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 或者说乐城的“德政”终于吸引来了数之不尽的百姓。
乐城二环这里,目前等于是开放给百姓们随意定居的,只要愿意来就收下, 只要在二环随便找个衙门登记一下,领个身份证,就可以当二环人了。
当了二环人后, 种地是不收税的,经商是不收城门税的,不管从外面贩了什么回来,在二环的市场里就可以摆摊开卖。
乐城的人越来越多, 相应的, 市场也越来越大,可以说乐城目前消耗掉的商品品种和数量在整个鲁国都是第一,如果算上周围其他诸侯国,也是第一的,因为目前还没有哪个国家有乐城这么大的人口数, 当然也没有这么大的市场。
在乐城,女人可以立户,可以有房子,有摊位,可以开店做生意,也可以种地过日子,自己没力气了,外面贩人的商人多得很,或买或雇都行。如果连买人的钱都没有,想招婿吗?现在乐城的媒人都很乐意替男人说亲,替他们说到某家去当上门女婿,甚至还有过一家兄弟几个一起上门的。
因为女子是可以减税,家中有小儿同样减税,不但如此,还白给粮食。等于家里如果有个女人再带几个小孩子,省着点吃的话,能养活一大家子的人。
最后,就是二环的学府。学府只收及冠以下的人,男女皆可,都可以进去学习,一年以后经过考核的人就可以做事了,所要做的无非是抄写二环的名录,登记人口姓名家族等工作,简单又有钱拿,还能学写字,学数数,甚至有很多大人哪怕过了弱冠也想进去,因为这可比种地轻松多了。
到了年尾,各个小衙门把他们今年新增的人口拿到一起进行一次统计,再逐家逐户的排查一下,就是问问人口,问问男女,有没有新添的小孩子?有没有新娶的媳妇?新入门的丈夫等等。
最后一综合,数字报到田博士处,计算出与上年相比,增长的人口数,男女的比率,老人去世的比率,新生儿的比率等等。
计算过后,交到姜姬这里来。
结果她就看到二环新增人口,百分之三百四十七。
二环的人口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她让田分继续算,看一下这些人口大部分是从哪里迁来的。
大数量的人口迁移,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村庄太多了。”姜姬对龚香说,“人数增长的太快了。”
龚香说:“想抑制人口的话,收税和增加劳役是最快的。”
“不。”她摇头,“不必抑制,而是这么多人,必定有很多问题,可我们的人手太少了,管不过来。如果容许他们自己发展壮大,就会把他们原地的风俗带过来了。”她当然不想要这些风俗。
龚香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人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能用的。”
公主需的官吏,世家子是派不上用场的,如果一定要说,世家的世仆倒是可能能用得上。这些小官不需要懂诗书琴画,不需要交游广阔,不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只需要会管人就行了,会认字,会算账。
这不就是世家仆人的标准吗?
而且世仆中大半都有忠诚教育,想让他们遵从“大王”的命令也是很简单的。
但公主好像没想到这个。
龚香有点犹豫,公主没想到,他按说应该要提醒她。但他又很了解公主,一旦公主知道她争需的人手就在世家手中,伸伸手就能拿到,那她是不会客气的。
而且,她不会跟世家商量,因为如果世家还“活着”,他们的仆人是不会听公主的话的。公主很清楚。
所以她觉得仆人有用,世家本身是障碍的话,她会直接除掉世家。
她一直觉得乐城的世家太多,只是因为这些人就在乐城里面,反而不如远处的世家好下手。她可以轻松的把樊城玩成凤城,樊城半毁后才变成了她心中想要的样子,但乐城却不能由着她玩,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像绣花一样一点一点谋划。
龚香从心底不太愿意把世家全部剪除,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公主眼中的世家好像全是待宰的猪。但他也不是想不到,世家全都消失后,国中只剩下百姓会是多么轻松的事,这意味着王令可以真正意义上行遍全国,而不会遇到任何制肘!
世家会反抗大王,百姓不会。
公主会是因为这个,才对世家看不顺眼的吗?那她的想法也太……
他不知道自己形容。
太“干净”,太干脆,太彻底。
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想法。一般人难道不是都会留有余地吗?
龚香离开后,姜姬仍在发愁这么多人怎么管。
蟠儿进来说,“大兄回来了。”
姜武随后进来,解下身上的雨披,她才后知后觉:“外面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如冰的气息从门外吹进来,裹着冰冷的雨丝。
姜武被赶去泡澡了,他从涟水过来的一路上都在下雨,为了怕粮食被淋湿在半路,最后是赶着上来的。粮食一送进来就赶紧入库了,现在乐城为了屯粮,早就建好了足够的粮库。
“湿了的粮食已经送到鼎食那里了。”一天半左右就能消耗掉了。
她坐在他身后,拿干麻布替他擦头发,擦着擦着又走了神,等她回神,他的头已经被她擦得像鸟巢了。
顶着一头爆炸头出来,蟠儿一看就笑了,这可梳不通了。他拿来发油,教公主温在手心,握住将军的长发慢慢从上往下捋。
殿中点了烛火,姜武慢慢的喝着热汤,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姜姬说了以后,不报希望的问他:“你能管得了吗?”
姜武:“当兵管的话,行。”
姜姬犹豫:“那就先交给你?先管出个样子来,剩下的以后再说。”不管,这么多人一定会乱起来。
蟠儿在旁边听来听去,笑道:“公主,我有一计。”
姜姬转头看他:“什么?”蟠儿:“公主是发愁小官吏不够多是吧?”
“对,也不必太能干,会认字,能管人,再来,会数数,不会数错人数,数错粮食,算错田亩就行。”这样一看,其实也不算很简单,因为大多百姓连十根手指加十根脚指都数不清。
她是真讨厌百姓中识字的人不够多!都是世家的错!他们用了几百年把百姓驯养成了人型畜,除了吃睡就是干活,他们把礼仪和知识联系到了一起,放在了高高的殿阁上,不许百姓染指分毫。
纪字,必须要废掉!不利于流通和传播的知识就是落伍的,就是有害的。
新鲁字用上十年,鲁国一定能变得更不一样。世家垄断了知识,只有打破这个壁垒,百姓们才有对世家发起冲锋的可能。
蟠儿说:“世家有。”
姜姬以为是指世家子,摇头道:“不行的,那些人根本不屑于去当这种不入流的小……”
她想到了!
姜武就看到她突然两眼发亮,人也坐直了,脸上露出猎人的神情,好像在想:在哪里设下陷阱才能捕捉到猎物呢?
姜姬第二天就把姜奔喊来了。
姜奔从听到消息起,神色就很沉郁。侍候他的从人是别家送给他的,但对姜奔,这个从人没有丝毫崇敬之意,只有畏惧。
像他这样被送来的仆人很多,姜奔来者不拒,都收了下来,但第一天他就打死了十四个人。
因为这些人不尊敬他。
可这个不敬,可能只是眼神或举动上有一点点的怠慢?毕竟姜奔的名声很不好,人人都恨他,知道他贪财无德。这样的人,不但不自省,不自愧,反而因为别人对他的观感而痛下杀手。
真是个……野兽。
从人小心翼翼的侍候姜奔吃喝洗漱更衣,准备好车马,才进来跪在阶下恭敬的请姜奔上车去莲花台。
姜奔大步离去,从人才直起身,回到屋里去看昨天才挨过打的同伴。
同伴正躺在床上咬牙切齿,他还偷偷藏了一把刀,对从人说:“我要杀了他!这种小人!我要杀了他!”
他只是替姜奔端汤的时候不小心洒到了他的脚上,姜奔就下令让人打了他十杖。
十杖,如果不是打的人高举轻落了,他的腰已经断了。
从人捂住他的嘴,伏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他早晚……会死的!”
不用我们下手。
姜姬叫来姜奔,问他要不要再兼一个官。
姜奔坐在姜姬面前,思考片刻后,问:“什么官?”
“礼官。”姜姬说。
她需要罗织一些罪名好找几个世家下手宰掉,但这次龚香很明显袖手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次她下手,这些世家真的就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了。
但二环上那五十几万人还在等着她。
只要想到这个数字,她就不能有半分拖延。
所幸的是,世家的罪名总是不缺的,只是他们干的事,或许在她看来算犯罪,但在世家自己看来,那都不是罪过。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连大王都不能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除非大逆,不然没有什么罪过能让他们倒下。普通的杀人放火,夺人家财,欺男霸女等等,都只能算小节有失,于大节无碍。
以前,她对那些世家下手都是遮遮掩掩,重点也多是在削弱他们的势力,或者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因为要他们手里的仆人,而不得不给他们栽个罪名,或者说,把他们犯过的错,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以期达到可以治罪的地步。
“你去审查一下,看看哪些人家有失礼的举动,可先抓后审。” 她道。
姜奔不太懂,“什么是失礼的举动?”
她想了想,说:“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亲亲相呢,有违人伦。诸如此类吧。”
姜奔仍不懂,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说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时龚香从外面进来了,神色不愉,道:“大夫,你去街上查问一番,看哪一家父亲打死了儿子,儿子辱骂父母,当哥哥的欺负弟弟,当弟弟的欺压哥哥,或者父女、母子乱伦,叔嫂相通等等恶事,将人抓来吧。”
姜奔这回懂了,就是看谁家兄弟姐妹吵架打架,看谁家男人偷女人,女人偷男人。
姜奔出去了,姜姬迎向龚香的目光,“叔叔觉得我太狠了吗?”
大逆,除了造反之外,还有别的。
这样搞,等于把世家的脸皮剥下来放在地上任人观赏。
龚香摇头,“公主不是狠,公主没有私心。”
公主只是……在权衡。天平两端,她选择保存百姓的活力,而不是传承数百年的那些世家。
可能世家,真的是阻碍吧。
“我在家深思一夜,仍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劝服公主,放他们一条生路。”龚香说。
要说服公主,就必须找出世家对鲁国,对公主有用的地方。
但他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对鲁王,对郑王,对其他的诸侯王来说,世家会帮助他们坐稳王位,所以这些大王们都离不来世家,他们与世家唇齿相依,虽然互相角力,但其实哪个都离不开对方。
但对公主来说,世家最大的优势就不存在了,公主不需要世家的支持来坐稳“王位”,她是鲁国的无冕之王,每一分权力都是她亲手夺过来的。
所以,世家对公主无用。她就半点也不会顾惜他们。
可如果世家对鲁国有用,他也能说服公主。
但他同样想不到世家对鲁国的用处在哪里。统治城市?替大王治理各地?
公主却很不喜欢这些世家据城不放,她更希望用自己的人手去治理这些城市。
总之,世家在其他大王那里的优势,在公主这里全是劣势。
他想了一夜,都想不出。最后只能承认,如果沿着公主的路走,鲁国确实……不再需要世家了。
它只需要大王和大王的官员,以及大王的百姓。
第431章 不要脸
姜奔乘车回家的途中被人拦住了,驾车的从人发着抖对车内的姜奔说:“主人, 有人在路中间……”
现在乐城的律法格外严格, 如果死了人,哪怕是个奴隶或平民, 杀人者都要为此付一大笔赎金。
所以从人不敢驾车直接撞过去, 只能停下来, 但他停下来了,又怕姜奔生气再责罚他。
外面还下着细雨, 姜奔拉起车窗帘,看到路上没有行人,连小摊贩们都收摊回家了, 只有这一个人站在路中间,而且还没有穿雨披。
姜奔暗暗握住车中的长剑,对从人说:“不要下车, 不要放开手中的缰绳,如果这个人没安好心,就直接撞过去!”
从人害怕道:“是刺客吗?那我们喊吧!”
姜奔现在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他虽然还住在原来的“将军府”中, 但蓝家的人都走了, 他的财产也全都消失不见了,这让他更加记恨蓝家,他觉得是蓝氏把财产全都带走了。
姜奔不愿意喊人,他躲在车里,对前面的人喊:“你是什么人?报上姓名!”
车前的人被雨淋湿了, 大雨洗过,看得出来是个容貌相当不俗的男子,他在雨中深深一揖,道:“建城王家王姻,拜见大夫。”
这种半路拦车投效的人也是很多的,姜奔不止一次碰上,他在车上道:“雨天留客,还请先生上车来吧。”
现在没了蓝家,姜奔一直想再找一家支持他,他现在没有了妻子,也可以以妻位相酬。
只是想得虽好,但来跟给说亲的人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其中愿意举族之力供养他的,也没有太好的家族。
姜奔请王姻上车来,看他坐在车里,虽然车走时摇遥晃晃的,他都能稳得住,没有东倒西歪,就知道这一定也是一个像蓝如海一样的世家子弟。
“建城在哪里?”姜奔问。
王姻道:“凤城往西再过六十里就到了。”
姜奔:“你出身建城,孤身在此?”
王姻道:“某离家日久,本想在乐城做出一番事业,无奈大王的门太难进,只得另选贤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