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和她上一个中学,他初一她高二,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亲密,两人擦肩而过她没认出他。
他一次也没主动找过她。
再后来,他进了市游泳队,不常去学校。
一晃,这么多年。
回家的车里,乔宏海又把病例看了一遍,林萍低声询问他的意见,乔宏海只道:“不管怎么样,先接过来吧。”
林萍点了点头,提起关腾腾:“真是认不出来了,小时候很乖的,刚刚我看他手上纹了好多东西,看着怪吓人的。”
乔宏海倒是没注意这个,听林萍一说,微微皱了下眉头。
乔欣坐在前面,突然扭回身维护:“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很普遍的,不代表什么。”
林萍不认同,和乔宏海说:“他要是关主任带大的还好,现在,难说,听说连个正经单位都没有。”
乔宏海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中山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
乔欣听得懂,言下之意把关腾腾归为了坐吃等死富二代之列。
林萍淡淡一句:“要不是看在关主任的面子上,今天这饭我不愿意吃,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来找我们,治得好是本分,要是没治好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乔欣厌恶地皱起眉,之前在席上,林萍不是这样说的,她明明夸关腾腾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人啊,都是双面兽,乔欣心中抵触,却摆脱不掉。
小时候她牵着关腾腾下楼打酱油,小卖铺的伯伯问:“欣欣,这是谁呀?”
她扬起笑,骄傲地宣告:“这是我弟弟。”
关奶奶逗她:“宝宝不听话,我们不要他了。”
她紧紧将关腾腾搂在怀里,问:“那我可以带他回家吗?我要他,以后他就是我亲弟弟了。”
回忆里,关奶奶和邱阿姨哈哈大笑,将她抱起来晃了晃,而关腾腾什么都听不懂,只朝她咧嘴笑。
事情总是这样,和她玩的好的父母总是看不上,而他们看上的人,最终抛弃了她。
车外街灯闪烁,乔欣皱着眉再次顶撞:“关叔叔不是你说的那样,关腾腾也很好。”
乔宏海抬眼看了乔欣一下,略有深意:“以后和他少接触,你们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年纪了。”
林萍赞同地点点头。
***
接下来乔欣一路沉默,只让司机将她送到路口,借口要去超市买东西提前下了车。这个点超市里人很多,她每回和父母见完面都要逛超市,随手往车里扔两包薯片巧克力,她虽独居却有一个双开门冰箱,她喜欢将家中冰箱填满,再一点一点吃干净,这是最解压的办法。可现在是减肥期,她只能忽视花花绿绿包装精美的零食货架,把车推到冰柜旁,选绿色蔬菜和粗粮。
付款的时候手机进来一条消息,划开来一看,是关腾腾问:【想不想去见见我奶奶?】
乔欣抛开几分钟前乔宏海的敲打,秒回:【去啊!】
海边,关腾腾脱了长袖衫只着一件背心跨坐在摩托车上,看完乔欣的回复,咔擦锁了屏幕。他默默注视前方,海浪声很大,海风拂过身体,天空没有星星,一片黑暗。
第二天两人约在乔欣单位外碰面,这年头,纸媒算是夕阳产业,但《鹭岛日报》属于官媒,并没有这个困扰,不但广告营业额连续12年居全省纸媒之冠,还能挤进全国主流媒体50强。
乔欣作为报社的正式编制职员,虽每月到手工资不多,但年终各种补贴奖励加起来也不老少,碰上国家重大活动或者会议举行,全社人齐心协力完成任务不出错的话,上头还会奖励公费旅行。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一份非常适合女孩子的铁饭碗,乔欣知道,父母为她的将来也是用了心的。
关腾腾今天车送去检修,站在报社外头因为两条花臂被保安瞧了好几眼,到点了广播里唱下班歌,他淡淡笑了一下,觉着这地方和学校挺相似,都给人严肃认真必须上进的感觉。
条条板板的,和乔欣挺像。
乔欣远远站着,好笑地看不少女生经过关二腾身边时偷看他,关腾腾无奈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乔欣刚要迈步,被办公室刘姐拉住:“哟,哪来的帅哥?”
乔欣特别骄傲:“我弟弟,帅吧!”
刘姐连连点头,问:“你哪来的弟弟?小心你家老王吃醋!”
乔欣一顿:“忘记跟你们说,我和王旭华分手了。”
刘姐明显愣了下,乔欣订婚那天全办公室都去了,平日里就没少听乔欣我们家老王老王地提起,那天一见真是觉得不错,两个年轻人站在一块特别般配,怎么说分就分了?
一般这种事都是男方有问题,刘姐是过来人,问乔欣:“出什么事了?”
乔欣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分了。”
单位里人多口杂,她想给自己留点尊严。
这话刘姐不信,但面前闷葫芦怎么都不肯说,只能作罢,不过她也不替乔欣担心,宏海医院的大小姐,走了个老王自然会有老陈老李填上。娶乔欣等于少奋斗二十年,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乔欣就这么随意地宣布了自己婚事解除的决定,将往日一切抛在背后,朝着关腾腾跑去。
***
关腾腾负手看她,两人经过昨晚变得像知根知底的同一个战壕战友,交换眼神后定了心,一个拿出手机叫车,一个在说话:“我想给关奶奶买束花,买什么花好啊?再买点吃的吧,关奶奶现在能吃什么?”
关腾腾看着叽叽喳喳的乔欣,一时没说话。
乔欣拉拉他前襟:“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
“买海芋吧。”他说,“吃的就别买了,她现在吃得少。”
这话说完,明显感到身边的女孩安静下来,点了点头,哦了声。
似乎是因为他的话难过了,他张了张口:“要不你买点海苔。”
乔欣噌地仰起头:“奶奶爱吃哈?”
关腾腾扬起唇角:“我爱吃。”
个小屁孩!乔欣伸手拍他一下,心想这小屁孩怎么一晃就长这么高了啊?她在他跟前都摆不出姐姐谱。
司机把两人载到轮渡码头,鹭岛有两个码头去鼓浪屿,一个本地人通行,一个供游客通行,两种船票价格不同,乔欣和关腾腾走的是本地人通道,亮出身份证船票八元,乔欣自诩是姐姐,把船票结了,然后把一元硬币大小的砝码递给关腾腾,关腾腾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再瞧瞧乔欣,道:“别在我跟前摆姐姐谱啊,都没我高。”
一提身高乔欣就生气,哼了声,上船找二楼座位,看着轮船卷起水花,慢慢驶向那座全国文明的岛屿。
关腾腾慢悠悠跟上来,往她身边一坐,递了瓶冰水,盖子给她扭开的,直接喝就行。
其实本地人不常上岛,如今这座岛屿已经成为了标准的景点区,走哪都是人,再没了小时候的感觉。乔欣问身边人:“关奶奶怎么住在岛上?”
关腾腾难得说那么长的句子:“本来她想住养老院,被我爸死活拦下来,我知道,她是怕麻烦我们,可一家人有什么好麻烦的,我奶奶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现在一院保持的几个国家项目当年都是我奶奶领头的你记得吗?”
乔欣点点头。
“她还享受□□津贴。”
乔欣发自内心地哇了声。
关腾腾特别骄傲并且幼稚地望着天:“她是我奶奶。”
乔欣配合地:“羡慕死我了。”
等两人站在位于岛屿深处游客罕至的疗养院恢弘大门前,关腾腾说:“所以我们家建了这个疗养院。”
现在是在炫富吗?
乔欣指指位置没有这里高,站在此地可以隐约看到的一个白色三角屋顶,说:“喏,那是我家开的。”
鼓浪屿如今寸土寸金,但在几十年前并不值钱,乔欣也不知道她父母怎么想的当时会在这里买下一栋二层小楼房,也没用处,就这么放着,可一转眼却成了金疙瘩,前几年不断有人提出要买,乔欣知道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个香港商人出价九千万,想改成高级疗养院,那时候乔欣觉得那人一定是疯了,结果她爸更疯,一句话把价格抬到一亿一千万,少一毛都不卖,对方下不去手,撤了。
乔欣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她爸真不是一般人,转头找了装修公司大改造,家里的生意乔欣向来不过问,等开幕典礼跟着来剪裁才知道,印象里楼板都朽了的小破屋摇身一变,成了亮堂堂的美容会所,有成片通透的落地玻璃,放眼就是海,楼层挑的很高,实行会员制,需要提前半年预定,接待来自天南地北的客户。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被笑死了,这俩富二代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另外,是真的,我亲戚很多年前在鼓浪屿买的小房子,去年最新报价超一亿,用来建疗养院,从这里我们学到什么?
买房啊同志们!不管房价贵不贵,重要的是先上车!一般囔着别买房的都是没资格上车的,别信。
第7章 爱情的试金石7
这是一个有游泳池的疗养院,这是一个比对五星级酒店打造的疗养院,这是一个有一对一护理并且护理师都是硕士以上学历的疗养院,通常我们会在这种疗养院前面加上一个词——高级。
乔欣随着关腾腾往内走,目光所及之处皆透着有钱二字,她扯了扯他:“你爸生意做这么大?”
“恩。”关腾腾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这一点,他与乔欣何其相似。
“那你还在蓝白上班?”乔欣觉得不可思议,“让你爸给你开家健身房不是更好?”
关腾腾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她,指了指自己:“蓝白,我的,不是我老爸的。”
乔欣眨眨眼。
“没花他老人家一分钱。”关腾腾继续往前走,留给乔欣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壳。
乔欣这才想起那一晚,他在电梯里教育弟弟,让弟弟到他店里打工赚赔偿费。乔欣看向那道背影,心想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
那么大的健身房,从职员到课表事情很繁琐,他偏偏不是甩手掌柜,自己亲自带学员,看得出来是真喜欢运动,乔欣上回看馆里的教练介绍,这小子还是省健身协会评委。
才不是她妈妈口中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乔欣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朝他跑去,一扯他衣角,使他那件T恤如帐篷般顶出一个角:“你好厉害,把蓝白做得有声有色,不像我,整天混吃等死碌碌而为,关奶奶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关腾腾瞥了瞥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乔欣没注意,继续笑嘻嘻地问:“昨天你弟弟怎么没来?他叫小宝吗?你大他几岁啊?那他也是我弟弟了啊!他长得和你好像哦!”
关腾腾一哂:“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怎么到处认弟弟?先说好啊,我不是你弟弟。”
乔欣跳起来呼噜他脑袋一下:“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以前谁喊我欣欣姐姐来着?谁一分钟见不着我就哭鼻子来着?”
艳阳下,男人红了脸,推开她的手:“啧。”
***
虽然老人病着,但乔欣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开心一点,如果来探望的人都愁眉苦脸,关奶奶会更痛苦。
所以她站在门外练习了一下表情。
关腾腾双手插袋看乔欣对着玻璃窗傻兮兮地咧嘴笑,淡淡说了一句:“费心了,不过没关系。”
乔欣不理解他的话,关腾腾伸手旋开门走进去,沉沉唤了声:“奶奶,我来了。”
乔欣探进去一个脑袋,见印象中健朗的关奶奶已全白了头发,颧骨上长了几块老人斑,靠在床头目光锁着对面正在播放新闻台的电视,对孙子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关腾腾很自然地指指乔欣:“带她一起来的,您大概不记得了,她是乔欣。”
乔欣僵硬地捧着花踏进房间,茫然地看向关腾腾,关腾腾说:“我给你找个花瓶。”
乔欣再次朝关奶奶看去,老人大概不常出门,皮肤是青白的颜色,她很瘦,放在薄毯外的手背凸起青筋,乔欣靠近一些,喃喃唤了声:“关奶奶,我是欣欣,我来看您了。”
这时候,老人缓缓地将目光从电视移开,转向床边的女孩,似乎不认识她,眼里透着戒备与陌生,这样看了好久,蓦地说话:“欣欣。”
那一刻,关奶奶的脸上透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关腾腾正端着盛满水的玻璃瓶出来,不可置信地愣住。
直到老人再次出声:“欣欣。”
乔欣立刻放下花,蹲在床边,仰头看着老人,老人伸出手,覆在她头顶,极轻地揉了揉,依旧呢喃:“欣欣啊。”
关腾腾快步过来,弯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老人看了看他,把目光移开。
关腾腾脱力地蹲在乔欣身边,苦涩道:“这么多年,只认得关小宝和你。”
“我出去一下!”乔欣迅速起身往外走。
她躲在走廊上,无声地掉眼泪,又手忙脚乱地抹掉,关奶奶在房间里缓缓唤着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欣欣……欣欣啊……”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认出她,但这样的执着令人动容。
关腾腾再也没问过奶奶他是谁。
乔欣望着天花板深呼吸,再次进去时已经看不见眼泪,只是眼睛很红,说话有很重的鼻音,她握着老人的手,老人唤一遍,她就应一声。
很久之后,老人突然不满意地扯了扯她的头发,憋着嘴闹脾气。乔欣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头发剪了,她从小到大都蓄一头长发,关奶奶会给她梳各式各样的辫子,三股的、四股的,编到发尾往上拗,用黑夹子固定,系两条粉红色的丝带,每当她跑起来,丝带迎风飘扬,奶奶说:我们欣欣最漂亮了。
***
“阿尔茨海默,好几年了。”大概是相认耗费了太多精力,老人牵着乔欣的手渐渐睡去,她的床头留着几瓶进口药,还有几本原文书。曾经那样鲜活陪伴着乔欣,如今毫无自理能力的关奶奶让乔欣很难过,关腾腾陪她走出房间,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