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算逸事也算丑事;后者,不值一提。
公主怜惜大将军辛苦,以殿中宫女侍人相酬,难道不是兄妹情深?
所以楼里的宫女侍人都知道公主与将军的私情,出去却没有一人告密。外面的人知道将军常在公主的宫中留宿,乃是宫婢娇媚,公主是体贴兄长而已。
绿玉端来厚粥、咸蛋,道:“公主就在下面,将军醒了要不要沐浴?”姜武嫌厚粥不解饿,又吃了几个馒头——米儿总这么叫这东西。
吃完,他去洗了个澡,才到楼下去。
下面是姜姬、蟠儿、卫始与龚香。
姜武看到问:“是大事?”
“不算大事。”姜姬把手中的纸牍递给他,“是通洲的事发了。”
通洲、袁洲唇齿相依,两座大城都靠着滨河。通洲的洪家胆大包天,蠢得惊人,估计以为堵河陷袁洲,他们通洲反正在上流,不会有事。但河水确实不会倒流,流民可不听这个。
袁洲出事,百姓逃出,第一个目标就是通洲。
洪家前脚送走赵序,后脚就着手治灾。
先是赶绝商人,然后紧闭城门,再从城中选拔精壮加固城门城墙。
做法都对,可惜低估了流民的数量。
洪家没打算施粮,因为这个粮一施,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是个头,损失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钱包啊。
所以流民来了,洪家就把他们赶走,对他们说“去乐城,找大王,大王有粮”。
的确,在一开始这个办法是很有用的。大半的流民都朝乐城来了。
但流民源源不绝。先逃出来的,不管如何,都是家中小有积蓄,有车有马,跑得快,跑得早,所以听了通洲洪家的话后,见城门不开,也不多耽搁,直接就奔乐城来。
但后面逃出来的就都是无车无马,更不会带行李、细软、干粮的普通百姓与贫民了。
他们饿着肚子,与家人失散或舍弃家人,靠着两条腿才逃到通洲,城上的人喊话让他们再跑上不知多少路去找乐城的大王,他们走得动吗?
何况这里面有多少人知道乐城怎么走?他们大多数这辈子连袁洲都没出去过,能走到通洲来已经是侥天之幸,去乐城?乐城在何方?哪有眼前的大城真实可靠?
他们不肯走,洪家见人越聚越多,担忧对通洲有害,就下令杀人了。
守城将军下了杀手,城外的流民自然就跑了——大多数又跑回袁洲去了。
前方无路,后面是家,当然是往家里跑更安全更安心啊。
可过几天,流民又来了,比以前还多,仔细一辩,怎么看着其中几拨人眼熟啊。
如此几番后,洪家见流民赶走又回来,起了疑:怎么这么多流民哪都不去,就往通洲来啊?
一查,原来是袁洲柳家说的,说通洲洪家是个大善人,去通洲肯定有吃的。
洪家骂起了娘。
他现在是宁可当个恶人,也不愿意被人夸是善人。
但现在不是找柳家麻烦的时候。洪家再让守将杀人,守将不肯了。杀多了,他就该担责任了。
守将说,你让我帮你杀人,我是不行的,但我可以护着你全家逃跑啊,你跑不跑?你不跑我跑了啊。
眼看通洲要被袁洲水患给拖垮了,守将也开始暗骂当时洪家的招太损,太黑,不想给大王送钱就毁了袁洲,现在连自己也玩完了。看这灾情,只怕没个二十年缓不过来。
在穷地方当将军和在富城当将军是不一样的,守将想走了。
他一走,肯定是要带着兵走的。临走前估计还要找洪家要点粮,要点钱。
洪家一看,守将目露凶光,情势不妙。这是内外皆忧啊。
自家商量一遍后,找上守将,那我们一起逃吧。
守将就带上洪家,把通洲搜刮一遍后,跑了。
很顺利的,跑到了滨河口。
河口重兵驻扎,普通百姓查实没有病的都迁到附近的荒野上安置了,有粮吃,有活干,早到的流民黄豆都种上了。
有病的,去西边村子里住,先治病,治好了去去东边,治不好就地烧埋。
见到这么一大伙人来,此营的将军蹦起来,搓着手对心腹道:“大鱼来了!操他爷爷!来得这么慢啊!”
于是陈兵列阵,先一阵箭雨把守将带的人逼停,守将出来报姓名,不认,要他解甲下马,自缚双手,过来投降,不干的话我们可就冲杀过去了啊。
守将一看,叫来洪家的人,看到没,想过去要交钱,我一个人过去可不够,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洪家便打点礼物,金银财宝,美人佳童。
守将果真脱得精光,以示身上未藏利刃,然后与洪家家主及其数子一起过来投降。
等到了这边,守将先把洪家告了,说他知道这场水灾不是天灾,是人祸,就是这洪家干的!他是特意要把这罪魁祸首抓来献首的!
此营的将军大喜过望,把洪家拿了,把守将扶起来,再让人去把洪家带来的大批财物都收剿了。然后就命人在流民区宣扬此事。
宣扬完,要守将带罪立功,领他去通洲替洪家收拾残局。
其实就是打算借着洪家自己作恶,把通洲给占了。
消息借水路送到乐城也只需要一日夜,相当快了。
也就是说,昨天这个时间,正是洪家被捉拿的时候。
姜武点头:“马腾做得还不错。”
姜姬:“这是这个将军的名字?倒真是个人才。”姜武:“他说自己祖上是读书人。”本人倒是一副土匪脸。
第472章 推倒与建立
马腾确实是个人才。
他先到了通洲, 通洲是城门破败,野狗满地乱窜。
还留在通洲的人也是朝不保夕。
洪家带着守军一下子全跑光了,通洲城就成了无主的空巢。先是很多人跟着洪家一起跑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一部分不辩方向, 瞎跑乱撞的人又回来了, 不回来不行了,外面都是荒野,全是饥民, 他们跑出去的背着孩子提着包袱,全是现成的肥羊。想的很好, 大家一起跑,人多, 壮胆。结果饥民比他们还会聚团,看到有肥羊一轰而上,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几十倍, 能顶什么用?
能再跑回通洲的已经是幸运的了,剩下没能找到回来的路的,都死在半道上了。
但回到城里也不安全, 城中早就没了秩序。
有些家族没有走, 但紧闭家门, 家中父老壮丁都手持棍棒,他们不走多数是想等大王派人来接管通洲,走了, 路上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真逃到乐城,那也比不上在通洲啊,好歹有家有业。
百姓希望这些没走的家族能出来主持局面,人都进不去门,守在门口的,敢逗留就打走。
百姓们只得自己苦熬。
有人想把城门关上,不让外面的流民再进城。可关上了还会有人打开,每一日都有人逃,零零星星十几个、几十个人。城门关关,开开,最终被人把城门栓给卸下来了。
万幸没人把城门给卸一扇下来偷走。
城门再也关不住,这通洲的人自然就无法安枕,于是看到马腾带兵来了,不但不以为苦,反倒奔走相告,欢庆鼓舞。
马腾还没进城,酬军的粮草钱物都准备好了,现成的大房子也腾了好几座,恭迎马腾带兵进城。
马腾进城当日,就有城中富户、著姓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席上问两个问题:将军还走吗?大王知道通洲的事了吗?洪家这贼子带全家逃了,请大王治洪家的罪,再选贤能来任通洲太守。
一群人拜在马腾脚下,他不答应就不肯起来。马腾就答应回去后一定面见将军,求将军向大王禀明通洲此事,严惩洪氏,另选贤良。
马腾也对通洲提了要求,第一,先把城门修了,第二,还请诸位乡贤约束城中百姓;第三,收敛城中、城外弃尸,于城外挖深坑焚烧后深埋。
这是要征丁。
但也没办法,通洲的人答应了下来,就开始修城门;叫来各姓、各家族长,约束各族,不得犯军,不得闹事;最后老弱在城中捡尸,青壮去城外挖坑。
马腾亲眼看着弃尸都烧成灰了,埋到土里去了,再将选出来的老弱与青壮都拉到城外荒地,让他们垦荒,种黄豆。
然后带兵继续往袁洲去。
袁洲的情况比通洲好得多,因为柳家没有逃。
听说马腾带兵从通洲过来,柳家带着酬军的粮草迎出五十里,见到马腾后,也是客客气气,几近低声下气。
马腾到了袁洲,确实看到一片狼藉,但平心而论,袁洲的现状比通洲好得多。
虽然也是遍地哀鸿,但百姓悲伤之外并不慌张,街上还有捡尸的人,柳家的跟在马旁细心的说:“尸首摆在街上未免不雅观,拾走后让人画影图形再下葬。”
以备家人在灾后前来认亲。
马腾道:“现在这个天气,尸首还是烧掉的好。”
柳家道:“都是要烧的,不然也没那么多地方葬啊。”
烧了人只需要一个陶瓮就行了。
柳家这么好,马腾也没有耽误正事。他对柳家说,他要护送柳家的人到乐城去领受大王的恩赏。
因为柳家做事很不错,所以大王要赏。
柳家的人大概以为这是一条断头路,哭哭泣泣的,先求马腾说能不能留下几个幼小的孩子?
马腾不许。
又问能不能留下女眷?至少放女眷一条生路。
马腾这回点头许了。
柳家就生离死别了一番后,男丁都被“护送”走了,他们前脚走,后脚,马腾就命人造车。
袁洲本来的车早在逃难时都被人带走完了,柳家原本不缺车,现在也不剩几辆。
柳家剩下的都是妇孺,只得命管家听命行事。管家千辛万苦造了车,每天回家给家中的老太太、太太说马家军把青壮都给征用了,正在清河泥。
把半倒不倒的屋子都推了,还能用的砖木都捡出来,堆在了空地上。
商人送粮食来了,每天外面都煮鼎食送给百姓们吃。
柳家的老太太、太太们都庆幸,这马将军是个好人,那被马将军送走的家里的男人们应该……也会平安吧?
马腾又“不得已”娶了柳家两女为妻妾,此时车造好了,他就催柳家的女眷们也乘车出发,去追前面走了的柳家男人们。
他的新妻与新妾都嘤嘤哭泣:“你莫不是占完了我们姐妹的便宜,就要送我家人去死吗?”马腾一手搂一个,亲完这个亲那个,道:“我怎么舍得?放心,放心。”
说完毫不容情的把女人们也给推到车上送走了。连他新娶的两女都交心腹带回乐城。
心腹道:“我送这两个小嫂子回去只怕要挨大嫂的棒子了。”
马腾笑道:“你先让她打几下,等我回去,她就没力气打我了。”
心腹嘻笑着把人给带走了。
柳家人从袁洲走干净以后,马腾照将军送来的军令,开始命袁洲全城后移三十里。
推倒城墙那一日,袁洲百姓哀哭震天。他们中有不肯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绑着手,像运奴隶一样,推着拆下来的城墙石、滚木等物,去建新城。
马腾站在队伍旁,长叹:“这下,老子的大名要被人骂上一百年了。”
乐城,摘星楼。
孙菲把开元城交给了赵序后就去了通洲,他曾造过从乐城到凤城的两条官道,现在叫西凤路和乐凤路。
去过通洲后,他又去了袁洲,对比县志,他可以负责任的说,因为滨河河床浅,千百年来虽然水缓河小,少发灾祸,但事实上滨河的河床已经快被从晋江和涟水涌来的河泥冲成平的了。
所以洪家才能那么容易就令河道溢水,水冲进了袁洲城。
有两个办法,第一,移城。上流的通洲还好说,袁洲不能再在原地了,必须向上移,三十到五十里,以三十里为佳,三十里那个地方地势平缓,适宜住人。百姓们先挪过去,要不要在那里建城,还要再看。
第二,清河泥。河床必须重新挖深。
“不管如何,先搬城是最好的办法。”孙菲说。
姜姬问:“分流呢?”
孙菲见是公主发问,低头道:“若要分流,需要实地勘查地势,非一日一月之功。”要想稳妥,查前十年此地水土,看后十年此地水土,都不算过分。
一旦改河道分流,就是百年大计,不能草率。
姜姬点头,道:“你再去袁洲,先任你为通洲太守,兼袁洲事吧。”
孙菲伏下身去:“遵命!”
他从摘星楼出来时,心还在砰砰跳。
那一日,他被龚相宴请,席间龚相道:“公子才高,已被……所识。”龚相微笑间往莲花台一指,“某先在此,恭喜公子了。”
孙菲想问这人是谁,他知道不是大王,但也不是龚相,难道当真是姜大将军?还是那个叫奇云的老头?
还是有第三个人?
龚相不肯直言,只说孙菲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然后就送他去了开元城。
孙菲到开元后,见刘家的名声被那一场大火给抬高了,大王的名望一落千丈。他不着急替大王辩白,而是坐视开元其他世家蚕食刘氏留下的势力。
期间,他出入各家,劝告他们不要学刘家,要“效忠大王”。
于是这几家就把刘家搜刮一空后,当成贡品送到了乐城。
刘箐“逃”得急,刘家那一室焦土还没收葬。其他几家想替刘家捡尸,让他们入土为安,孙菲劝他们不要这么做。
因为刘箐才是该替家中长辈亲友收尸的人,他不做,就是不孝,他不孝,对他们才好。
其他人明白过来,就任由刘家人曝尸在外。慢慢的,有往日与刘家交好的友人去替刘家收尸,期间自然要唾骂刘箐。
大王与姜将军的人自然该骂,但最该骂的,难道不是刘箐?
是他把祸事引到了开元城,毁了刘家七百年的家业啊。现在他为了功名利禄,带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跑到了乐城,这样狼心狗肺之辈,真是人所共弃!
此时,赵序到了。在他到之前,通洲水患的事开元城已经听说了,因为有商人从开元贩黄豆去通洲,还有人说涟水大关和滨河口两地现在正在限船,他们的生意都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