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听到呼吸声,难道蒋盛不在此处?
他蹲下来,慢慢靠近。
轻轻推开半边门——
一柄巨剑当头斩来!!
蟠儿不退反进!短匕挡在胸前扑上去!
“唔……”蒋盛闷哼一声,脸整个扭曲起来!
他抓起趴在他胸口仍把匕首往里捅的蟠儿扔出去!“唔……哈……”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蟠儿被高高抛出去,摔在破碎的床上,被一根断裂的床柱扎住了侧腹,蒋盛是看准了才把他扔过来的。
他的头也有些昏,挣扎着站起来。
蒋盛此时看清了他的脸,“是你……你是蒋彪的人!”是蒋彪的宠奴,被他赠给公主。现在他又回来,必是蒋彪的命令!蒋彪他夺了樊城还不够!又迎娶郑氏女为妻!现在还要杀他!他喷出一口血沫,胸口止不住的闷痛和喉间涌上的痒意让他捂住嘴,血沫不停的从指缝间溢出。
“蒋彪要杀我?”那他怎么能白死!
蒋盛拄着剑努力站起来,“咳……咳……”他看了眼胸口的伤处,撕下一块衣襟堵住,举剑向蟠儿劈来。
蟠儿刚才是趁其不备才一招得手,蒋盛现在是拼着一条命不要,他不敢恋战,故技重施,滚地躲开蒋盛劈来的剑,在他腿上插了一刀,夺门而逃。
“小贼休逃!”蒋盛眼见追不上,拔出腰间短匕掷出,见眼前那个身影一顿后还是跑出去了,急喘几下,再也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血沫便喷涌而出。
蒋盛的从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跑进来看时,见蒋盛趴在地上,弓着腰背剧咳,一边咳一边呕血,地上全是喷溅的血。
从人腿一软,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主人!主人!来人啊!来人啊!!”
蒋盛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抓住从人,喷着血沫艰难道:“蒋彪……杀我……杀我……”
从人心肝剧裂,哭喊道:“主人放心!奴必报此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蒋盛倒在地上,浑身瘫软,咳口一口口的血,他能感觉到有更多的人来,更多脚步声、呼喊声,他看到了他的儿子,父亲呢……父亲……爹爹……
蒋家沸腾起来,四处都有人。
蟠儿躲在了蒋彪的书房里,他躲在书柜中,这是他从小时候就喜欢躲的地方。
他轻轻喘息着,腰后传来一阵阵的剧疼。
但不能拔……他记得主人说过,拔下匕首就会有血迹,就会被发现……
这里没有主人,火墙也就没有点。
越来越冷了。
蟠儿握住双手,他的双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蒋盛会死吧……他那一招是丛伯教的。丛伯会杀人,在他还小时,看他总是被夫人的人追得到处跑,就教他:“你把短匕用两只手握紧,抵在胸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去,扑到敌人的怀里,只要插到了就要用力往里捅,捅完再搅一搅,此人必死。”
他若死了,就算是为姜粟报仇了。
他在心里想……他没有看到尸首,那就可以告诉公主,其实姜粟可能还活着,这样公主就不会太伤心了……
蟠儿眼中涌出泪来。
他很清楚,那里没有姜粟……她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不能告诉公主……不能告诉她……她会难过的……
吱哑一声,柜门打开,光线照进来,刺痛了蟠儿的眼睛。
他看到熟悉的裙摆,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夫人。”
赵氏木然的站在柜前,外面人声鼎沸。
“你是来为蒋彪杀蒋盛的吗?”她问。
蟠儿咬住唇,没有回答。
他的主人是公主,他不能背叛公主。
“呵呵……”赵氏怪笑起来,“奴性坚强。蒋彪那样对你,从小把你买来,不把你当人,等到你大了,又把你随手送给别人。就算是这样,他一句话,你还是会为他赴死。”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疲惫,“是不是都是这样……人人都是这样……”
蟠儿听不懂,但他能听得出来,赵氏绝望了。
“夫人,何事忧愁?”他柔声问。
赵氏突然说:“……蒋彪在樊城娶了郑氏女为妻。”
蟠儿明白了,他哀怜的看着赵氏。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蒋彪其实也有信任与依赖,在赵家不要她之后,只有蒋彪肯保护她,纵容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生她的气。她以为他是可以相信的之后,他却轻而易举的丢下她逃走,又另娶他人为妻。
她为相信他、依赖他而痛苦,折磨自己,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他和赵家没有什么不同。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赵氏惊惧的后退两步,蟠儿的眼睛不停的在她眼前晃。
“你凭什么……凭什么……”她喃喃道,拔出匕首就要朝蟠儿扑去,蟠儿待要招架却慢了一步。
此时,香奴突然扑了上来,把赵氏推倒在地。
蟠儿怔道:“香奴?”
赵氏要尖叫,香奴连忙捂住她的嘴,惊慌失措的看着蟠儿:“怎么办?怎么办?”
蟠儿看着赵氏,想起公主,“……杀,杀了她。”
赵氏瞪大双眼看向蟠儿。
香奴抓起赵氏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的磕在了地上。
第110章 幸运
香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他只记得停下来时,室内安静得吓人,过了很久,可能有一百年那么久,他才听到近在咫尺的蟠儿的喘气声。
他轻轻的喘息,不敢太用力,就像他的身上什么地方有伤,呼吸都会扯疼伤口。
他放开赵氏,她软软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奇异的是他现在才发现她是这么轻、这么小。
他转头看向蟠儿,他的脸在暗的地方白的发光,但他的脸上都是冷汗,眼眶青黑,眼睛却闪闪发亮。
“我们走。”蟠儿盯着香奴看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
香奴绕过地上的赵氏,不敢碰到哪怕一根丝带。他握住蟠儿的手时险些摔倒,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浮木。
外面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
蟠儿努力站起来,香奴这才发现他腰后插着一柄短匕。
“你、你受伤了……”香奴抖着声音说。
蟠儿看到他刚才躲的地方有一小滩血洼。
“我没事。”
两人互相倚靠着、掺扶着走进了寝室。
蟠儿让香奴把他扶到床上,拉上床帐,灰荡起来,但床帐里似乎安全多了。
“那里。”蟠儿指着床头说,“移开那个柜子。”
香奴去推那个柜子,发现推不动,可是要搬开也不可能啊……他糊涂起来,推着那个柜子前后活动,突然柜子发出卡的一声响,他把柜子抱了起来,发现下面是一块活动的木板。
“推开。”
他依言推开那块木板,木板灵巧无声的滑到下面,露出底下的地道。
香奴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想着这一刻,还是这就是梦。
“打开了……”
“下去吧。”蟠儿靠在床柱上说。
香奴爬下去,没想到地道竟然是一个滑道,他一下子就滑了下去,一直滑到底,眼前漆黑一片,前方隐隐有光透出。
他懵懂的向前爬,此时听到身后传来滑落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落到地上,发出闷哼。
“眫儿?”
“……走。”
香奴往前爬,当来到透光的地方时,他也听到了街上的声音。
有车马声,有人声。
香奴一时胆怯起来了。
蟠儿的喘息声渐渐接近,一只满是冷汗的手越过他的肩,去推开了那扇门,外面的光线与人声陡然大了起来。
香奴不由自主的爬了出去,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每一个角落,狭长的街道一眼看不到尽头,前方不远处有各种吵杂的声音,它们一起灌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惊觉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声音。
地上很脏,全是土。没有花草、没有干净的地板。
他爬出来就沾了一身的土,手上、膝上全都是。
蟠儿跟在他身后爬出来,在阳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香奴手足无措,“我、我送你回公主那里!”他架起蟠儿,抬头望向莲花台的方向。
“不能回去。”蟠儿摇头,“会被发现。”他从不小看蒋家在莲花台的力量,一旦他回到摘星楼,一定会立刻被发现,连摘星宫都不能去。
“那怎么办?”香奴把蟠儿放下,“怎么办?我去找医者!”
“你去哪里找?”蟠儿笑起来,乐城中哪有高明的医者?当日蒋彪被赵氏刺伤,还是蒋淑连夜从涟水把黄医绑来医治的。现在又去哪里找另一个黄医?
香奴眼中涌出泪来。蟠儿笑道,“扶我起来。”
香奴扶着蟠儿跑到另一条街道。
“早晚会有人全城搜捕的。”蟠儿取出钱给香奴,“去买辆车,买条牛,这里离城门已经很近了,我们出城去。”
香奴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去买了车和牛,那个卖车给他的人还想自荐给他拉车,香奴不知怎么聪明起来,高傲道:“你?你会脏了我主人的眼的。”
赶走那些自荐的人之后,他赶紧把车赶到附近,把蟠儿扶到车上,在他身上盖上一层麻布,从头到脚都遮住后,拉着牛车往城外去。
这里确实离城门很近,城门守卫看到香奴的穿着后没有查验牛车就放行了,他们顺利的出了城。
城外的人很少,香奴不知该去哪里,只觉得天高地阔!何处不可去?
他随便找了一个开阔的方向,让牛往那里跑。
这时他想起蟠儿,掀开麻布,蟠儿闭着眼,呼吸也轻得几不可闻。
“眫儿?”他脸色大变,以为他死了。
蟠儿张开眼睛,看向他,眼睛笑得弯起来。
他握住蟠儿的手,觉得手心满是冷汗。
“蟠儿,你再撑一下,等找到村子,一定有医者的!”
蟠儿眨眨眼,微笑起来。
香奴回头看牛车,没有人赶车,这条牛也跑得很快。
他再看蟠儿,他又闭上眼睛了。
“眫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忍不住问。
蟠儿睁开眼,茫然的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公主?公主很好,对我很好……”他不知是想说给香奴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
“公主怕我们冷,一到天冷就给我们做皮裘。”
“她说要有鞋子和袜子。”
“她说饭可以随便吃……不管是肉还是蒸饼……想吃多少都可以……”
“她不打人,也不骂人,她从不对我们生气……”
他喃喃道。
香奴听得入了神,“怎么会呢?”他不相信,公主怎么会这样?哪有这样的主人呢?
蟠儿的眼睛有些花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瓦形的碎掉的玉币,打磨光滑的红玛瑙,有着圆弧的纹路,塞到香奴手中:“把这个给公主……告诉她……二姐没事……”
香奴连忙把玉币塞进怀中,密密的藏好,他看蟠儿又不动了,连忙轻轻推了他一把:“眫儿,眫儿,别睡。”
蟠儿轻轻抬起头,眼睛没有睁开,微微的笑了一下。
香奴看向远方,没有看到村落,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
这时远处一个人迎着牛车跑过来,张着双臂呼喊:“哎!哎!”
香奴站在车上举起鞭子:“别过来!”但看到人之后,他的鞭子没有挥下去。
那是一个梳着两角丫的小孩子,赤着脚跑过来,看到他手中的鞭子后,明显瑟缩了下,远远的跪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回手指着不远处结结巴巴道:“我、我爷爷摔倒了,起不来!能不能求你……”他急得不行,“帮我扶他起来!”他说着眼中就涌出了泪。
香奴心软了,想起了他的小弟弟,道:“不行啊,我要去找医者,我哥哥受伤了。”
小童一怔,突然高兴起来:“我爷爷就是医者!我爷爷会救人!!”
黄医倒在山坡上,他刚才没看到那里结了冰,一脚踩在上面,结果就滑了下来,在滑下来时,他清楚的听到右腿咔的一声脆响。明知腿断了却也动不了,只能趴在地上。
小童刚才跑了,现在又叽叽喳喳的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黄医只能看到来人的鞋,以细麻做面的布靴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好心的过来扶他呢?
结果这人站在他面前,先不忙扶他,而是问他:“你可会治伤?”
小童努力撑起他,连连点头:“我爷爷会!会的!”
黄医咳了一声说:“我只会治马治牛。”
香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把黄医扶起,不料黄医人老体轻,他索性抱着黄医跑上山坡。
黄医这才看到路上停着一辆牛车。
香奴把黄医放到车上,黄医自己掀开了麻布,看到下面的人。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在蒋府见过的小童儿。
这个小童长大了,容貌更加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