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但王宫中从此再也没有宁日。赵王后与蒋夫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朝午王的后宫被这二人把持,死去的宫人不计其数。朝午王对这两人没办法,只好广选美女,只肯宠爱新人,但在赵王后与蒋夫人的积威之下,美人再多也没有用,她们都没有活到能生下孩子。
  “现在眼见朝午王就要死了,这两个女人才急了。哪怕她们之前留下一个朝午王的孩子,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下场。”冯丙冷笑道,他们家也曾送女入宫,最后却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冯营慢吞吞摇着芭蕉扇,他们冯家一向是不当领头羊。当年接受朝午王的拉拢,他们也是最后答应的,现在要迎回姜元,他也不想走在最前面,这样最有可能的是他们被人当出头的先干掉了,后面的人摘果子。
  冯丙在家中并不出众,但如果他能成了第一个迎回姜元的人,这对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是一个很大的提升。所以冯营能理解冯丙的急切。
  冯丙低声道:“朝午王很可能已经死了,我们早晚要迎回姜元,为什么我们冯家不能做第一个呢?要知道,姜元还没有王后……”
  冯营:“他的那个孩子,知道是谁生的吗?”
  冯丙摇头,“那女孩子看起来该有四五岁大,那时姜元应该在江州。”
  “江州……”冯营喃喃道,“江州离肃州近,只有八十里路,可是如果是永安公主……她可是姜元的姨母啊……”而且永安公主出降时,姜元的母亲长平公主才六七岁,如果是她生下姜元的孩子,当时可该有四十岁了。
  冯丙道:“也有可能是永安公主之女。”
  “也有可能,只是永安公主之女出嫁后并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冯营道。
  冯丙笑道:“永安公主都能嫌弃东殷公老迈不堪不肯住在胶东城,远远的住到江州去,何况她的女儿都不知道是不是东殷公的,母亲如此,女儿有样学样也不出奇。”
  冯营说:“想办法查一下,如果永安公主真的曾经生过孩子,她身边的宫人肯定有看出来的。如果……”
  冯丙道:“莫非,叔叔想为冯家迎娶这位女公子?可是族中并无适龄男儿啊。”
  “你哥哥不是才死了妻子吗?”冯营道,
  冯丙目瞪口呆,“家兄?他、他连孙子都有了!”
  冯营道:“只要身份合适就没有问题。何况,这位女公子是不是帝裔还未可知呢。”
  “冯丙已经回来两个月了。”蒋伟道,“看来冯家那个老东西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看向长兄,“哥哥看呢?”
  屋里坐着三个人,蒋伟居左,蒋淑居中,蒋珍居右。蒋珍道:“赵王后把朝午王藏在冰窖里,不过听说,早就开始发臭了。”
  蒋淑叹了口气,对蒋珍道:“让娇儿自尽吧。”
  蒋珍悚然一惊,忙道:“大哥!何至如此?是赵王后将朝午王藏在冰窖的!娇儿已经病了快两年了,她毫不知情啊!”
  蒋伟劝道,“大哥也不想这样,只是……娇儿自尽,我等才可以借机进台城,逼问赵王后,揭穿此事。”这样赵家就休想再在继位之事上插手了。
  蒋珍看看两位兄长,结巴道:“那、那也不必……”他握紧拳头,拼命去想,突然道:“不如让娇儿从台城跳下来!这样、这样说不定她不会死,也可以、可以让别人都看到!好吗?这样……大哥!”他紧紧盯着蒋淑。
  蒋淑犹豫起来。如果蒋夫人在台城自尽,当然更好,这样可以把蒋家洗得干干净净,朝午王的后宫中就只剩下赵王后一个恶人了。但娇儿毕竟是他的妹妹……
  蒋伟道,“大哥,这样也可以,娇儿如果能侥幸不死,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别处去,不会有人再见到她,那跟她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蒋淑,“好吧。”他对蒋伟道,“你今晚就带人出发,去迎姜元。待你走后……”他转向蒋珍,“转告娇儿,让她……珍重!”
 
 
第7章 红颜
  “咳咳……”蒋娇儿捂住嘴,有气无力的咳着,她指着窗子说:“关上……关上……”宫人就急忙把靠近水边的窗户全都关上。
  夏季的莲花台上,处处飘着莲花的香气,令人窒息。再清高出尘的花,开得多了,就变得霸道了。在这座台城上,再也闻不到别的花香。
  蒋娇儿想起昨晚三哥偷偷潜入台城后对她说的话。
  “娇儿,你可以回家了!”
  “大哥他们正打算迎回姜元,他就是当年大公子与长平公主的儿子!我们蒋家又有希望了!”
  昏暗的灯光下,蒋娇儿木然的望着振奋的蒋珍,她轻轻咳了两声,把痒意压下去,道:“哥哥,要娇儿做什么?”
  蒋珍的脸就变得僵硬了,他刚才的狂喜像假的一样从他脸上被揭去,他露出一个拙劣的、轻松的笑来,他抚摸着蒋娇儿的脸,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柔声道:“娇儿,大哥对你说……珍重。”
  蒋娇儿看向窗外的水池,这宫中处处是回廊、处处是水,莲花的枝蔓也长得到处都是,散发着臭味。
  “不!不,娇儿,看着哥哥!”蒋珍捧住她的脸,轻声说:“娇儿,哥哥是要接你回家的……”他张张嘴,“大哥……也想接你回家。”但想好的话在面对蒋娇儿似乎明悟一切的目光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避开她的眼睛,干巴巴的说:“你、你在八月十四日,从台城最低的地方跳下去……”说完这句,他猛得抬起头,急切的说:“哥哥会让人在下面接住你!会事先把那个地方的土给翻松!你找最低的地方,跳下去不会有事的!最多摔断腿,但你不会死!我会立刻找人把你接回家给你治好!然后,你就可以留在家里,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在寂静的宫室中,这对年过半百的兄妹黯然相对。
  蒋珍连目光也不敢与蒋娇相对,他曾在台城与鲁王拍案大骂,也曾在他国公卿面前侃侃而谈,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在鲁王前的勇气,也没有在公卿前的口舌。他只能僵硬的坐在蒋娇面前,等她应一声。
  “……”蒋娇轻轻笑了,天真的就像当年那个将要被家人送进王宫的小女孩,“好啊,娇儿……早就想念家中的人了。哥哥、嫂嫂……还有小彪儿,他……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烈日当头,四周没有一丝风,宫人与侍卫全都躲到了阴凉处。
  宫内的钟响过九遍,蒋娇往将台望去,问宫人:“大夫们都已经出宫了吗?”
  宫人不明白蒋娇为什么问这个,她们深居内宫,怎么会知道?不过钟响九遍,该是要出宫了吧?虽然鲁王已经很久都不见诸位大夫了,但大夫们还是要到王宫中来的。
  “应该快出去了吧。”宫人道,“夫人是想见蒋大夫吗?”
  蒋娇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勉力支撑起来,把手递给宫人,“扶我出去。”
  夫人已经有两年不曾出门了。宫人连忙唤来轿子,把蒋娇托上去。“去那边。”蒋娇指着将台。
  将台是点将的地方,只是鲁王宫已经有几十年未曾出过兵,早就沦为宴戏之所。它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
  轿子摇摇晃晃的往将台去,炙烈的阳光洒下来,让蒋娇有些头晕。她撑着额头,似乎每向前一步,身上都变得更轻松一点,好像束缚她的东西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将台之上没有侍卫看守,还能看到被风卷来的一两朵枯荷落在石台角落。
  蒋娇按着轿子:“停下。”
  宫人茫然道:“夫人,大王不在这里。”
  蒋娇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停下!”
  宫人只得将轿子落下,扶蒋娇下轿,“夫人……是想从这里看蒋大夫?不如奴出去送信?”
  “不用。”蒋娇扶着宫人的手一步步走上将台,居高临下,前方不远处就能看到一辆辆牛车缓缓从宫门口驶离。
  这其中,可有她的大哥?
  蒋娇露出一抹天真的笑。
  她猛得推开宫人扶她的手,冲上去!站在城墙之上!
  宫人吓得尖叫:“夫人!!夫人啊!!”
  那尖利的呼喊穿云裂帛!
  宫门处的人纷纷闻声抬头往上看。
  “那是谁!!”
  “什么人在将台上?”
  “侍卫!侍卫!!”
  蒋淑发现牛车停下了,掀起车帘,“怎么不动?”
  却见从人早就跪在地上,满脸是泪,遥遥指着城墙,“是……是小姐!是小姐啊!”
  “什么?!”蒋淑猛得跳下车,鞋都顾不上穿,他赤足奔到墙壁之下,身旁都是举手搭凉棚往上看的人。
  高高的城墙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她的头发在狂风中飞舞,衣裙像风中的花瓣。
  “娇儿!!”蒋淑撕声叫着,他挥着双手往前跑,“娇儿!快下来!快下来!”
  他看到城墙上的蒋娇儿听到了他的声音,低头冲他一笑,便如乳燕投林般栽了下来。
  地面震动了一下。
  蒋淑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像一堆随便扔在地上的脏衣服。那不是人,那……不像人,人不会那么扁。
  “娇儿?”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一蓬花白的乱发,斜插一根金钗,血腥混合着荷花香气扑鼻而来。
  “什么?娇儿是从将台跳下来的?”蒋伟不相信的喊,“喊老三过来!喊那畜生过来!他是怎么给娇儿传的话!”不等蒋珍过来,一个蒋淑的从人冲了进来,从人满脸油汗,喘道:“大夫在宫门前昏过去!”
  整个蒋家乱成一团。
  蒋淑被抬回了家,灌了一碗花椒水后醒了过来,他醒过来后看到家人全围在身边,立刻挣扎着起来,喊:“蒋伟!你立刻出发!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已经晚了!”
  蒋伟手上还端着药碗,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哥,你还病着!我怎么能走?!”
  蒋淑一挥手:“马上走!立刻套车!”
  蒋伟只得星夜出城。
  蒋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蒋淑看到他神色不对,让家人都出去,把他喊到身边来,“老三,不要多想,娇儿一向聪明,她知道怎么做对家里最好。”
  蒋珍抬起头,面色苍白,神色凄惶,“我跟她说的了!她能回家了!我让她从最低的地方跳!我、我昨天就带人去翻土了!我翻了很深很深!”
  蒋淑搂住他,“不要多想!这是娇儿为我们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做的对!做得好!”
  “大哥!”蒋珍抱住蒋淑,号啕大哭起来。
  蒋淑眼中也涌出湿意,他抱住哭得浑身颤抖的弟弟,轻声说:“明日,我们去接娇儿回家。”
  夜风微凉,星月无光。
  王城外荒茫的大地上,奔驰着两队人马。
  赵肃听到马蹄声,掀起车帘,问从人:“哪里来的马蹄声?”
  从人道,“不是来追我们的。大夫放心。”
  赵肃道,“去探一探。”
  数刻后,两队从人回转,对赵肃说,“是蒋家的车,似乎是蒋伟的人马。”
  赵肃怔了下,嘀咕道:“蒋家?他们又玩什么把戏?”这家人的心眼多。
  赵荟从车内爬起来,道:“大哥休急,我听说今日蒋夫人从城墙跳下来了。”
  赵肃恍然道,大笑起来,望向台城喃喃道:“看来明日,蒋家要逼宫了。”
  第二日,蒋淑让人把他抬到了宫门口,无数蒋家子侄头绑孝巾,跪在宫门口哭声震天。
  蒋淑只穿里衣,散发披面,面色腊黄,捂着胸口,指着宫门大骂:“姜婓!!你出来!赵阿蛮!你出来!我蒋家娇儿就死在你二人手中!我的娇儿……娇儿啊!!!”蒋淑痛哭失声,涕泪横流,丝毫不顾仪态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不少人,宫门紧闭,也没有侍卫趋逐,人就越围越多。
  “我蒋家跟从你姜家已经有四百多年了!你姜家立国有多少年,我蒋家就跟了你们多少年!东起樊城,西到辽城,南入泗水,北过江洲!我蒋家有多少男儿洒血疆场?你数过吗?我告诉你!二百四十七个人!!里面还有我的父亲!我的叔父!”蒋淑说到这里,动了真心,捶胸顿足的大喊,“你对得起我蒋家吗?!对得起吗?!我的娇儿……我的妹妹……哥哥对不起你啊!!”
  他哭一阵骂一阵,骂完接着哭,哭够了继续骂,不到两个时辰就吐血沫子了。蒋家数百人都围在宫门口,不举刀,不拿箭,就是跪着哭他们蒋家的先人,哭昨日跳城墙的蒋娇。
  整个王城都被蒋家这飞天一笔给弄懵了。
  冯丙不敢出门,躲在冯营屋里,问:“蒋淑这是想干什么?”他就不信蒋淑不知道朝午王早就已经死了。
  冯营从昨天听说蒋夫人跳城墙后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今天更是黑得像锅底。
  他们冯家,又晚了一步。
  “他想逼赵王后出来承认伪王已死。”冯营道。
  冯丙吓了一跳,“现在?!此刻?!可是姜元……”他猛得站起来,“难不成蒋家也找到了姜元?!”
  冯营没有回答,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行!我要立刻走!大哥!都是你啊大哥!!”冯丙跺脚道,赤脚跑出去,鞋都忘穿了,小童儿跟在后面抓着他的鞋叫:“叔叔!叔叔!你的鞋!”
  冯营听到冯丙跑远,心里不是不后悔。只是他也没想到,蒋家之前不动声色,说动手就动手,快如迅雷疾电,而一动手,就令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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