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契/明月入君怀——一度君华
时间:2018-09-30 08:48:56

  顼婳说:“践诺?践什么诺?”
  她突然情绪恶劣, 赢墀当然看出来了。他本也是精明之人,立刻明白——这是心里不好受了。于是淡笑道:“傀首心情不佳, 本尊先替傀首将困住的魔傀释放吧。”
  顼婳懒得理他,一路来到画城之外, 老远就听见有人喃喃道:“杀死傀首……杀死傀首……”
  呃, 赢墀很是尴尬, 见顼婳脸色更是难看,立刻道:“此术有解,只要救出他们, 本座立刻解去法咒。”
  顼婳拨弄着手中折扇, 有些心不在焉。赢墀摸不准她心里想法,更不知道自己吞下的丹药到底是何功效, 但无论如何, 总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他只得跟奚云清一起, 前去破阵。好在典春衣设这个法阵只是意在围困, 并不复杂。奚云清观察了一阵, 居然也将其破开了。
  魔傀如潮水般向顼婳涌来, 哪怕赤水空拳, 也要打死她的模样。顼婳觉得无聊,周围人潮如海,但心中就是烦闷。今日与天衢子的会面,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那些精心编织的话尚未出口,也没有什么可以煽情。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朝着她的意图而去。明明很顺利,为什么却莫名地令人心生愤懑呢?
  有魔傀冲到她身边,伸着一双手就准备掐她脖子。顼婳手中折扇一敲他的手,他顿时愣在原地。
  赢墀顿时站住,傀儡扇能够破他术法?这魔傀傀首的信物,原来不是浪得虚名啊?!
  面前一万多魔傀,还有的敲呢。顼婳根本不理会赢墀,只是面色阴沉,慢慢整治这些失了理智的族民。
  融天山与画城皆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十万大山之上,也无人送行。
  水空锈被巨浪滔天的弱水拍得晕头转向,当下真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但是身快,一个身影掠入阵中。水空锈骂了一句:“天衢子!你他妈的……”
  后面的话尚未出声,天衢子提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扔出了裂缝。而这道裂缝,正是天衢子入阵时的通道。
  水空锈只觉整个人骤然一轻,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重负全都消失不见。外面风雪呼啸,雪域无垠。空气入肺,丝丝清冷。他来不及享受这久违的自由,回身扑到法阵前,但裂隙已然关闭。尚且来不及悲伤,他立刻将溢到法阵之外的一丝弱水装进自己随身法宝之中。
  好在带出的弱水极为有限,而他身为九渊仙宗宗主,身上法宝众多。
  融天山。
  君迁子一直到傍晚也没能休息,向销戈的身躯实在是太残破了。医宗和器宗忙了一整天,总算是勉强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他太老了,能活多久,谁也不好说。
  等到事情稍定,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木狂阳说:“天衢子呢?这种时候他居然不来帮忙?”
  九盏灯倒是理解,说:“阴阳院弟子不是都过来了吗?他今日不知同顼婳说了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不动菩提正在以佛修的四大皆空心诀压制付醇风身上、赢墀施下的秘术。
  于是谁也不知道,苦竹林的主人,已经一去不返。
  直到天色将黑,突然弱水震动。连相隔甚远的融天山都有震感。
  几位掌院尚来不及歇一口气,又火速赶往融天山。载霜归来到苦竹林,想要通知天衢子,却见苦竹林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他心中一寒,许是师徒默契,立刻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十万大山,万法|轮回塔下,木狂阳第一个赶到,立刻看见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宗……宗……”
  水空锈摇摇头,说:“方才不慎带出了一点弱水,别站着,过来帮忙收拾。”
  木狂阳这才奔过去,弱水非是凡物,一出天河则汽化,变成混沌之气。而混沌之气又会同化万物,影响三界。木狂阳以刀气将弱水逼到一处,其他掌院也纷纷赶到。
  见到眼前情形,九盏灯立刻自墟鼎掏出可以收集弱水的法宝,双手奉到水空锈眼前。
  水空锈接过来,没人顾得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全神贯注,先行收集弱水。这时候没人敢大意——哪怕一滴残留,也会后患无穷。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周围全部找遍,确认再无遗漏,木狂阳终于忍不住问:“宗主,您如何脱出弱水了?”
  水空锈将瓶中弱水递给九盏灯,回身看了一眼万□□|回镜。那镜身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沉声道:“回去再说!”
  一行人狐疑着离开十万大山,终于玉蓝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天衢子怎么没来?”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回身去看那弱水河口的高塔。
  及至返回融天山,载霜归已在等候。见水空锈回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递上一个盒子,里面正是阴阳院的掌院玉佩。阴阳双鱼佩黑白分明,入手温润,水空锈缓缓接过来,握在掌中,许久,说:“阴阳院暂时由你代管。”
  载霜归一愣,缓缓道:“天衢子临走之时,将一应事宜皆交待给了奚云阶。”
  这意思很明显,是有意让奚云阶承继掌院之位的。然而水空锈只是冷眼一扫,他就闭了嘴。
  九渊宗主返回,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值得整个玄门庆贺。但是整个融天山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水空锈在十方世界住下来,几脉掌院一天折腾,竟然是毫无倦意。及至到了夜间,木狂阳带着两坛酒,来到了十万大山。
  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前来。
  从始至终,并没有人提到天衢子做了什么,但是似乎直到此时,大家才明白自己心里的空空落落,到底是为什么。
  当初水空锈手持圣剑镇压弱水河口的时候,好歹整个宗门还曾以酒相送。如今你以一己之身镇守弱水,又为何一言不发,默然而走?
  是不是多年以来,大长老对你的戒备让你觉得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十万大山的夜晚,风雪之声为其增色,倒是显得不那么孤寒。
  八脉掌院围坐在万法|轮回塔下,也没人说话。雪大如席,堆积在众人发际肩头。木狂阳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怒道:“颓丧什么,他都不拿我们当朋友!”
  玉蓝藻提了她身边的另一坛酒,于塔前倒了半坛在地上:“虽然晚了点,但也算送行了。”
  不动菩提幽幽道:“他又没死,浇地上干什么?”
  旁边九盏灯小声说:“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天衢子也不喝酒。”
  是哦,八个人七手八脚,赶紧把塔前的酒给擦了。秋结意实在看不下去,这帮人太不靠谱了。他说:“拿点茶送送得了。”
  可是没人带茶,大家把目光投向也不饮酒的不动菩提。不动菩提沉默片刻,说:“茶叶什么的,一向都是他带的。”
  好吧。玉蓝藻说:“反正是个心意,随便吧!”
  木狂阳也说:“嗯,天衢子一向大度,定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于是又将另外半坛酒倾在了塔下。
  天衢子神识并未复苏,至少没有通过万法神镜与他们交流。只是弱水法阵的平静安稳,昭示着他的存在。不过没有清醒也好。
  ……也好。
  次日,九渊仙宗昭告玄门,宗主水空锈回归,重新执掌宗门。
  没有人知道水空锈的实力如何,但是至少一时之间,也震慑了正于暗处窥探的魔族。顼婳自然也得知了这消息,水空锈脱出,那么至少说明,天衢子服下了丹药,接受了圣剑的一部分力量。而且他真的进入了弱水河口。
  事情明明是千真万确的,但终究是未曾亲眼得见,于是总存了几分不真切的错觉。
  而九渊仙宗不知道是不是也作这般想,阴阳院掌院始终未曾正式确立,只是由大长老载霜归暂代。
  苦竹林一时无新主。
  弱水大定,宗主脱困,整个玄门却似乎失了声。
  画城也失了声。
  顼婳解救了族民,由太史长令先行安置。而画城防御法阵损毁,也需要及时修补。赢墀心中不安,顼婳看起来,没有任何替他解毒的打算。
  他终于忍不住,说:“本尊已经拿出十足的诚意,傀首想必也应该信守承诺了吧?”
  顼婳说:“信守承诺?本座有说过,只要魔尊带回天衢子,就为魔尊解毒吗?”
  赢墀无言,只得说:“画城毕竟在天魔圣域,就算曾经闹过不愉快,好歹也是同宗同源。傀首还是不要逼人太甚得好。”
  顼婳转过头,目光晦暗不明:“魔尊的意思,是打算以武力与本座讲道理了?”
  赢墀说:“不到万不得已,本尊并不情愿。可是现在的画城,失了天衢子作主,恐怕水空锈不会相助。就算他垂涎魔傀,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画城魔傀数量低于限制,傀首就会被弹回弱水。这神魔之契,恐怕不会因为天衢子舍己入内而失效吧?就算傀首一人能为惊天,又是否能在这时候,护得住一城魔傀?!”
  他本以为拿住了顼婳的软肋,却不料顼婳只是冷笑:“魔尊真是天真至极呢。”赢墀一愣,顼婳眼中寒意令他心跳暂停。顼婳的声音飘飘浮浮,问:“魔尊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吗?”
  赢墀只觉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不由退后几步,只见顼婳身上光芒万丈,同时天空电闪雷鸣。顼婳的声音一时之间分不清远近,仿佛不是面前人在说话,而是整个画城在低语。
  赢墀心中震惊:“这是……”
  顼婳身后闪电为光,圣剑的真身显露,披着闪电惊雷,慢慢地变幻形状。
  赢墀如被雷击,全身汗毛倒竖。顼婳说:“传说中盘谷开天劈地,从此气化风云、声成雷霆,双眼化日月,血液成江河……赢墀,你知道什么是力量吗?”
  登天化神?!
  赢墀踉跄后退,一脸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你若已经能登天化神,怎么可能还会任由九渊仙宗擒拿魔傀?!”
  顼婳一笑,整个画城便跟着轻笑。仿佛是那一沙一土,一花一叶都在笑他:“为了看起来像是被逼到绝境啊。”她的声音层层叠叠,那些山、那些树,瞬间都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赢墀明白了:“你就是为了欺骗天衢子替你镇守弱水天河!”哪怕是身为魔尊,他亦忍不住轻叹,“真是无情啊。如今你得偿所愿,心中如何?快意吗?”
  顼婳慢慢地伸展身躯,于是整座画城同她一起呼吸。那些湖泊泛起微澜,树与草一并舒展。当初,她曾经说过她是画城神灵,赢墀只以为她狂妄。
  到了现在,才明白这话的含义。
  从当年的天外陨铁,到如今的画城之神,她从来没有说谎,只是大家并不相信而已。
  天雷道道降下,登天化神之劫雷,足以移山填海。顼婳手持自己的圣剑真身,抵挡天雷。就算是力量被天衢子分走一部分,但是她保留下来的,已经完全足够她渡过神劫。
  计算可称精准。赢墀就站在旁边看,这景象,恐怕此后一生也不一定有缘得见。
  九道天雷,原本可以将整座画城劈成齑粉,里面的魔傀也必将无一人生还。可是如今的画城,有一条灵脉。这条灵脉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灵力,而不朽神木上的法阵全数生效,整个星辰海开始无限扩大,覆盖了整座城池。
  原来星辰海存在的意义,并不只是隔绝她自己的真身之力。她自从与色无非立誓起,就注定无法移城,而贫瘠的画城、实力低下的魔傀,原本也不足以支撑她登天化神。
  于是她用五百年,将不朽神木护养得如同画城华盖。再用魔族战士的血肉,生生堆积了一条灵脉。而看似奢靡的星辰海,只是真正护佑全城的屏障。
  有了这三层防护,正好可以在她登天化神之际,保护整座城池,而护住城中魔傀。
  九道惊雷,一共耗时一天一夜。
  最后一道雷毕,不朽神木已经枝叶焦枯,星辰海也已经星辰黯淡。小恶魔探头查看,城外空无一人,顼婳不知去了何处。
  而赢墀却看得清楚,顼婳的身躯汽化,慢慢消散在空中。
  盘谷开天劈地,气化风云、声成雷霆,双眼化日月,血液成江河……
  赢墀慢慢跪倒在地,恭敬行礼:“魔族从前多有冒犯,但请傀首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从此以后,魔族愿与画城和平相处,永不相犯。”
  画城之上,云收雨住,整座城池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雄踞一方。此时城池开口,说了句:“滚吧。”
  赢墀连身上所中何毒都没敢问,立刻离开。
  不过一回到天魔圣殿,他就明白自己所中何毒了——神女泣露!!
  我靠!成神之后也是这么记仇吗!!
 
  ☆、第76章 不可如此(晚更通知)
 
  第七十六章:不可如此
  融天山赤血峰,水空锈站在主峰, 都看见冲天灵气自画城而起。
  他与向销戈差不多年纪, 即使是在九渊仙宗,也是辈份极尊。所有大长老都是他师侄辈。哪一个没被他罚跪过?!故而整座融天山, 没有一个不怕他。
  大长老都如此,更不要说掌院了。
  他面向画城方向, 负手不语, 身后自然没人敢说话。吊儿郎当的八脉掌院与九位大长老,突然便现出几分名门大宗的威仪来。
  许久,他终于说:“从今以后, 九渊仙宗与画城魔傀断绝往来。但凡发现私下交往者, 以通敌叛宗处置。”
  掌院和长老们都纷纷应是,水空锈白衣上九渊暗纹涌动,腰间系九渊仙宗宗主玉佩,默然许久, 目光凌厉地扫过九位大长老:“你们不承认天衢子, 便应好生管理宗门。可是本尊被困弱水之后,你们做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玄门将魔傀当作生育工具, 交易贩卖!九脉各自为政, 先被魔傀利用与魔族交战, 最后竟然跟魔族联手对抗画城!分裂宗门、无能至极!九渊仙宗颜面何存?!我这一生,唯一憾事, 便是上次玄魔一战应战仓促, 没有传下宗主玉佩。”
  九位大长老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 这些年他们确实是一心为自己弟子谋划,颇为抵触天衢子。当下不由心虚,纷纷垂下头。
  如今面对宗主责难,他们如何多言?
  水空锈一甩袍袖:“九脉大长老,跪地思过!”
  大长老在宗门之中一向地位尊崇,当着自家弟子的面罚跪,可谓是尊严扫地。但是水空锈是他们师伯,他若下此命令,还真是没人敢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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