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里的汤,油越厚越好,她真接受不了。
姜武坐直身,一边叹气一边盛了一碗油汤,“还说我吃少了,你才是挑食。”她以为他要喝,正打算替他把油撇掉,就见他把馒头给泡进去了,浸足了炖肉汤的馒头看起来格外美味。
“来。”他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她鬼使神差的就吃下去了,幸好在吃到第三口时回过神来,死活不肯再吃了。
姜武就把剩下的吃了。
另一边,姜旦身边的段毛毛照例披着长发扮做女子,倚在姜旦身边当“宠妃”。他见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到将军喂公主食汤的那一幕后,笑嘻嘻的也从鼎中盛了一碗肉,喂到姜旦嘴边,娇声道:“大王,来食。”
姜旦在酒桌上也很放得开,自己端着一杯酒,“爱妃,来饮!”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玩得开心极了。周围的人看到了,也都酒致半酣,本来就够疯了,跟着有样学样,你挟一口菜塞我嘴里,我倒一杯酒灌你,最后个个都玩得满身酒污。
酒席一直饮到了天快要亮时,姜武留到了最后,姜姬要他最后和姜旦一起送人出宫,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宫门前,目送公卿们离去。
公卿们离开莲花台时脚步虚浮,等在宫门口坐上自家的车了,又都清醒了过来。
“大将军竟然代大王送客……”一个瘦脸长须的人悄悄揭开门帘朝外望,见排在宫门前的车马都四散离去后,他对车内的另一人道:“唉,看来姜氏双彪都要回来了。”
姜武和姜奔,一个有脑子,一个没脑子。不约而同的是这义兄弟两人都爱权、霸权。没脑子的好对付,有脑子的不好对付。
另一辆车里义愤填膺。
“瞧见没有,大将军一回来就知道去讨好公主,还效奴儿行径,喂公主喝汤!”一人愤愤道。
车内另一人道:“他本就是先王家中奴仆,听人说从小背着公主满山遍野的跑,这么做也不算大错。”
“他生得丑陋,公主怎么对他那么好?”一个少年好奇的问。
另两人是他的长辈,其中一人笑道:“你啊,不要被外面的传言骗了,真以为公主是个愚妇,她要真是个愚妇,怎么会受到两位大王的宠信呢?先王就视她如掌中明珠,当今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小瞧公主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之徒。”
第三辆车里则是愁云惨雾。
“大将军这一回来,国中情景又要变了。”一人道。
“大将军所图为何,不得而知;那姜奔却是个小人,如果他再敢冒出头来,哪怕拼着被大王厌弃,我也绝不能放过他!”另一人恨恨道。
有忧心的,也有想趁机取利的。
姜武被留在宫里了,宫外他的将军府又收了一拨礼物。他还在接下来的大宴中被人拉出表白了一番。
姜姬听说有人来找他,很是兴奋:“找你干嘛?”
姜武:“说是想助我取得御史大夫之位。”
他在外面时,当将军威风,但到了乐城,武职就没有文职威风了。这种情况下,当大王的一般会有两种不同的处置。如果大王跟将军关系好呢,就封个虚衔,不当真的,可以让将军能在公卿之中有一席之地。
如果大王格外信重将军呢,虚衔也可以成为实职。
如果大王不喜欢将军呢,正好叫他由武转文,趁机卸了他的武职即可。
姜姬是希望姜武能兼职,将军继续当着,手中的兵继续拿着,再兼个文官,能问政就行。
御史大夫当然不行,这个官职太高了,又有姜奔“珠玉在前”,官名已经臭了,下一个任御史大夫的人一定要非常有能力,是个改革家,能不畏流言污名才行。
她想让姜武做上大夫。鲁国没这个官,这个官是梁帝才有的。诸侯国中没有封这个官的,因为没必要,诸侯国中的官制没有梁帝那里那么复杂详细。
但,感谢这个世界的混乱与无序吧。
她就是真封了,也没人能说不对。
反对者需要论证两件事:第一,上大夫这个官不该在鲁国出现。
——他们鲁国这叫跟着上头走,怎么会不对呢?大大的对。如果想说鲁国任一个上大夫是意图不轨,请看着殿上武士手中的长矛刀剑再说一遍。
第二:姜武不配任此职。
——反对者请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姜武带进乐城的十万兵马再说一遍。
现在的问题就是她担心姜武会无法担当此任。
不过也不算大问题。姜旦那样的都能被她给推到王座上去,姜武,她也能把他包装得完美无缺。
羊峰几人日日随同宴饮,大王也曾亲自敬酒,爱惜一如手足。羊峰和年惜金当然感动莫名。
直到元宵过后,大王亲口称他们为“能吏”,口口声声的称赞,这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跟着,大王在殿上述说了一件为难的事:他很关心鲁国境内的大小城池,但无奈没办法亲眼去看一看那里的百姓是否安康,士人是否太平,官员是否尽心。他有心想选派几位有志之士,替他到各城去看一看,回来再禀报给他,若有不平之处,当可改之。
自然应者众多。
有田分当例子,大家都知道大王喜欢什么样的人,虽说要到外面去,辛苦一点,但有大王王令护身,也不过是去那些城市转一圈,打个招呼,还有什么难的呢?
刚刚被大王亲口赞过的羊峰等人也不甘落后,起身应道:“愿为大王解忧!”
刘箐最激动。他本来就不愿意在流民区当个小小太平官,管管流民的吃喝拉撒这些闲事。而且比起其他人,他更清楚,这样派出去的官,职位就不会小,等回来以后,更不会再让他回去当太平官了!
姜旦在上首笑道:“好好好!孤有尔等,实在三生有幸!”
他说这一句,姜武在下首照着姜姬教过的说:“大王,应该慎重一点。此次去的人是巡城御史,上可问太守得失,下可管黎民生计,还有杀人权,关系重大,不可轻率。”
此话刚一落地,殿上的人都沸腾了!!
他们还以为真的只是去各城转一圈,没想到连太守得失都能问?!这不是说,这个巡城御史至少也是凌驾在各城太守之上的品级?
刘箐拉住年惜金,“年兄,大王此举……好像另有深意。”
年惜金点头,他看到周围激动的人群,又摇头,仍是站起来,对不安的刘箐说:“此情此景,就算前面是个火坑,也由不得你我了。”
刘箐的心沉沉的落了下去。大王那句话“上可问太守得失,下可管黎民生计”,细品之下,杀气腾腾。
这些巡城御史下去后,只怕就会成为各城太守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想到开元城,刘箐的心更是狂跳起来。
他不知是盼着自己被选上,还是不要被选上。
如果被选上了,他是盼着自己能回开元城,还是……不要回开元城?
笑意盈盈的侍人来到刘箐面前,一揖道:“大人有喜,大王召见。”
刘箐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出列,与其他十几个人站在一起,对着大王下拜。在他们的面前是崭新的衣冠,以及代表巡城御史杀人权的——御赐宝剑。
姜大将军在上方道:“此剑可斩人间一切不平事。尔等有此剑护身,当可百邪不侵,万事无忧,平安归来。”
第386章 春意
刘箐乘着大王赐下的车回到家中,老仆欣喜的出来迎接, “公子!!”
整条街的邻居都出来看, 还有人当即送来美酒礼物,刘箐只得和老仆站在门口收礼、答谢, 又把客人请进家中奉茶, 席上不得不把大王赐官的事说了出来。老仆和客人们都很激动, 与有荣焉!
一个老先生看着足有九十高龄,坐在那里就不停的颤, 从进门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却扯着嗓子高声道:“宝剑何在?可容某等一观?”
众人就都是要求看一看大王赐下的宝剑的。
刘箐就去洗手更衣熏香,郑重请出匣中的宝剑。
宝剑极沉, 长约三尺三,银白的剑鞘,嵌金镶宝, 捧出来时耀花了众人的眼。
等客人们尽兴而归,老仆激动兴奋的收拾残局,刘箐却觉得空落落的,他像是被架到了一个高台上表演, 底下的人都在等着他的表演, 而他已经没有了后退的路。
退即是死。
可进也是死。
就如同他担心的,大王在殿上宣布的他上任的地方正是开元城。
大王说他很关心开元城,开元城历史悠久,在刘卿家的管理下一直都很好。大王说他很年轻,需要学习的事还很多, 他听说开元城有着和鲁国同样的历史,藏书万卷,对此很好奇。
所以,刘箐到开元城上任后别的不用做,先召集人手把开元城的书卷复刻一份后,递送来乐城,丰富大王的藏书库。
大王还说,日后他会开放藏书库,以觞天下士子!
有大王这句话,他回到开元城后,势必要如大王所愿的召集开元城的士子开始刻书。
但最让他害怕的却是……不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大王下一步会让他干什么?
这不是说大王无计可施,而是大王能做的太多了,他想不出头绪,因而更加畏惧了。
老仆收拾完以后,特意举着灯到他的寝室来:“公子,要休息了吗?我已经锁过门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刘箐说:“我要送信回家,你找个人过来。”
老仆连声道:“是是是,是应该跟家里说一声,啊呀!你爹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老仆颤颤的去了,刘箐苦笑,提笔写字,最后把信卷起,放进竹筒中,这样哪怕书信落水也会浮在水面上。
送信的仆人来了,老仆说:“让他明天一早就走。”
刘箐点头,嘱咐仆人:“一路上不要耽搁时间,一定要快!”
但谁知早上还没睁眼,老仆就奔来敲门,“公子!公子!大王的使者来了!”刘箐匆匆趿着鞋跑出去,就见天还未亮,门口这半条街上已经堵满了人,都是跟着使者来看热闹的。
他又连忙回去洗漱更衣,让老仆请使者先进来。
刘家大门敞开,因为邻居们都涌了进来,都想见一见大王的使者。昨天到刘家来的人再一次高声在众人中讲述大王赐下的宝剑是何等光华耀眼,众人纷纷称赞刘箐年少有为,大王慧眼识珠。
刘箐更衣回来,无奈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见使者。
使者年轻俊美,不是侍人,倒好像是士人。只是刘箐自从任了太平官后就不去大殿了,对大王身边又新进了哪些人一无所知,只好先告罪:“恕兄眼拙,不识真仙,敢问贤弟哪里人士?”
这个俊美的青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气质如同少年,他还了一礼,道:“劳兄动问,是弟的不是。弟姓顾名清音,是凤城顾氏。”
“啊,原来是顾贤弟。”刘箐知道了,这是原来的樊城顾氏,早先拥兵自重,后来醒悟过来交了兵和城后,举家搬到乐城,听说当年樊城的世家如今拧成了一股绳,仍以顾家为首。
刘箐道:“我与你兄长神交以久,只悔不曾见过面,今日见到你,我也不必再遗憾了。”
这话算是夸了顾家两个人,顾釜与顾清音。
顾清音笑得更灿烂了,又施了一礼才坐下。
他奉大王之命送来的东西是五百个钱,这个钱是给刘箐做盘缠的。
行宫中,姜姬正在算帐,姜旦和姜武都在旁边“学习”,她一边说这钱是怎么花的,一边解释为什么这么花。
姜旦听说他封了官,赐了衣冠和车和宝剑后,竟然还要再给盘缠他们才肯上路,顿时觉得有点亏。
姜武跟他一个想法,皱眉道:“怎么还要给钱?”
姜姬就知道这两人想不通,不过不怕!她会教会他们的!
她解释道:“这个钱呢,只是个象征,意思是大王在催他们上路。”
姜旦鹦鹉学舌一般:“象征?”“对,因为这个钱是不够的。”姜姬给他们举例,“他们要出差,需要护卫,这至少是两个打手;需要马代步,你赐了车可没有赐马啊;需要买干粮,过城需要交税,等等,这些钱少说也要个几十金,五百钱连买干粮都不太够。”
姜武懂了,点头。
姜旦也点头,他觉得不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问:“那他们是自己掏钱吗?”
姜姬说:“家里有钱的,当然会准备。不过别人也会送给他们。”
在刘家,顾清音送上大王赐下的五百个钱后,立刻就又送上一个小匣子,“知道兄长要行远路,某只能匆匆准备了一点盘缠,助兄行路歇脚饮杯茶。”
刘箐再三推辞后还是接过了匣子,刚接过就是手里一沉,这里如果放的是金饼,少说也有枚。
此时围观的众人也连忙送上礼物,有家住的近的已经唤人回去取了。
刘箐赶紧带着老仆挨个辞谢,不敢敞开大门让人送,顾清音见状就很识趣的先告辞了,刘箐亲自送到大门外回来,家里已经下不去脚了,还有商人闻讯而来,带着重礼,道愿“护送”刘箐去开元城,这一路上吃的喝的,护卫车马,他全都包了!
刘箐好不容易把人都给“请”走了,几乎脱去一层皮。
老仆发愁道:“公子,你今天下午就走吧,再拖下去,明天上门的人就更多了。”
是这个道理。
刘箐不敢再在家里待了,谁都没说,带着刘家自己的护卫静悄悄的走了,他走的时候听说羊峰和年惜金还被堵在家里动弹不得呢。
这般“声势浩大”的回去,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在天下人的眼皮底下……
刘箐的心里越来越沉重了。他们深受王恩,回到家乡后,如果大王的王令与开元城的立场相违背,他不遵王令是为不忠,遵从王令,又等同于背叛家族。
可一旦他为了家族抗击王令,刘家就会被天下人指责,那时,刘家还有脸面继续留在开元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