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契/明月入君怀——一度君华
时间:2018-09-30 08:48:56

  君迁子应了一声,眼睛却粘在他自后背取下的圣剑身上。半晌,君迁子终于忍不住:“我能看看圣剑吗?”
  这句话的效果,等同于——能否借阁下老婆一看?!天衢子瞪他一眼,哪里肯递给他,自将圣剑放在顼婳肉身旁边。
  顼婳神识当然一直清醒,这时候也没有回到肉身去,只懒洋洋地趴在柔软的被褥里。
  待天衢子化身转身与君迁子说话的时候,她看见他背后一片深色的血迹。
  而画城之下,不朽神木面前,一个身影悄悄潜过来,一脸贪婪地打量神木之上被枝叶卷裹成一团的胎儿。君迁子说它头上天生剑骨,是真的吗?
  他慢慢伸手,想要拨开树叶,然而刚一碰到叶尖,星辰海的顼婳就是一怔。她神识分入肉身,问:“九盏灯搞什么?”
  哎哟,糟糕!!君迁子紧紧捂住嘴巴。
  天衢子看了他一眼,问:“九盏灯知道剑骨之事了?”
  君迁子双手捂嘴,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同他对视。天衢子说:“你这嘴能不能牢靠一点?!”君迁子忙唔唔点头,天衢子也来不及同他计较:“我先去带他回来!”
  说完,径自离开。
  君迁子这才松开捂嘴的手,立刻又恢复成一派掌院的风姿盎然:“傀首可有哪里不适?”
  顼婳斜睨他,半晌,问:“九盏灯为什么要动我的孩儿?”
  君迁子一脸正色,仿佛方才那个心虚到幼稚的人不是他:“当初向家堡向老,因为意外得到天外陨铁,铸成天河圣剑,自己被三界共尊为器圣。九盏灯也是器修。虽然身为九渊仙宗器宗掌院,但无论如何说起来,也是矮了向老一头。”
  顼婳有些明白了:“是为了剑骨?!”
  君迁子说:“稀世材料对于器修本就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何况是剑骨。他一生自视甚高,然而与向老之间的这道差距,是他终生心结。”
  顼婳说:“可怜。此子不过承吾神识中一道剑气,就算他得了去,炼成神器,又岂能超越本座?”
  君迁子哪会在这时候同她争执,忙恭维道:“正是。此人天真到愚昧。”说完,他又讨好道:“傀首圣剑风采,本院自小便有耳闻。但一直无缘得见。如今福缘深厚,能与傀首见上一面,不知道在下能否就近一观呢?”
  天衢子不在,当然没人拦她。顼婳一向大方,闻言也不在意,身侧真身一动,凌空飞至君迁子面前。剑气凌厉如有实质,君迁子忙伸手一挡,手掌被划出一道伤口。
  好在九脉掌院身上都有护身玉佩,这时候伤得不重。他顾不上为自己止血,目光尽落在这剑身之上。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剑穗。
  一件令铸造者被封圣的神器,玄门再无二例。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顼婳觉得这医宗掌院可以,不免问:“为何叹气?”
  君迁子说:“本院这一生,恐怕也不会有向老这样的好运气。”
  问道者,本来就是五分实力五分运道。这个顼婳也无能为力,她剑穗一扬,似乎是慈爱地摸了摸君迁子的头:“何必沮丧,即便当不得医圣,你也总是三界公认的第一医修。九盏灯才是真的惨。”
  也是。而且典春衣也会很惨——第一阵修之名早晚不保。君迁子略微释怀,说:“傀首身体尚虚,本座为傀首开个药方。”
  他面前圣剑剑穗上下晃动,似在点头。君迁子只觉十分有趣,不由又伸出手,摸了摸剑柄。
  然而就在此时,天衢子回来了。
  ……四目相对,君迁子都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敌意——能没有敌意吗?人家出门去了,你在房间里摸人家媳妇儿!
  九盏灯被天衢子揪回来,这时候当然也心虚,但是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被圣剑吸引了注意力。他慢慢走过去,顼婳问:“九盏灯,为何擅动本座孩儿?”
  尽管君迁子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他还是扑到榻前,一脸激动地道:“傀首!只要傀首答应给九盏灯生个孩子,九盏灯愿意终生侍奉!!”
  话音刚落,天衢子就一手握住了圣剑!君迁子赶紧扑上去扑住他:“他疯了!!天衢子,他真的疯了!胡言乱语!而且他的意思是他想要孩子头上的剑骨,绝不是想跟傀首生孩子!”
  天衢子再次揪住九盏灯,连远在融天山的本尊都气得火冒三丈——是春天到了吗?!怎么总觉得头上有点绿!
  九盏灯连手都没还,就任由他这般揪着,说:“天衢子,你把孩子给我,我一定能再铸出一把圣剑,这样傀首也不用再镇守弱水天河了!你们能够长相厮守,岂不美哉?!”
  天衢子将他提过来,与自己对视。九盏灯在他将要结冰的眼神中慢慢冷静下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榻上的顼婳,顼婳眸中带笑,看不出感不感兴趣,倒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而天衢子就只差一拳揍在他脸上了:“融铸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求一个相爱相守,是大丈夫所为吗?”
  他字字如刀,九盏灯不敢说话了。君迁子再三示意他闭嘴,这时候见他终于会意,忙打圆场:“傀首的药方我开好了,天衢子,你赶紧抓药吧,让你那徒弟煎了送过来。”
  天衢子接过药方,沉声道:“都出去!”
  君迁子和九盏灯连忙出了顼婳寝殿。一直等到他出了星辰海,前往药坊煎药了,九盏灯身子一猫,重又返回去。君迁子心中着急,也跟随而至:“你能不能不要作死啊!”
  然而九盏灯哪里甘心,他几乎是扑到顼婳榻前,圣剑的剑气将他颈间划了一道口子,他犹自不觉:“傀首,请考虑我的建议!!毕竟孩子您要生多少都有。现在三界与您,唯一的争端就是弱水河口。一旦此事解决,您不就可以长留世间了吗?!”
  顼婳安静地看他,一直等到他不再言语了,方才微笑着道:“融铸自己的亲生骨肉求一个己身自由,也配称作圣剑吗?”
  九盏灯愣住。
  顼婳说:“九盏灯,向销戈并非器圣,吾亦非圣剑。水空锈也不是什么圣贤君子。圣之一字,不在世人口中,亦不在你眼中。”
  九盏灯颇有些失魂落魄,脚步轻浮地走出了顼婳的寝殿。君迁子对顼婳颇有些刮目相看,连连告罪,生怕她怪罪九盏灯,恭维道:“傀首方才所言,君迁子甚为感佩。想来也值得九盏灯半生细品。圣剑胸怀,终是凡人所不能及。”
  顼婳挥挥手,喃喃道:“妈的,要是剑骨铸器,能守弱水,老子还用你说……早生一百个了好吗?!”
  ……
 
  ☆、第70章 分歧
 
  第七十章:分歧
  君迁子在星辰海和药坊之间来回了几天,顼婳的身体很快好起来。
  九盏灯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剑骨, 然而却是再没机会见顼婳一面。顼婳接连好几天没出去, 外面却是很有些势力想要进来。
  天衢子本尊一直阻拦,难免受到各种质疑。载霜归是气得不行了, 却不能不理他, 帮着他倒是暂时保住了画城安宁。
  而天衢子的化身则一直待在星辰海, 这几日再未返回过药坊。
  顼婳习惯了一睁眼就看见他, 有时候是睡在自己榻边, 有时候为她晾着粥或者药。她不喜欢长时间的睡眠, 但是这几日,半夜醒来却是一件颇愉快的事。
  外面星月交辉,身边的人呼吸清浅,显然睡得正香。顼婳伸手把他推醒。
  天衢子本就浅眠, 这时候睁眼也十分清醒,问:“怎么了?”
  顼婳说:“劳烦奚掌院,本座渴了。”
  这几日半夜叫醒他,都是这个借口。天衢子也不多说,自起身为她倒水,连水都不凉,入口温暖。顼婳根本不渴, 于是也喝不了几口。
  他却也不会厌烦,只是一味迁就忍让。
  顼婳看得有意思, 问:“知道本座真身, 奚掌院不会觉得心中不适吗?”
  天衢子把水放回去, 说:“只是颇感意外。但……也理解了傀首所为。”
  顼婳眨巴眨巴眼睛:“哦?”
  天衢子说:“曾经一直觉得傀首不近人情,因为弱水河口乃关乎三界存亡之大事。而画城仅因一己之私,不愿交出圣剑,置三界于危难。未免浅薄而自私。”
  顼婳说:“嗯?!”你居然还觉得本座浅薄?!
  天衢子在她身边躺下来,双手枕头,望着上方。无数夜明珠垂坠而下,奢华而明亮。他说:“可得知傀首真身乃是圣剑之后,倒是解了疑惑。”
  顼婳对他的心态很感兴趣,问:“那你现在怎么想?”
  天衢子说:“圣剑既然就是傀首真身,傀首是否镇守弱水,倒确实是可以自己选择。”
  顼婳颇为意外,安静了片刻之后,她问:“奇怪,你不觉得本座这才是自私浅薄吗?”
  天衢子摇头,说:“奚某生来,虽然习惯修行之苦,却前有父母关心,后来师门器重,本座未曾入过弱水,并不知里面是怎样的生活。但是傀首愿不愿意,均在情理之中。弱水河口虽然关乎三界,但三界生灵便也当人人有责,慷他人之慨,非君子所为。”
  顼婳以手肘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奚掌院真会体贴人。”
  天衢子回望她深深眼眸,她微笑:“这张嘴说话,也越来越动听。”说着话,便伸出手,触摸他颜色浅淡的唇。天衢子伸手握住,说:“但是一想到如今调戏本院的乃是圣剑,心中多少还是怪异。”
  顼婳笑得发抖,下巴慢慢压在他胸口,好半天说:“玄门能找到其他方法镇守弱水么?”
  天衢子沉默,片刻之后,说:“当初寻找圣剑材料之后,铸造亦花了千年余。现在弱水河口的法阵,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何况我们也再寻不到第二块天外陨铁……很抱歉,奚某还不太习惯将圣剑视为活物。”
  顼婳摇摇头:“没事,五百多年了,本座也经常混淆。有时候睡到半夜,发现自己有手有脚,还是会颇不适应。”
  天衢子也觉有意思,他以前从未离顼婳这么近。他问:“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顼婳说:“以前的日子?”
  天衢子柔声道:“铸剑以前。”
  顼婳说:“那说来可就话长了,一动不动,一蹲无数年。”
  天衢子等了半天,却无后话了——这哪话长了?!他神色无奈,顼婳哈哈大笑:“没手没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动,就每天东想西想呗。那时候趴在一轮大大的月亮下,一到夜里,整个身子底下都是亮堂堂的。云有时候飘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倒是托了这段时间的福,参悟了一点天道奥义。后来一不小心,被风吹落,砸在赤血峰。”
  天衢子心中微动,赤血峰是融天山十峰之一。只是传闻有高人在此渡劫失败,整座山峰惨遭雷火舔舐,从此漆黑一片,寸草不生。
  他说:“然后被向销戈发现了?”
  顼婳摇头:“没有,只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行走、可以言语。你知道吗,九渊仙宗派来查看的弟子没有找到我,就借着雷火在山峰烤肉,那香味……”
  她咂了咂嘴,仿佛这时候依然能回想起那味道。天衢子哭笑不得,顼婳指尖触摸他的脸颊,小声说:“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留在人间。”
  天衢子任她触摸,许久,却又听她说:“可惜,天道赐予本座的使命,就是镇守天河。本座要想永留人间,并不容易。”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放回丝被中,许久说:“逆风而行,多少总会有些阻力。需要无尽的胆魄与强大的实力。”
  顼婳很满意:“说得对。”
  天衢子轻抚她一头乌发,说:“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吗?”
  顼婳说:“我想喝粥,顺便加一个咸鸭蛋。”
  天衢子微笑,他不擅厨艺,唯有粥和咸鸭蛋不需要这样东西。他说:“我去做。”
  他小心地起身,没有让一点风钻进被子里。顼婳看着他开门出去,寝殿里骤然冷清下来,夜明灯的光辉也无法填充一室空空荡荡。
  顼婳喃喃自语:“登天化神之路,总会遇到几块绊脚石。”
  我是想永留人间,可是天衢子,我没有功德。可笑吧,我镇守弱水两千年,天道却不愿承认我是活物。一切功德都是向销戈和水空锈的。
  而我叛出弱水,反而是逆天而行。从此雷劫不断,难以存身。还需要色无非让一个活物的位置给我。
  身边的余温,在慢慢地冰冷。顼婳扯起嘴角,露了个笑。
  可我既手握自由,又怎么可能再还回去呢?!
  怎么可能呢?!
  约一柱香之后,天衢子的化身端了热粥过来。咸鸭蛋被煮化在粥里,还放了一点咸菜和肉末。顼婳只闻了一闻,便觉清香扑面。她问:“云清起来了?”
  天衢子可没有这样的手艺。天衢子嗯了一声,那丫头这些日子想必是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对他的态度虽然仍诡异,却没有前几日的出言不逊——她在自家师长面前,一向是个好孩子。
  比如知道顼婳最近喜欢喝粥,总是变着法子做好,热在砂罐里。
  顼婳正要接过勺子,天衢子却是摇摇头,自己吹冷了喂她。
  她满满地含了一口,只觉鲜香入骨,不由道:“天衢子,你真好。”
  天衢子一笑,他化身与本尊的五官明明不同,但是一笑之间,却是毫不违和地与本尊重合。导致相识相处的日子,顼婳对他从不抵触。
  他轻声说:“快吃完,天色尚早,可以再睡一觉。”
  顼婳说:“不睡觉也没奈何,天雷在外面守着,我肉身出不去星辰海。”
  天衢子忍着笑:“这几日是当好好休息,不能乱跑也好。”
  顼婳说:“不行,明天还是要召九盏灯来问问。他堂堂一个器宗掌院,难道就没有一个法子能让本座暂时避开天雷吗?”
  天衢子眼中笑意微敛,说:“器圣不是在画城吗?何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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