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粟往外探头,终于看到姜武抱着姜姬、姜奔举着伞回来了,她高兴的回头对姜谷说:“姜姬回来了!”
陶氏赶紧看看粘米团蒸好了没,说:“快收拾一下,就快可以吃饭了!”
姜谷提起裙子往屋里跑:“我去看看姜旦!”
“我去!你跟姜粟快准备饭。”陶氏走后,姜谷只好回来,她本想去屋里待一会儿呢,外面太冷了,她搓搓手,帮姜粟干活。
“爹爹真的很喜欢姜姬。”姜谷说,虽然她不太懂自己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但这个感觉很复杂,让她想起姜姬时,很想像她一样被爹爹喜欢,又想对她好来让爹爹高兴,还有一丝丝的……想知道,为什么爹爹不喜欢她?
姜粟伸头看看姜姬屋里的那个小窗,陶氏和姜旦就在那里,她小声对姜谷说:“那天,我看娘拿了个东西说是爹爹给她的,以后会给姜旦,姜姬也在,爹爹就说……”
当时,姜姬只是好奇那是什么,所以伸头去看,不过她从未见过那么丑的玉佩,它更像是大理石的,还不是那种漂亮的大理石。
它有成人半个巴掌大,形状还做得不周正,上面刻的不知是花纹还是文字,颜色灰中带绿,斑斑点点,隐隐有种玉质的半透明感。
然后姜元就说:“以后爹爹给姜姬一块更好的白玉。”
于是,她有一个小屋子,有一张床,有一把似乎只有她会打的伞,未来还有一块白玉。当姜姬看到姜元站在廊下等着他们时,那种混和着危机感的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姜姬,到爹爹这里来。”姜元笑着伸出双手,从姜武手中把姜姬接过来。他已经换过衣服,身上没有汗味了。屋里火塘边已经摆好了盘子和碗,姜谷和姜粟坐在旁边,但她们面前没有餐具。火塘边只有三副餐具。
陶氏在小屋里给姜旦哺乳,姜元把姜姬放下,他坐下拿了张烤饼说,“陶氏,抱着姜旦出来,让我看看他。”
陶氏抱着姜旦出来时,姜元和姜姬已经在吃饭了。饭只有三种,一种很硬的烤饼,有一大盘,这些姜元可以全部吃完。一种粘米团,这个姜姬喜欢,所以几乎也全都归她了。还有一种是米汤,加了好几种谷物,陶氏、姜粟、姜谷吃这个,姜姬也会喝一碗,但她们三个不敢去拿粘米团或烤饼。姜武和姜奔吃的是她们另做的一种饼,更硬,口感更不好,但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姜姬和陶氏会用粘米团和汤喂姜旦,但陶氏最近可能吃得好了,又有了奶,所以姜旦对新食物的兴趣不大,每天只会缠着陶氏要奶喝。
姜姬吃着饭看坐在火塘边的家人,大家都长胖了,这就好。
当山坡上的草开始返青时,天仍然很冷。姜元给姜姬剃了头,只剃掉了大半的头发,只留了额前和两侧耳际的头发,“这样你的头发再长出来时会很漂亮,很好看。”
姜旦也被剃了,只留头顶一缕,剃下的头发被陶氏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
家里的粮食真的快吃光了,姜武和姜奔每天都在准备着去买粮,但在他们去买粮前,有人来了。
第4章 旧事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山坡上的草都变青了,干涸的小河也有了破冰的声音。似乎连天都变蓝了呢。
“风都是暖的。”姜姬兴高采烈的站在山坡顶,迎面吹来徐徐的春风,现在出来也不会冻脸了。
“我抱你吧,这木屐还是走不惯吧?”姜武说。
姜姬抬起脚,“包上皮子就好多了。”她不肯穿木屐,觉得太硬、磨脚,姜元就割了块牛皮把木屐包了一下让她穿。
初春的太阳也似乎要大一些,姜武举着伞,“别跑别跑,这伞沉着呢。”
“正好让你练练臂力。”姜姬知道姜武和姜奔经过这近半年的锻炼后早已脱胎换骨,这伞柄是用中空的毛竹做的,以前他们举不起来是臂力不够,现在轻轻松松就能举上一个时辰。
她笑着跑起来,姜武早防着她,紧紧跟上,笑话她:“终于会穿木屐了?”
沿着缓坡,她跑到了另一座山的西面,姜武突然喊住她,“等等!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他说的没错,山脚下不是来了一个人,而是来了一列车队。
从人突然在车外喊,“冯公,那边山上有人。”
冯丙从车中下来,望着远处的山坡,“叫展用来,让他看看那是什么。”展用是他的队伍里能看得最远的人。
展用坐在马上,被人一叫就赶紧跳下来,他比旁人矮小,却有一双猿臂,尤擅强弓。他跑到冯丙身边,冯丙指着那边道:“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展用举目远眺,少顷便道:“冯公,是一位小公子带着一个从人,从人举着罗伞。”
罗伞?!这种地方,什么人会用罗伞?!
冯丙高声叫道:“快牵马来!展用与我来!”
立刻有两匹马牵来,冯丙与展用飞身上马,展用要配弓箭,冯丙制止他道:“不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带着弓箭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他不但不让展用带弓箭,还把自己身上的剑和匕首也给取下来了,还特意取来帽子戴上,“走!”
“他们过来了!”姜武咬咬牙,他知道这两人骑的是马,以前来村里抓男人的军队就有人骑马,骑马的人跑得快,他们跑不过马。
“你站到那边。”姜武握着手里的伞柄,只要等他们下马……
姜姬听他的站到不远处,遥望着来人。
冯丙与展用策马很快就来到这两人面前,当看到那个静静矗立的女公子时,冯丙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在这样的乡野之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位雅致的女公子?
姜武向前一步,大声喝道:“来者通名!!”
冯丙忙道:“通州冯氏,冯丙。”
展用是从人,自然不必报名。
姜武也没有开口。冯丙只看姜姬,她的眉眼之间,竟然与……
姜姬记得姜元教过,“姜姬。”
姜姬!
冯丙激动的就要上前,姜武抓住时机把伞猛得扫过去!展用一直盯着姜武,从后面抓住冯丙的衣服往后使劲一甩,两人顿时滚地葫芦般滚下山坡,姜武趁胜追击,举着伞连连横扫突刺,展用只得拖住冯丙连滚带爬,靠近马时,姜武趁机击中马的鼻子,惊走的马。
马咴咴叫着跑了,姜武见马跑了,回身扛起姜姬就跑,手上还拖着那柄伞。只是伞盖早在刚才的打斗中掉了,正好只剩下毛竹柄,当棍子使还有些嫌轻呢,他大步如飞,转眼间就跑过山坡不见影子了。
展用此时才把头昏脑胀的冯丙扶起来,“冯公无恙?”
冯丙扶着头,刚才跌得浑身疼,喘道:“人呢?”
展用摇头,“跑了。”他去捡了那掉下的伞盖,拾回来给冯丙看。
“九十九道伞骨。”冯丙摸着伞盖,欣喜的笑起来,“天佑我等啊!”
既然找着了,那也不必急了。冯丙被展用扶下山坡,更衣、梳头,还让车队的从人全都换了新衣后,才整整齐齐的向前走。
“就在这里了,慢慢找,如果遇上人,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更不可失礼!”冯丙道。
姜武扛着姜姬在山中绕了两圈才气喘吁吁的向家跑。离家不远,姜奔已经听到声音迎过来了,经过兵祸,一看到姜武神色不对,姜奔吓得声调都变了:“是不是当兵的来了?!来抓人了吗?”
他喊出来,顿时所有人都跑出来了。姜谷、姜粟从屋后出来,满面惊惶;姜元从屋里出来,一脸严肃,陶氏整个人都吓瘫了,却最快反应过来,对姜谷和姜粟喊:“立刻把粮食装进袋子里给他们!”然后扑到姜元脚下抱住他喊:“你快跑!快带着粮食跑!”
姜谷和姜粟立刻转身去拿粮食,姜奔去看姜元,而姜元却伸手对姜武说,“把姜姬给我。”
姜武刚要把姜姬递过去就被她在脖子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一僵,手又收了回来,仍旧抱住姜姬说:“不是、不是兵。”
姜元仍伸着手,“把姜姬给我。”
这一次,姜武不敢违抗了,姜姬就抢在前面从他怀里滑下来,自己走向姜元,“爹爹,是一队人,有人看到了我们,说他是……”她模仿那人的语调,“通、州,冯、家,冯、丙。”她问,“是认识爹的人吗?”
姜元笑了,把姜姬抱到屋里,对陶氏说:“不必害怕,姜姬的衣服脏了,头发也乱了,给她重新换一身。”
是冯家先找来吗?莲花台下八姓,竟然是冯家先来找他,看来冯家已经不敌蒋家与赵家了。
接下来的时间,姜元一直独坐在屋里的床上,陶氏不敢回屋,只好和姜谷、姜粟留在做饭的地方。姜姬已经换过了衣服,姜旦在她的床上睡觉,她在小窗前跟姜武说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不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车轮的辘辘声。
“他们来了。”姜姬说。
姜武:“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不过说不定能知道……‘爹’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也能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对他们,特别是……对她。
“公子!元公子!元公子啊!!”冯丙远远看到慢慢踱到廊下的姜元时,激动的滚下车,哭喊着扑了过来,他五体投地的趴在廊下的泥地里,捶地大哭,不管化冻的春泥沾在他的衣服上,连脸上都有。
而随他来的人也都纷纷五体投地的跪下来,哭声震天。
屋里、屋外的人全傻了。
姜姬巴着窗户,僵硬的慢慢回头,发现自己没听错,回头问姜武:“他们在哭?!”比上坟哭得还惨。
姜武愣了一阵,眼圈也慢慢红了。姜旦被吵醒,也哭起来。
姜姬只好去抱姜旦,轻轻拍哄他,对姜武说:“你不要哭,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屋后的陶氏、姜谷和姜粟也全都哭了。
但直面冯丙的姜元却只是红了眼圈,他望向莲花台的方向……那里他从来没去过。
“不要哭了,进来坐吧。”姜元说。
冯丙爬起来,自惭形秽不肯进屋。“进来吧,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好讲究的?”姜元看冯丙不动,竟然自己走到廊下来,冯丙立刻爬了上去,像姜武和姜奔一样,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木屐和袜子也脱了,就剩一条裤子。
“元公子……”他哽咽道,“公子……受苦了……”
姜元不为所动,问:“冯公,为何而来?”
冯丙猛得抬头,满脸狂喜之色,“元公子!那伪王……就要不行了!!”
就算姜元再沉着,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受到震动!他往前倾身,露出一丝急色来。
冯丙说得很快:“旧年七月,大暑,就听说那伪王久卧台城无法起身,一直到十月,才由人扶着到将台与王后和蜀夫人同乐。不过听宫人说,伪王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说,一直由王后扶着坐在那里!他连独自坐起都不行了!”
姜元的手紧紧按住膝盖,仍然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从他父亲被赶出莲花台后,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父亲已经死了,他也比父亲当时离开莲花台时的年纪更大了,他本以为……或许到他死之前也等不到那伪王的死讯,难道……上天在怜惜他们父子吗?
莲花台,那是鲁国的王宫。姜元的父亲,乃是先王与王后的公子,他本该继承王位,却在先王死后,被王叔撵出了莲花台。
对姜元来说,莲花台是一个梦中才能去到的地方。
他从没见过莲花台,连对父亲的印象都模糊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他的父亲是鲁王之子,母亲是上国公主,父亲得上国遣公主嫁之,举国欢庆!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位,他会是一位仁慈宽和的王,王后是上国公主,鲁国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但先王去世之后,他的父亲却因“重病”被王叔送到辽城休养。辽城偏远,父亲越病越重,而王叔却已经继位。父亲气怒之下,病如山倒。这时,他的母亲却突然失踪了,据说是被伪王抢回王宫,因为母亲是上国公主,而伪王在继位后,也想让上国赐婚公主,递上去的国书却被置之不理,父亲本以为上国会主持公道,可上国并没有谴责王叔,也没有派人来将父亲与母亲迎回王宫,将王位还给父亲,伪王这才恶从胆边生,索性将母亲抢走。之后,他的母亲消失无踪,伪王另立国内淑女为后,父亲……就这么去世了。
姜元当时还很幼小,被忠仆从辽城偷偷送到涟水,他在那里慢慢长大,慢慢得知了一切。
他本该是鲁国的公子!他的父亲本该是鲁王!现在坐在王位上的那人是个伪王!可那么多公卿大臣全都视而不见!他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或许,这个时机已经到了。
第5章 心比天高
外面那个老头从进来就哭个不停,说句话也要哭得撕心裂肺。本来他和姜元说的语调就不是本地话,姜姬听不懂也努力听,他这么哭着说,更听不懂了。
只是如果这才是姜元的家乡话,那他怎么会说他们这边的话呢?而他根本没有教他们的意思。
姜姬觉得不安,听不懂对方的话等于就成了聋子、哑巴,如果一直这样,他们所有人就只能听姜元说的了。
姜元与冯丙说到天都黑了,似乎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屋外冯丙带来的人还都跪着没起,而姜谷、姜粟她们早就饿得快受不了。
“什么时候能吃饭?”姜谷问,她们一直在外面,除了睡觉的时间,她们都不敢进屋,虽然姜元没说过,不过她们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些人来干什么?她们不关心,只要不是来抓男人的就行。她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吃饭。
饭都已经做好了,姜武盯着给他们做的大饼,直勾勾的。姜粟想给他一块,姜武摇摇头。有些事是不必说,他们自然而然就明白的。比如不能在姜元之前吃饭。现在家里唯一一个准时开饭的就是姜旦,他在屋里早就抱住陶氏喝起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