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姜姬换完衣服坐下梳头,剃了头之后这段时间又吃得好,营养充足,头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枯黄。陶氏握着她的一缕头发轻轻梳着,叹道:“如果能养一头好头发,你找夫婿也容易些。”
  姜谷听到就说:“姜姬才不必发愁呢。”
  姜粟道:“就是!”
  陶氏安慰两人,“你们两个也不必担心,有爹爹在,你们也会有个好夫婿的。”
  两个女孩听到这个都羞涩的笑起来。这让姜姬才发现,她们两人已经长得比陶氏还要高了,可能陶氏在她们俩的年纪没有机会吃饱饭,如果只看脸,陶氏比她们二人还要稚气一些。可能之前她们也就差两三岁。
  姜姬收拾好了,陶氏领她出去,姜元正在逗姜旦,咯吱的姜旦笑个不停。他平时很少抱姜旦,就像根本没这么个人。但姜旦却能跟陶氏一样住在这间屋子里。姜姬有些搞不清现在的人对子嗣是怎么看的,姜元对姜武、姜奔、姜谷、姜粟虽然很不客气,但又没血缘关系,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如果姜元对她也是这样,她早就不担心了。
  除了她之外,还有姜旦。不过姜旦那么小,反正他们家谁都不知道姜旦的亲爹是谁,姜元把他养大,他肯定就认姜元当爹了。如果姜元是真心待姜旦那还不错,最怕的是他对姜旦也没安好心,那姜旦……
  此时就算在家门口也能看到那些“不速之客”了。只是那些人不上来,姜元也能装成看不见,在姜姬换过衣服,重新打扮整齐之后就喊姜谷他们去做饭了。
  姜谷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该做什么饭。平时家里吃饭简单,可冯丙来的那两天,饭菜可是要更丰盛些的,姜元还亲自下厨呢。现在客人虽然没登门,但如果饭做得太简陋,姜元会不会生气啊……
  她问陶氏,结果陶氏也害怕起来,母女三个站在灶前束手无策。最后陶氏悄悄去问姜姬,姜姬就对姜元说:“爹,今晚有鱼吃吗?”
  姜元笑道:“想吃鱼了?”
  那鱼虽臭,可整个家只有姜元能吃,姜姬也就尝过几口,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姜武等人的想像中,那臭鱼早就成了皇帝才能吃的珍馐美味。姜元早就知道,可她觉得他挺得意的:还是就自己一个人吃。
  姜姬猜今天可能他会把鱼分给别人吃。
  果然姜元道:“那就多蒸两条,你吃一条,让夫人与其他人也尝尝。”
  有三条鱼,怎么也不能说晚上的饭菜简陋了。
  陶氏现在也早就会做鱼了,而且这鱼也就她敢做,姜谷和姜粟都不敢动手,怕做坏了要挨打。
  等蒸上鱼,终于有三个人上山来了。
  姜武和姜奔都站在门外,看到冯丙也只是抱拳行礼,却没让开路。
  冯瑄认出姜武就是当时背着姜姬发足狂奔的侍从,此时再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间男儿,长相不算出众,身材也不够勇武。
  不过他姓姜。
  能得赐姓,想必姜元应该有栽培的意思。
  蒋伟不认识姜武和姜奔,他连姜元都没见过。但只要当面,他有自信不会认错人。此时便跟在冯丙身后拾漏,由他去叫门。
  冯丙道:“冯丙、冯瑄、蒋伟,求见大公子。”
  姜元的身份很尴尬,他出生时先王已逝,朝午王心怀不轨,当然不会给他赐名。之后他流落在外,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正统的不能再正统,但怎么称呼就成了个大问题。冯丙只能含糊的称一声大公子,别的实在不敢乱喊。
  冯瑄在旁边拱手道,“请问元公子,可还记得当年问柳小筑中的马王二。”
  这一听就是有故事。冯丙在心里大为庆幸把冯瑄拽来了。蒋伟也听出来了,暗暗瞪了一眼冯瑄,这厮一贯浪荡,竟然还曾跟姜元有旧,真是该杀!
  姜武道:“某进去通报,诸位稍待。”
  “马王二……”姜元还真记得这个人。
  当年他住在江州著姓战家,战家对他的供应十分充足,但为了避开朝午王的耳目,又不敢跟他过多接触,连他住的地方都是一座空旷的庄园,侍候的仆人也只有两人。他不愿意在屋子里跟仆人大眼瞪小眼,就常常去倚澜河畔的小楼去坐一坐。
  倚澜河畔的小楼中有很多少年人,意气风发,姜元与他们相交,也好一舒胸臆。而马王二就是其中一个最有名的,他擅笛、擅萧、擅琴,还擅歌舞,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只要听说马王二在,就会聚到他的桌旁,为他击节唱和。他的名字一听就是化名,倒是没人知道他就是冯玉郎。
  他陷入沉思,一屋的人都不敢打扰,站在廊下的姜武仍然站得笔挺。
  “这个人极善歌舞。”姜元突然含笑对坐在旁边的姜姬说,“姜姬想看吗?”
  极善歌舞?
  姜姬心道难道冯丙这回来是给姜元送了个女人?但听姜元的话音又不太像这个意思。
  姜武回转,让开一步,“诸位久等,请!”
  他头前领路,冯丙让了一步,让蒋伟走在前面,冯瑄其二,他排最后。就算不甘心,冯家现在还要看蒋家脸色是不假的,所以就算冯丙能赶在所有人的前面找到姜元,再见姜元时,他也只能跟在后面。
  走上去后就能看到姜元暂居的草屋了。蒋伟心中暗喜,姜元现在沦落到住在这种地方,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他还没高兴完,就听后面冯瑄双眼一亮,击掌道:“好地方!此处依山傍水,胜过高屋华厦!”他一边说一边脚步轻快的四下张望,好像真的被这草屋给倾倒了。
  蒋伟一口血憋在心口。他本想借此压一压姜元的气势,此时却不得不跟在冯瑄背后吹捧,不然有冯瑄这句话,他再说此地贫贱就是要结仇了。
  姜元远远的就听到冯瑄和蒋伟的话,等这两人走到面前了,他立刻认出了“马王二”,跟几年前相比,“马王二”几乎是分毫未变,他却早已满鬓霜华了。
  压下心中不快,姜元笑道:“王二,多年未见,我可一直甚是想念你的笛子呢!”
  蒋伟早蕴酿好了,一见面就要痛哭先王,眼圈刚红,姜元却要跟冯瑄以旧友论交!他这眼泪登时就要憋回去。
  最可气的是冯瑄,听了这话也不嫌害臊,立刻喊人:“取我的笛子来!”
  从人快马取来笛子,冯瑄就在廊下吹起江州小曲来,姜元以手相击,替他打着拍子,两人都好像沉浸在音乐之中。
  蒋伟惊觉这姜元不像他来之前想的那么好摆布。这一手明摆着是给他的下马威,是给蒋家的难堪。当年朝午王篡位,蒋家可是先行官之一。另一个田家则早在蒋家和赵家的夹击下败落了。
  蒋伟不由得暗恨,他出城后不到两天就听说赵家竟然成了一座空屋,连宫中的赵王后都弃之不顾,举家潜逃了。看来他们是明白等新王继位,赵家一定会成众矢之地,其他几家都有可能讨好姜元,唯有赵家不可能,因为赵家出了个王后,更因为赵家在朝午王在位时捞够了好处,其他几家早就等着将赵家拽下来的机会,于是,索性一走了之,至于赵家去了哪里,今后自然会见分晓。
  不过没了赵家在前头顶着,姜元只会记恨他们蒋家了……
  “好好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能听到这首曲子。”姜元叹道,亲自走到廊下,牵起冯瑄的手道:“玉郎与我同坐。”再对冯丙道,“未见冯公,一向安好?”
  冯丙忙道:“劳大公子挂念。”
  这两人都说过话了,姜元也不敢过份冷落蒋伟,最后一个跟他说话已经够可以了。他转头对蒋伟道:“蒋公不肯进来,可是嫌寒舍简陋?”
  蒋伟连忙脱了鞋子进来道,“公子说笑了。”然后叹了口气,眼圈瞬间红了,“我只是有些伤心……”
  冯瑄一看蒋伟这作派就知道他想干什么,马上趁他哭的时候截过话头,对姜元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蒋公这是……唉,痛失至爱啊。”
  蒋伟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冯瑄抢去,恨不能咬他一口!
  那边冯瑄已经把蒋夫人跳墙壁的事告诉姜元了,叹红颜薄命,叹完竟然取出笛子又吹了一曲!虽然周围的人都掉泪了,蒋伟还是气得心口疼。
  等冯瑄吹完这曲,蒋伟不给他机会再开口,扑地大哭:“我可怜的妹妹啊!!啊啊啊!!”
  他哭的这么惨,令人闻之伤心,见之伤怀,姜元只得下去扶他,他一扶,蒋伟打蛇随棍上,抱住姜元就开始哭:“大公子、大公子啊……我妹妹是被那伪王给抢进宫里去的啊!!”
  冯丙一听眼就瞪大了!忍不住要起身,他从没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当时蒋家跟田家争王后之位,最后被赵家给截了胡,再然后蒋家还不要脸的把自家妹妹送进去,转头就跟赵家一起把田家给干掉了,到现在竟然能说他家妹妹是被伪王抢进去的?伪王当年就差把不想娶田、蒋两家的女孩子给说出来了,谁不知道啊!
  冯瑄拉住他,小声说:“叔叔休怒,蒋夫人都死了,蒋家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蒋夫人死了,他们家跟伪王也就没关系了。至少蒋家能装得像没关系一样,别人信不信无所谓。
  冯丙明白过来,愤恨的坐下,看也不看还在痛哭的蒋伟一眼。
  蒋伟哭到声嘶力竭才停下,姜元让人扶他下去净面更衣,叹道:“没想到,那伪王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正是!”冯瑄正色道,“那伪王倒行逆施,早就怨声载道了。”
  姜元再叹,“当年先父想到他与伪王同出一祖,由谁继位都是先祖血脉,又不愿令国朝动荡,劳民伤财,方才挂冠而去,不料那伪王丝毫不能体会父亲的苦心!”
  冯瑄一面感叹看来姜元这些年东奔四逃也没虚耗光荫,话还是说得很漂亮的,这么一来,当年他爹被朝午王赶出台城,那不叫无能,不叫愚蠢,叫仁慈,叫叔侄情深才甘愿让位。至于他爹到辽城没几年老婆也没了,自己也气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10章 姜姬
  姜元定了基调,蒋伟也吃了一剂下马威,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托冯丙的福,他上回送来的粮食足够,腊肉也管够,何况还有三条鱼,就算“多”了三个客人,也足够喂饱所有人了。至于这三人带来的从人都在山脚下自己开伙做饭,甚至还送上来了几瓮美酒。
  他们聊得欢乐,姜姬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今天姜元是主角,没有人关心坐在姜元身边的两个孩子——姜姬与姜旦是谁。
  姜元也不像对冯丙那时还把姜姬叫出来见礼,他今天根本没有介绍姜姬的意思,就是让她坐在身边,用饭时,她和姜旦面前都有一条鱼,倒是让蒋伟和冯瑄扫过来一眼,等看到她吃鱼时能轻松挑刺,姜旦那里也有陶氏照顾,不见手忙脚乱,更让蒋伟和冯瑄心中暗自吃惊。
  是夜,这三人都只能到山下安歇。冯丙一个人还能跟姜元同棍而眠,来三个人这床就实在是睡不下了。
  不过半夜,冯丙迷迷糊糊的被冯瑄推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冯瑄坐在他面前,衣冠整齐,冯丙大惊:“半夜不睡觉……想去做贼啊!”上回捉弄蒋伟就算了,他要是敢这么去捉弄姜元,冯丙就要去上吊了!
  冯瑄嘘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跟他说:“蒋老二,溜了。”
  冯丙刚醒来反应慢,“溜了?溜去哪儿……”一下子想起来!跳起来指着山顶说:“他、他不是去找大公子了吧!”
  冯瑄慢慢点头。
  冯丙眼前一黑,想冲出帐篷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的,一时根本收拾不好,再看冯瑄穿戴整齐,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气得上前给他一脚:“那你还不快去!!”
  冯瑄躲开那一脚,委屈巴巴的说:“叔叔休怒,休怒。我现在上去又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意思?”
  冯丙现在已经惊到只会学舌,“家里的意思?”
  冯瑄指指山顶,“蒋家想必早想好了,他们家蒋淑能一力将大公子送上莲花台,也可以联络朱家、胡家,说不定也能分给咱们家一杯羹……咱们家能出什么价?我上去后,说什么?”他两手一摊,冯丙已经懂了,然后,也傻眼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来接姜元,没有蒋伟,那姜元也只能听冯家的,哪怕能再晚上两天让蒋伟见到姜元,冯家与姜元也早就有了默契。但现在多了蒋家,两家相争,姜元自然是哪一家给他的东西多,他就会更亲近哪一家。哪怕蒋家当年背叛了他父亲,姜元此时也可以让蒋家将功折罪。
  蒋家与冯家差的不止是一个蒋夫人,还差一个蒋淑,叫冯丙自己说都不能昧着良心夸冯营比蒋淑厉害。冯家在冯营的主持下,走的是不功不过的路子。当年姜元之父被赶出莲花台,冯家明知不对也没开口,要追随朝午王……也慢了不止一步,等别人都磕头了,他才赶在最后跪了下去。朝午王在位三十年,冯营虽身有官职,却三十年都没进过莲花台,更别提向朝午王进言了。要说他这是忠心先王,可朝午王有什么政令,他从来没违背过,蒋家和赵家还曾打上莲花台呢,冯营却驯顺无比,连朝午王后面都知道有什么事先让冯家去做,让他们家先起头,后面就好办了。
  冯家不少人都看不惯冯营的作派,冯瑄就是其中之一,不然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到江州去。可要说反对冯营,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利益支撑,好像理由也不够。
  冯丙一直跟随冯营,偶尔也说两句,也有不满,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如果是冯营在此,在蒋伟已经趁半夜溜去找姜元之时,冯营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知道,闷头睡大觉。
  可……男儿在世,谁不想成就一番功业?是他先找到的姜元!他现在也到了这里,难道要闷头睡大觉吗?!
  可他不能代替冯营做主,不能替冯营许愿,哪怕先许了再回去说服冯营都不可能,因为冯营根本不会答应。
  冯丙在心中转过来这个弯之后,一屁股坐下来,生起闷气来。
  冯瑄就看着冯丙把自己气得脸色从红到白,渐渐快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也是服!
  “叔叔,不要生气,侄儿有办法。”冯瑄上前给冯丙拂胸顺气,轻道:“一会儿叔叔也上去,只要蒋伟说的,叔叔都不同意就行了。”
  冯丙刚想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就听到这句,直接伸手打他,“这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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