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蒋后沉默下来,看着怜奴,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哥哥教我。”
怜奴坦然受礼。
蒋后起身后,说:“冯乔认识这个女人。”
“她当然认识,那是火场中逃出来的冯家侍女。”怜奴说。
“如果让她杀了这个女人呢?”蒋后说。
“好也不好。”怜奴似乎一下子就跟蒋后亲近起来了,直言不讳,“现在大王更担心的是你这个王后了,就算真的陷害了冯乔也没用,大王一定会借机对冯家施恩。”
蒋后叹气道:“看来这一计行不通。”她又想了想,说:“冯乔深恨此女,我想她一定会找机会杀她的。不如这样……”
怜奴凑过去,两人低声商议一阵,怜奴才告辞离去。
茉娘躲在自己的屋里,躲在床上害怕的直发抖。
那个女人竟然有了个孩子!
她居然有孩子了!
她为什么会有孩子?
她眼泪直流,咬住自己的手,狠狠的拧自己,掐自己,掐出血来仍不解恨!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没有告诉姐姐,这个女人肯定不会有孩子的!
这下完了!她让姐姐陷到如今的境地!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她。
——杀了她就行了。
这几日,乐城的人都在说,大王在金秋节前出去游猎,那遮天蔽日的旌旗,那如云如海般的俊俏郎君,一片箭雨过去,无数的豺狼虎豹尽皆倒毙。他们绘声绘色的形容着大王的长须,大王的骏马,大王的宝剑,还有宝剑上花纹,还有那猛虎在山林的咆哮,百兽的战栗,大王和他身边的王公大臣谈笑闲适,等猛虎从山上冲下来后,大王只说了一句:“谁来为孤猎得此兽?”
便有一众英武男儿争相而出,弯弓搭箭,一箭便射得猛虎。
“我记得公主就有一件虎皮裘!”
“我也见过!”
“那虎至少也有几百岁了!”
车中,龚香笑道:“听说街上的人都在称颂大王的英姿。”
这次出去打猎,龚香借口身体不好,只意思意思放了几箭,射了些锦鸡麻雀充数。反倒因为这样,获得了大王的喜爱。
车队已经快到乐城了,阿悟跟车下的下人耳语了几句,上到车上,关上车窗,对龚香说:“宫里出事了。”
“你说,阿乔闯进承华宫欲刺王后?”冯瑄不能置信!冯乔说有事要与王后面谈,但又怕大王在宫中被他发现,所以他才极力促成大王这次的秋猎。
“她疯了吗……”他喃喃道,然后他就反应过来,连忙问从人:“四叔知道吗?”
另一辆车里,冯丙听阿乳说完,点点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乳:“阿丙,你有话都可以对我说。想杀什么人,也可以告诉我。”
“别胡说。”冯丙,“难道我还能杀了自己的家族吗?”
阿乳沉默了很久,“我宁愿为你去杀人,也不想看你现在这样。”
阿丙就像死了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他也不再关心任何人。
冯丙轻轻笑了一下,“阿乳,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也不恨阿背。他们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就要骗你?”阿乳的声音大起来,“到现在半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墓!那个女人还顶着半子的名字在宫里!!”眼泪冒出来,他无声的痛哭,“我想杀了她!杀了他们……”
比起从人的悲痛,冯丙就像这是在说别人的事。
姜元回到宫中,蒋后就来求见了。
“王后来是有什么事?”姜元问怜奴,怜奴连忙小声把事说了一遍。
“你说,宫里的是阿乔?半子当年就烧死了?”姜元愣了,突然想笑,摇头道:“冯家啊……”
怜奴道:“我还以为冯家不会这样,没想到他们不要脸起来也是……”他看了眼姜元,低声说:“就因为看您喜欢玉腕夫人,宁可让半子无名下葬。”
姜元:“冯司甫知道吗?”
怜奴做惊讶状:“不知道吧!难道他能容忍这件事吗?”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腰带也不给姜元配上,兴冲冲就往外走,姜元哭笑不得的叫住他:“你做什么去?快来给孤把腰带配上啊!”
怜奴呀呀呀的说:“我去在宫里传一传话啊,好让冯司甫知道这件事啊!爹爹你叫别人来吧!”说完就跑得不见影了。
姜元喊了两声见喊不回来,惊讶道:“这孩子真是……”不过他倒不讨厌怜奴这种性格。
蒋后等了一阵才看到姜元出来,立刻拜了下来,先忧心重重的说鬼殿的人好像不是玉腕夫人,似乎是冯夫人。
姜元也连忙做出惊讶状来,又痛心又愤怒,连声说:“冯家骗我!冯家骗我!”
蒋后好一通安慰之后,夫妻二人亲密无间的坐在一起,蒋后再小声抱怨大王竟然在宫中藏了个女人,她还是从冯夫人那里知道的。
姜元一脸尴尬:“这个、那个……”然后说这个侍女因为是玉腕夫人的旧婢,他也是想起玉腕夫人才收留她,又怕“玉腕夫人”知道后伤心难过才不敢告诉别人,命令她藏起来。最后愤怒道:“孤多番怜惜,竟然是个假的!”
蒋后柔声道:“那也是大王的妻妾,大王可不能只顾玉腕夫人,不顾冯夫人。”她微带妒意的说,“大王既然爱她,何不给她一个身份?”
姜元沉默不语,蒋后泪水涟涟的道:“我知大王不信我,可我既嫁了大王,就是大王的妻子,一心一意只有大王,哪怕家父在此,也没有大王重要!”
姜元当然不可能信。
不料,蒋后小声说:“我知道大王的顾忌,不如这样,我回去以后,就说冯夫人阴谋刺我,恰得一侍女相救,此女乃冯氏旧婢,她不但救了我,还揭穿了冯夫人冒充其妹,骗取大王怜惜的罪状,但她此举也是背主,从此当然不能再做冯家人,我感她的救命之恩,大王也特意替她寻找父母,恢复旧名,这样……”这样,这个女人不但跟冯家没有关系,还义救蒋后,就连蒋家日后想要挟恩望报也师出无名。
姜元这才看了眼蒋后。
蒋后柔情似水的望着姜元,“大王,日久见人心。我愿永远等着大王信我的那一日。”
第166章 毒(上)
鬼殿中总是回荡着哭声。痛哭、号哭、哀号、咒骂。
冯乔都听习惯了,久而久之,她觉得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她的膝上放着一个匣子,这个匣子被她千百次的抚摸过,泛着温润的光。今天,她把它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个琥珀色的香丸。
香丸用蜡封着,闻不到气味。匣中有十九个香丸,她把它们一个个投到了榻前的香炉里。等蜡烧融了以后,香丸经火慢慢烘熟,才会散发出香味来。
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的,几乎闻不到。
她笑了一下。
“怎么办?”一个侍女压低声说。承华宫的一间宫室内,七八个侍女躲在屋里关着门窗。
”没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另一个侍女也把声音放得很低,“是不是躲在哪里了?”
“连阿仁都不见了,应该是躲起来了。”
这几个女人都是平时照顾姜旦的,但她们要做的很少,只需要看住姜旦不让他乱跑就行了,其他什么也不必教。这次姜旦生病后,她们一开始还觉得轻松,因为姜旦只能躺着,吃喝拉撒有姜仁呢,要不是姜旦的病一直不好,她们也不会挨骂,还要每天分出一个人来守着他。
那天的侍女记得很清楚,她走的时候是把门给栓上的,但窗户上有缝隙,小孩子想从里面打开也不难。
可姜旦一直病得起不来床,她也就没多想。
结果回来后,姜旦就不见了。
这个侍女到晚上才发现,吓得立刻把其他几个侍女都喊来先偷偷找一找,姜旦以前也喜欢跑出去,特别是开始教他礼仪诗书之后,更是喜欢躲在外面,侍女们一开始就以为姜旦可能也是看到外面的热闹跑出去看了,但找了一夜没找到之后,侍女们转而开始担心姜旦是不是被那些怪人碰到给杀了?但还有姜仁呢,两个人就算都死了也要有尸首,而且那天之后,姜奔将军带着侍卫把这一片都给搜遍了,怕有怪人藏在水道下,还拿长矛在水道中来回刺,如果底下有人,早就发现了。
几人面面相觑。
终于,一个侍女小声说:“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跑回摘星宫去了?”
姜旦是怎么来的,她们都知道。摘星宫的公主也是很有心计的人,只看她那么小就想把弟弟攥在手心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连王后平时也再三交待她们在外面见到摘星宫的人,一定要客客气气的。
另一个人说:“他回去……为什么不回来了?”
“当然是公主留下他,不让他回来了。”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跑去摘星宫找公主要人啊。”
听到有人这么说,其他人立刻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纷纷道:
“别胡说!”
“平时连摘星宫的一个童儿,我们见了还要让路!谁给你的胆子跑去找公主要人?”
“要去你去!”
那个侍女急得额上冒汗,“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你们都不去还推我去!要是王后来问我,我一定把你们都说出来!到时谁也别想跑!”
几人再彼此看看,都沮丧起来。
这时一个侍女小声说:“我记得阿如跟公主身边的一个宠儿很好,不如……托阿如去问问?”
门轻轻敲响了,阿如抬头看看天色,都晚上了。
“进来。”她说。
跟她同住一个屋的一个年轻侍女起身去开门,结果一个个一下子进来七个人。
阿如一看到这么多人一副忐忑的样子来找她,立刻就把眉毛皱起来了。
那个年轻侍女也觉得不对,看了眼阿如,“阿如,今晚我去阿萍那里睡。”然后去把铺盖一卷,抱着就走了。
阿如从小照顾蒋后,还跟到宫里来了,她的年纪最大,如果蒋后和茉娘真的有了孩子,那一定会交给阿如来照顾的。
其他年轻的侍女对阿如也很心服。所以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来找她了。
“你们说,旦公子不见了?”阿如的声音仍然很轻柔,但那些侍女都害怕的挤到了一起。那天负责在屋里陪伴姜旦,最后又跑掉的侍女缩着脖子坐在阿如面前,瑟瑟道:“阿如……我们已经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公子……我们想,公子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她看了眼阿如。
阿如当然明白,“你们就想,旦公子可能是去了公主那里。然后呢?你们想我找人去打听一下吗?”
侍女连连点头,“阿如,你帮帮我们吧!如果让王后知道,我们一定会被罚的!”
阿如摇摇头,无奈的笑了。她有时觉得大部分的人都很蠢。就像这些女人,明明只是奴仆而已,因为蒋家的优待,就慢慢高傲起来,自大起来。蒋淑把她送给蒋后时就告诉她,不能把蒋后教成一个粗鲁蛮横的人,侍女们犯错,如果是小错,轻轻责骂几句就可以了;如果是无心之过,主人也要有宽大的胸怀可以容让原谅他们;如果是存心不良,就不要费力气责罚,也不必再怜惜他的性命,如果有用就放胆去用,如果无用,就立刻杀了,不要留下后患。
这些侍女就以为蒋后对她们感情深,平时言谈无忌,现在犯下这种大错,竟然以为只需要被罚而已。
阿如轻声安慰她们:“你们不要声张,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她这么一说,这几个侍女全都放松下来,纷纷感激她。
阿如对那个弄丢姜旦的侍女小声说:“你以后对谁都不要再说了,就当旦公子是自己跑出去的。”
那个侍女热泪盈眶,连连点头,“阿如,谢谢你!”
等她们走后,阿如想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站起来去见蒋后了。
“……就是这样。”阿如说,“旦公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公主那里,还是在别处。”
蒋后摇头,“现在没功夫管他,由他去吧。”
阿如点头,“我也这么想。”
姜旦已经习惯了承华宫里奢侈的生活,就算他对承华宫的人不留恋,难道也不留恋这里的高床软枕,珍肴美物吗?
如果他死了,那就不必说了。如果他真的在公主那里,且不说公主能不能供他像在承华宫这样享受,日后等他渐渐长大,难道还会满足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吗?到时只要蒋后勾一勾手指头,就能把他给叫回来。
阿如说:“我正发愁那一日宫里没有人死,就算想怪罪冯夫人也没有理由,结果她们正好撞上来。”
蒋后点头,“这件事就让怜奴去做吧。”
阿如愣道:“我们自己来不就好了?何必再交给他一个把柄吗?”
“他不拿着把柄,怎么能安心跟我交往?”蒋后笑道,“我正是要送给他这个把柄呢。”
阿如担忧道:“那万一他有歹心……”
“他握着能操纵我生死的把柄,会舍得把我从王后的位子上送下去吗?”蒋后平静道,“我走了,大王势必会再有一个王后。新的王后会做他的盟友吗?”
这正是蒋淑教给她的。如果这个盟友非常重要,那就一定要争取到手里。
除了怜奴,现在大王身边还有谁能做她的盟友?
冯瑄?
龚香?
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