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离戴着帽子,脸上养了一圈大胡子,又有伤口,倒是没人发现他是谁。
“这就是鲁国现在最有名的足球?”他走到蟠儿身边问,抱臂观看半天,不禁也起了兴趣,“不许用武器?”
蟠儿点头:“不许用武器,两边人数对等,球自落地只能用脚踢。”
漆离:“嗯——很有意思。”
不用武器,这对燕人来说是很新奇的。阿九和阿江蹲在旁边看了半天,都觉得只能拿拳头打太不痛快,而且还不许下杀手,在一人倒地后,不许追打,真是束手束脚!
但正因如此,这个游戏才更好玩!
漆离笑道:“想去就去吧,可别打输了丢人!”
阿九一声欢呼,解了腰上的刀剑就往斗殴中心跑去,跑近后左右一望,都打得鼻青脸肿。
他喊:“哪边人少?带兄弟一个!”
一个刚被踢出来的燕兵吐了一口血唾沫后说:“别来我们这边!去帮鲁人! ”
阿九才不在乎,闻言咧着大嘴一笑,对着那燕兵就扑了上去,一下子把人扑倒在地,膝顶在上腹,等他爬起来,人已经晕了。
周围看热闹的燕兵都笑起来,还有人赞阿九勇武的。
阿江也上来了,先揪住阿九打,小声说:“记得留手!”真要打,哪怕不用兵器,这些燕兵都抵不过他们其中一人。刚才阿九一手就放倒了一个人,他怕阿九打得太高兴,一时忘了收手,再引来注意。
阿九见到他来更是两眼冒光,矮身前欺,一条膝盖呈弓形插进阿江跨下,待要给阿江一记狠的,阿江已经抓住他的头发准备给他来个活拔人毛了。
阿九见阿江错手旋身,头皮一紧,扯疼!人已经正面朝上,被阿江捉住头顶发髻背在背上,整个人像个翻盖乌龟一样。立刻惨叫起来。
刚才被击昏的燕兵被其他燕兵拖到场下,泼水救醒,根本连谁打的他都不知道,再听其他燕兵一说一指,抬头就看到阿九正在惨叫,当即大乐:“好!!给他褪褪毛!!”
阿九一边求饶一边反向伸手去掏阿江的蛋蛋。
两人打得毫无技术水平,全无廉耻之心,引来围观众人连声叫好。
这场名为足球比赛,实为文明斗殴的比赛打到了黄昏才不得不收兵回营。
阿九和阿江打得很痛快,他们和那些燕兵勾肩搭背的坐在荒地上,中间燃起篝火,一个大釜放在火中间,里面是正在翻滚的鼎食。
在商城,鼎食已经成了百姓日常最习惯的饮食。
任何一个卖吃食的小摊贩前都会放着一只巨大的釜,它就是简化版的鼎,里面盛着由各种谷子、豆、酱、肉、盐煮在一起的食物。
商城的人一日三餐都会吃它,走在街上,肚子饿了,掏一个钱就可以吃一大碗,吃完还可以盛。
而对居无定所的商人来说,鼎食也是很方便,又很有滋味的食物。做起来还不难,只要有酱或盐,有谷米与肉,就可以做得很好吃了。
燕兵到了商城,都能在街头巷尾闻到这股香味,家家户户用料或许不一样,但那都是食物的香味。
商城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食物和金钱的天堂之地。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来抢商城,抢走这里的食物和钱。但商城八成以上的居民都是商人,他们如果抢了商人,商人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所以,一些曾经起过这个念头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打消了念头,有的是别人帮着打消的。
围着大釜的燕兵不自觉的开始唱起了燕人小调,闻着这香浓的味道,等着它煮好,这是多幸福的一刻啊。
阿九听到一个燕兵说:“我想让我妈妈带着我弟弟搬到商城来,他们可以在这里做工,妈妈可以去纺纱,弟弟可以去干一点活。”
他还在惊讶,剩下的燕兵已经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我家有我爷爷,我爷爷不愿意……唉……”
“我爷爷倒是愿意,我奶奶不愿意。”
“……我爹说要走就要把爷爷奶奶、祖爷爷祖奶奶从地里挖出来带着一起走。”
一开始说话的燕兵说:“……我娘和我弟都愿意。”
剩下的人赶紧催促他:“那就让他们搬过来啊!”
“商城是不禁外地人在此地安家的。”
“是不是你娘不会说鲁话?不难,还是很好学的。”
燕鲁因为相邻,边境城市中多数都会说两边的方言,但是如果是燕国腹地的人,那可能到了鲁国就听不懂也说不出了。
那个燕兵正是为此事着急,不过他担心的不是母亲与弟弟能不能适应,而是……
阿九懂了,在这个燕兵要出去撒尿的时候跟上去,问他:“你是不是想到鲁国来?”
那个燕兵立刻拔出刀向阿九扑来,被阿九一脚放倒。
燕兵知道两人实力相差太大,干脆坐在地上等死,一边道:“……我也没办法,在燕活不下去,自己都养不活,还有娘和弟弟……我本来还有个小妹妹呢,几十天没回去,她就不见了。我知道,娘把妹妹领到野地里了。”
阿九听得心里一抖。这是故意把还不会认路的小孩子领到荒郊野外,然后丢下她,她自己是找不回来的,最后要么被狼吃了,要么就生生饿死。
燕兵默默流下泪,说:“我不怪娘……我娘让我把弟弟带上,我不敢,我怕下回回家她也不在了。”
可在商城,女人是可以多领一份粮食的!
如果是在商城,他的小妹妹根本就不会死!
从那时起,燕兵就想到商城来了。或者说,他想当鲁人。
他看着阿九,目光闪烁,“你杀了我吧。”
阿九摇头:“我不杀你。”他转身,“你下回来,可以把你娘和你弟弟带上,我知道怎么让你们活下去。”
阿九回到篝火前,就满腹心事的样子。等到燕兵们都在野地里随便一躺就睡下了,他才和阿江一起回到棚子里。
这个草棚,其实是个草屋。三面有壁,一面是帘子,在夏天是很适宜的。
蟠郎和公子正坐在一起下棋,看起来是蟠郎胜了,公子拿着棋子,看到他们进来就砸过去:“过来替你家公子报仇。”
阿江笑道:“某与蟠郎下,从未赢过。”
阿九要开口,漆离已经扭开头:“算了。”
阿九明白过来,黑着脸说:“某也会下!”
漆离奇道:“难不成你赢过蟠郎?”
蟠儿只是笑。
阿九摇头:“没赢过。”
漆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对蟠儿叹道:“我身边只剩下这两个没用的了,都不能为主人报仇的。”
蟠儿笑道:“主人都输了,就不要苛责下人了,这样丢脸的是主人。”
漆离只好掩面而叹。
阿江把棋子都捡回来,收拾好。
漆离问两人:“如何?可有漆家的消息?”
阿九道:“没有。这一拨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漆离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阿江能明白一点,叹道:“不知是何人隐瞒消息。公子,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
漆四死了,漆家竟然到现在都瞒得滴水不漏,到底是谁在其中能一手遮天?
漆离想了几日,最后猜到他最不愿意相信的。
他的祖母和母亲,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两个人,是她们把消息给盖住了。
显然,漆家已经准备改变方向了。
而这当然是对他不利的。
父亲的死讯一日不公布,他就不敢贸然踏进漆家。
可如果一直不公布,他也没有理由继续在外流连,时间长了,反倒显得像是他有问题。
但他又不能去对付漆家,他还需要漆家的支持。
“再打听。”漆离咬牙,“实在不行,收买几个人,看能不能潜入漆家打听。”
他是不可能现在再失去阿江和阿九的,但心腹全在郑国死光了,也让他束手无策。还留在漆家的他的妻妾子女,从人手下等,现在也不敢让他们妄动,以免让人注意到他。
他只能从外围打探消息。
蟠儿一直没说话,他不打算给漆离出主意。
于是又过了十几日,下一伙到商城来的燕兵终于带来了漆家的消息。
漆离的女儿,刚刚十岁,已经嫁给了芦奴太子,成为太子妃了。
第411章 阿九与阿
蟠儿这回从商城回来的一路上就悠闲多了。越往乐城走,天气就越热, 但原本荒芜的田野上偶尔能看到零星的百姓, 他们虽然看到有骑马来的人还是会躲起来,但至少不会一路上只能看到狐狸和兔子了。
“怎么?都有人了吗?”姜姬一听就喜笑颜开, 犹有些不敢相信。
蟠儿点头道:“已经有不少了, 都是自己种些黄豆, 挑到附近的城镇去卖,也能多得一两个钱。”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 第一个“红”遍鲁国的竟然是黄豆,已经称得上是世家盘中有它,百姓碗中也有它。
“你这一路回来, 有没有看到哪些城市风气不好?”她问。
蟠儿知道公主口中的“风气”指的就是百姓。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否被抓丁、被苛税等等。
他摇头:“倒是都没见到。”现在鲁国最有意思的改变是乡间百姓都喜欢做生意,野集、野市过几十里就能碰到一个。
至于城里, 则是不管世家子弟,还是普通百姓,还有做个小买卖的商人子弟,都在学新鲁字。
纪字的优势自然是曲高难攀, 非世家不可得。要想用纪字作好诗歌, 好文章,非通读百卷古书不可,不但要学,还要能融汇贯通。难如上青天。
新鲁字就简单了,字多, 词多,组合多,没那么多规则要遵守,不必担心自己写文章因为不合韵律而出丑。
修改纪字的那部分新鲁字确实受世家垢病,但后来那些百姓们的自造字就没那么多人反感了。
城门口和官衙门口的招牌上都张贴着从乐城流传而来的《说文解字》。有的商人还专门从乐城带最新的《说文解字》来,这样的商人,他的货都是最受欢迎的。
而跟新鲁字配套的就是纸的应用传播了。
“我来的这一路上,大一点的城池都会有不下三个造纸坊。”虽然造出来的纸良莠不齐,但大半的都能用。
蟠儿还特意带了一些回来。
姜姬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一盒长短不一的纸张,它们大多是黄褐色,边沿虽然都很整齐的被切过,但因为纸张太脆,有很多破裂的地方。
这种纸不能用普通的墨汁书写,但百姓们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发明了“漆书”,用更浓的墨汁调出颜色来,用来书写。这种漆书还出现在了木牍上,被一些世家士子斥为有辱斯文。
放下黄纸,姜姬说,“他们会慢慢把纸做得越来越好的。”
现在的纸,是一种操作并不难,取材简单、低廉的木牍的代替品,所以又叫贫家之宝。这样的东西才能够最快的流传开来。
这世上想让一个东西出名,要么让它成为最贵的,要么让它成为最便宜的,便宜到你觉得不用都是吃亏了。
纸就是这样。不过等使用它的人渐渐变多,技术自然而然就会革新。
她还想再听一点,龚香却到了,一进来就问:“蟠郎回来了?那漆离怎么样了?”
姜姬才想起这个。
蟠儿说:“漆公子听说他的女儿被送给芦奴太子为妻后就怒而回去了。”
“还算有些义气。”龚香先赞了一句,又叹道:“只是他现在回去,可就要落到下风了。”
漆离是光明正大的赶回国的,一回去,别的先不顾,而是冲进芦奴的太子宫把他的女儿给夺了出来。
他的女儿一见到他就抱住他哭着喊爹爹,而漆家的陪媵扑出来哀求:“叔叔!叔叔!不能这样啊!这是老太太的决定!”
漆离一脚把人给踢开,抱住女儿上了马,骂道:“我这个父亲没回来,谁能越过我嫁了我的女儿?!”
芦奴也因为听到消息匆匆赶回,见到这一幕,不免尴尬,上前道:“还请漆三公子息怒,不如进殿再说?”
漆离恨道:“太子英武伟岸,只是小女年幼,只怕不能匹配,还请太子放小女归家!”
芦奴见漆离说不通,就对太子妃道:“阿丰,我对你一片深情,你就真的舍得离开我吗?”
漆离的女儿坐在马上,只是抱住漆离在哭,听到芦奴的话,摇头又点头,哭道:“太子,我不想嫁你!你有宠爱的妃妾,娶她们就好!”
芦奴还想再说,漆离已经听够了:“太子,既然小女无意,还请太子宽容些。”
芦奴看着殿前的侍卫,到底说不出把漆离拦下这种话,只得放他们走了。
漆离出宫后就脸色苍白,他下了马,抱住女儿钻到车里就倒下了。
他女儿瞬间明白了,不敢出声,只能扶住他不停流泪。
阿九上车来,看到后立刻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掏出一丸药来:“公子,快服下。”
漆离吞下药,过了一会儿才好些了。他靠在车壁上,对阿九说:“快走。”
阿九犹豫道:“公子……行吗?”
漆离摇头,“我撑得住,快!”
芦奴被漆离抢走了太子妃,不敢告诉燕王,只敢跟他的母后商量。
燕王后马上要让人上漆家去质问。
芦奴道:“还是不要去质问了。我看阿离确实不愿意,四叔叔一直非常看重阿离,如果惹恼了他,实在是不智。”
燕王后也焦急,其实他们母子一直想跟漆离扯上关系,而漆离一直也不肯理会他们。这次漆家突然提出只要让漆家女儿成为太子妃就会支持芦奴,如果不是漆离之女,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结果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瞒着漆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