宾笑起来:“爹爹去做新郎了。”
冯瑄跪在地上,抱住冯宾双腿,“爹爹,不必如此!”
冯宾道:“莫非你以为我很勉强?正好,你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你母亲了,随我来吧。”他把冯瑄一把拉起,携出门去。
二八佳人。年轻的姑娘是不会丑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妆点物。纵使容貌不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再添上几许羞涩——
“夫君。”姜谷在侍女的掺扶下下拜,她行的礼不好看,在侍女的扶助下,才能完美的行完一个迎夫礼。
“夫人多礼了。”冯宾亲手扶起她,侍女们发觉今日主人比往日对夫人更亲密,就机灵的走开了。
“夫人,这是我们的儿子。虎头,快来拜见你母亲。”冯宾指着冯瑄说。
冯瑄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记得她们枯黄的头发和乏善可陈的面貌,此时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倒是父亲不衬她。
……他更看到了冯宾握住“母亲”的手还不老实的往人家袖子里钻!
这老不羞!
冯瑄也不进屋,就在门前禀告:“母亲,公主想念您了,明日我来接您进宫。”
姜谷立刻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衣服,她是又高兴又紧张,她现在变得这么好,正好可以让公主看一看,米儿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可她又怕自己到时做不好。她转头看向一个老妇,“阿姆,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吧。”
阿姆正是冯宾选来服侍姜谷的侍女,她要负责教导姜谷的言行举止,更要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姜谷现在去哪里都离不了她,不管要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先问过她才安心。
阿姆点头:“夫人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冯瑄提醒道,“公主尊贵,十分爱重母亲,阿姆到时可不要像对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阿姆笑道,“你放心,我当然懂。”
冯宾笑道,“公主极爱你母亲,难道还会因为她偶然一失礼而怪罪她吗?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姜谷吓了一跳,“我会失礼吗?我……”
阿姆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连忙给姜谷使了个眼色,姜谷这才平静下来……她在丈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惊慌?女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安静的时候,她垂下头。
冯宾扶住她的肩,“阿谷,我们休息吧。”
他脚步轻快的带着姜谷进去了,连儿子也不管了。
冯瑄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倒是阿姆最开心,笑呵呵道:“看来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怕原来出身乡野,那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的,身份固然有些低,但已经有冯瑄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何况这个小夫人能让主人开开心心的,不就可以了吗?
姜姬见到了比她想像中更好的姜谷,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并不仅仅是衣饰的功劳,还有举止——
她看向坐在姜谷身后的老妇。
这个老妇从进来后就不发一语,除了坐在姜谷身后,其他什么也没做。但姜谷却不自觉的不停回头看她。
“这是阿姆,她对我就像奶奶一样!”姜谷说,她虽然不记得奶奶了,但还记得小时候一个有着怀念的香味的怀抱,比母亲要老,怀抱要更小,个子要更低,手也不柔软,更有力。那个怀抱抱过她,背过她,往她嘴里塞过菜饼面更厚的那一点。后来,不知何时,她就不见了。
“阿姆。”姜姬道,“大姐姐喜欢你,那我也会喜欢你的。”
阿姆把头磕在地上,“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她道:“夫人是冯家的夫人,如果有人欺负她,那就是看不起冯家。夫人更是主人的颜面,主人绝不会对夫人不好的。”
姜姬挑眉:“……小徐夫人还好吗?”
小徐夫人正是冯宾的前妻,冯瑄的姨母。
阿姆平静道:“小徐夫人已经嫁人了,主人还上门致贺呢。”
“……后来呢?”她听说那小徐夫人的性子很烈呢。
“被徐公子带着徐小公子抬着脚从门里扔出来了。”阿姆笑着说,“活该,我都叫虎头去了,他还要自己跑去,自取其辱。”
迎向公主不解的视线,阿姆柔声解释道:“娇娇小时候就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带大了他,带大了虎头,侍候过两任徐夫人。公主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让夫人在我身边受委屈的。至于主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从小就是个软蛋,哪怕日后不好了,他也会好好安顿夫人的——他丢不起这个脸,冯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就连蒋淑、蒋伟也不曾杀妻,蒋盛纯粹是在外面长歪了,竟然能杀妻……他也不想想,他能杀了这个妻子,大王又怎么会把公主嫁给他?就是大王真的敢嫁,蒋伟也不敢娶。
——蒋家敢欺凌大王至此,日后也休想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娇娇……”姜姬喃喃道。
阿姆一撇嘴,“他小时候最娇气了,睡觉时旁边有人动一动,进门出门,他都能立刻醒过来大哭。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在姜谷走后,虽然她还是不放心她,但她想对冯家多一点信心。
阿姆回到冯家,先去见了冯宾。
“公主如何?”冯宾道。
阿姆道:“是个心软的人。但心软的人也最不能惹。你看阿丙现在这样,如果不是虎头想的办法,现在冯家就等着出事吧。”
冯宾叹气:“事已至此。我们在宫中已是离不了公主了。蒋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和公主之间总算达到了平衡,双方都有了不能被触碰的要害,而这要害偏偏都在对方手上。这下公主可以放心姜谷在冯家,他们……虽然不能放心冯乔在宫中,可也束手无策。
问题是蒋家。
蒋家貌似现在还不打算拿这件事做什么,他只怕等蒋家准备出招的时候,冯家到时可还有抵抗之力?
第138章 丽妆
当山坡上开满野花,当梨树、桃树、杏树、李子树都长出了满头的花苞,春天就到了。
世家的女孩子们乘着牛车,在兄弟子侄的护送下到城外踏春,百姓家的女孩子也换上了粉袄绿裙,用鲜花妆点头发,修饰嘴唇面颊。她们成群结伴的来到城外,放风筝、采春芽,踏着晨光出来,迎着暮色归家。这个时节,不管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只要还能动,哪怕拄着拐杖也会来到城外,领着小儿子、小孙子,让他们去追求心仪的女孩子,如果不敢靠近她们,就用歌声、琴声赞美她们的美丽,如果能让美丽的姑娘回头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姜元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他做了新的衣冠,特意染黑了头发,仔细的修鬓、修须,还用假发挽成一个大发髻,梳得溜光水滑。他妆扮好了以后,怜奴笑嘻嘻的夸道:“今天再没有比大王更威武的人了。”
“真的?”姜元却不怎么相信。就算他涂了粉和胭脂,双手也修饰过了,为了能更像百姓想像中的“大王”,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不像他刚归国那一天,百姓只能从高高的城墙上看到他,今天他会和百姓们走在一起,坐在一起。
“大王记好了那几首诗歌了吗?”怜奴小声提醒。
姜元点头。他事先背下了怜奴做的几首诗,还练了好几首歌。虽然声音不像少年那么清澈,但他对唱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那就万无一失了。到时大王只需要出来吟几首诗,如果心情好再唱两首歌,之后就坐在车里好了。”怜奴说。
姜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等穿好衣服后,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知四海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怜奴道:“大王何必担心?您已经送了玉佩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打扮的。”
“这玉佩也太大了吧!”阿悟发愁的看着大王特意赐给龚香的玉佩,比平常的玉佩更长,上面有三块横玉,雕着梁帝梦仙的故事,虽然是好玉,但这样的玉佩戴在身上,今天龚香就只能坐着不动了。
“大王这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阿悟服侍龚香穿上衣服,系上腰带,再把玉佩给他挂上,噗的就笑了:“你今天别动了,不然走起来太吓人。”仿佛跨下有巨器,会令女孩子们做恶梦的。
龚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出门当然不能骑马,只能乘车。他的车行到宫门前,他整衣下车时,看到了冯家的车,冯瑄也正好从车里出来,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见到大王,两人倒都开始有志一同的夸耀起来:大王英武不凡!大王雄伟!大王俊美似仙!大王……
夸得自己口水都要干了,太阳也快要升高了。
冯瑄喝了口茶,道:“公主几时过来?”
姜元就喊蒋龙,“龙儿,去迎一迎我儿。”他连喊三遍,蒋龙才出来,今天他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揖道:“大王,我正在整理大王要出行的东西,走不开!”理直气壮。
冯瑄和龚香都笑起来,他们也听说了公主最近常来金潞宫找蒋龙的事。
姜元装做不知道,“那些就交给别人去做,你快去迎一迎我儿。”
龚香道:“只怕公主不见龙儿就不肯走呢。”
冯瑄哈哈两声,继续喝茶。他是绝不会相信公主真看上了蒋龙,只怕公主又要做什么了。
蒋龙被再三催促,不得不前往摘星楼,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公主已经走了!”
“啊,是公主!”路上的行人听到马蹄声,回头一望就看到一匹美驹驮着一个小少女,身后跟着七八个美少年从宫门出来。
公主头上没有带花,马背上倒是背着两蒌荷苞,公主一路跑,花苞自蒌中跌落在地,路人纷纷上前捡拾,笑嘻嘻的戴在头上。
等公主跑过去,身后还有两辆大车驶过,车上有铁笼,铁笼盖着漆布,能听到笼内鸟禽的鸣叫声。
“那是什么?”
无数人好奇之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见公主停在摘星宫前,将军早就候在外面了。见到公主,将军上前抱公主下马。
“怎么把鸟带出来了?你不想养了?”姜武奇怪道。
“它们天天打架。可能是快发情了。”姜姬道。
姜武顿时面红过耳,左右一张望,抱着她就往门里跑,招呼其他人把鸟也运进来,等跑到没人的宫内,他才小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姜姬要往下跳,他不肯放,还抱在怀里,坐下道,“有很多人送果子来,拿给你吃。”
“我要去踏春了!”她说,姜元去,她就一定要去。她还要在全城的人面前追蒋龙,不管蒋彪对她的企图是什么,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正好,我跟你去。”姜武抱着她站起来,喊人进来给他备马,点一些容貌过得去又衣着干净的人跟着。
吴月跑进来,看到公主,既喜又怒,他犹犹豫豫的看了她好几眼,又偷偷(光明正大)的瞪了姜武好几眼才出去。
“他怎么了?”她奇怪的问吴月,这个大汉对姜武不是很忠心吗?
“我收钱替你答应了很多事,他以为我要害你,已经这么对我好长时间了。”姜武满不在乎的说。
“他对你忠心,你就不能让他误解!想办法解释一下!”她气道。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不在乎!
姜武说:“我不会解释。”再说,他也不想解释。难道他不是在出卖她吗?她的钱全都给他了,还一直教他怎么去讨好大王。现在大王对他越来越和蔼亲密了。
……吴月恨他,他反倒觉得好受些。
吴月进来想说车马准备好了,就见公主兜头给了将军一大巴掌。
将军看了他一眼,被打得脸都偏过去,五个小指印红亮亮的吓人,“出去。”将军说。
吴月赶紧出去了,觉得公主好像对将军也太不客气了……
姜武知道她是听到吴月进来的脚步声才看准时机打的,他摸着她的手心说:“打的你的手疼吗?”
手心麻的都没了知觉的她说:“不是不想解释吗?以后你也不必解释了。”她多当着外面的人打他几回,他怎么花她的钱都不会有人指责了。
姜武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么小的手还在抖,“……下回用别的东西打,你再甩得使劲点,手都该断了。”
“你的脸又不是铁铸的!”姜姬抱住那只手,跺他:“不是说要带我去踏春?该走了!”
这手不会真脱臼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动动手指、手腕才放下心。
但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宫里本来还有两只蓝孔雀,军奴们把笼子里的两只绿孔雀放出来后,四只孔雀立刻打了起来。
这是神鸟!拿刀拿剑拿枪的军奴们谁也不敢下重手,还是姜礼和姜温拿着手鼓和铜锣敲才把这四只鸟惊开。
“每天都这么打,一只放在楼下,一只放在楼上都没用。”她出来看到就说,因为她忘了孔雀也是有翅膀的!楼梯不让上,它会飞起来从栏杆爬进来!只要听到另一只的叫声就斗志昂扬。
她都奇怪,附近又没有母孔雀,它们斗个什么劲?明明冬天还窝在一起取暖,春天一到就六亲不认。
姜武才不管这些小事,招呼人把马牵到另一个门,把姜姬往马上一放,他骑上去说:“走!”一行人就置前庭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不管,溜了。
轻云不乐意了,见姜姬上了别的马,扬蹄把牵马的人吓开后追上来,想撞姜武的马。姜武骑马的日子也不短了,赶路时整天在马上,走的什么路都有,这马还野,从没被人驯过,他的骑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