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御井烹香
时间:2018-09-30 08:52:24

  照片上有线索吗?
  袁苏明也不敢肯定,但他知道,师雩绝不会像他的小徒弟一样大意。老爷子生前不给,死后通过胡悦送来的一张照片,是单纯的念想,还是留了什么不便在生前转交的东西?师雩的选择肯定和他一样——
  以防万一,当然还是先查了再说。
  他恋恋不舍地把照片翻了过来,凝视着空白一片的底纸:现在是空白,并不代表它没有隐藏信息。师家是言情书网,大部分长辈都是理科生,拥有丰富的医学和理科知识,尤其老爷子,更是解放前少见的大学生,搞医学的还能不熟悉各种变色溶液吗?想要藏住字,最简单的办法,柠檬酸墨水、牛奶墨水,全都是利用高温蛋白变性的道理……
  他打开台灯,把照片靠近灯泡,来回加热了一会——比不上直接用火烤,这会慢一点,但不至于损伤到照片——
  相纸还是一片空白,袁苏明犹豫了一下:还有浸水显色,但是他不认为老爷子会用这种对照片本身损害严重的手段,他应该能想得到,这是他给师雩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了,有很多种其余方法可以留字,比如说——
  他从衣兜里掏出紫外线验钞灯——常见的验钞手段,五金店一般都有出售,说声买水,溜达着就能买上——打开电源,在相纸上扫了一下,随后捂住了额头:真有字。
  荧光油墨,可以写在很多介质上,这种记号笔在tb随处可以买到,这几年很多文具店也都有出没,没想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一点都没退潮流,还是小看他了,原来,真和以前一样,人老了,心态却没有老,‘知识永远都需要更新,要是三天没学点新知识,我就和三天没喝水一样难受’。
  这句话,唤醒了他的回忆,他又像是回到了如今已成瓦砾堆的老宅中,仰着脸和弟弟一起,满是崇拜地听着祖父的说教,“你们这些小东西啊,怎么连我一个老头子都比不上……”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笑着的?他几岁了?五六岁?过去的回忆,随着时间褪色,就算是再想记住,离开了故土,离开了自己的身份,记忆就像是指间砂,那么多细节,哪能全都抓得住?
  他醒过神,晃了晃验钞灯,眼前的字迹渐渐清晰。一张相片,写不了太多字,只有一句话,却也和案情无关——【多给祖母上香】。
  多给祖母上香……这,什么意思?是让师雩多去墓地拜祭老人?
  不,应该不是这样,如果是这个意思,这句话是没必要藏起来说的。老爷子一定在某处给师雩留了什么东西,死前他不愿交出,死后才肯给师雩,胡悦说,老爷子不知道她的身份,是真的吗?也许老爷子什么都知道了,甚至连这张照片都是有意交给胡悦,让她转递,以此完成一种仪式——
  多给祖母上香……不是墓地,是指——
  牌位!他们家里,二十多年以来一直供着牌位,师家人并不迷信,但故去的人需要纪念,师雩就经常给他父母上香。就算关系再疏远,师雩也不可能处理掉长辈的牌位,最多是疏于上香而已,这些牌位现在供在哪里?还有牌位后挂的遗照……胡悦去过师雩家里,说那是个开放性设计,站在屋里,四周角落都能看到,但她没有提起遗照和牌位,这种东西并不是太日常,看到了应该会说的。而且,s市的东西,不在老人眼皮子底下,他不太可能在那里留东西。
  老宅已搬迁,那就是在新宅了!虽然挂牌出售,但还没有完成交易,师雩可能暂时把这些东西都寄在这里,想等将来回来办过户再取……
  袁苏明看了看表,站起来就走,他从来没有去过师雩的新宅,但地址却烂熟于心,把车停在小区外,下车刷卡进了小区门禁,保安连头都没抬,进电梯一样刷门禁卡——房子挂了牌,房主又不在本地,门禁卡和钥匙都在中介手里,想要复制一份,只要知道怎么找人其实并不难。
  当然,师雩的办事能力也很强,他找的中介很负责,并没有借机谋取什么好处,甚至是自己搬来居住,屋子里很整洁,可以看得出来没什么人进来造访过,这样的豪宅要脱手也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大概上一次有人来看房,还是他找的那个关系。
  这间房,不能唤起任何回忆,他面无表情地绕了一圈,目标明确地走向书房:这间房是锁起来的,中介说屋主还有些东西在里面。
  室内的弹簧锁,基本上防君子不防小人,都没用上工具,随便拿卡一划就开了,屋内的陈设不出所料:角落里几个纸箱堆着杂物,一个大纸箱里撂着一叠相框,应该是遗照,北侧打横一张长桌,牌位还供着,全新的书架靠墙放着,没几本书,南墙是电脑桌,台式电脑也摆在上头,不过键盘上已落了一层薄灰。
  袁苏明出神地凝视着供桌,良久才回过神,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请下祖母牌位,倒置过来扣了扣底部,又摸索了一会,手上轻轻使劲,底座就被卸了下来:里头真有东西。
  这应该不是特意定制,而是牌位本身设计的问题,底座有了一个小小的夹层,怕也是为了偷点料,空间不大,基本也放不了什么东西,但,容纳一个u盘还是可以的:这是个老式u盘,看着有年头了,不像是这几年的新产品,盘身标注的容量也只有可怜的512mb,现在的u盘,没有个3g、4g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
  居然是u盘……
  袁苏明凝视着这个小小的装置,手慢慢地握成拳,把它捏在手心,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却又还没伸出手就收回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起身匆匆走到电脑桌前,按下了电源键。
  这机器应该是师雩买给老人用的,他自己当然看不上这个,所以没有带走,使用次数不是太多,甚至未设登录密码,桌面上只有几个图标,什么蜘蛛纸牌、ie浏览器……一看就知道,这台电脑没有懂行的年轻人维护调试,袁苏明的眼神漫不经心地从桌面上掠过,他慢慢地有些冷静下来,有了些别的想法——老爷子去世以前都快九十岁了,这些数码产品,他真的懂吗?
  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又看了看u盘,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果断地把接口插进电脑,轻声自言自语,“总是要看看都有什么。”
  反正,这也不是他的电脑,没什么可顾忌的,u盘插入,很快就被识别,他打开文件夹——倒是和预先猜测的不一样,里头就只有一段视频而已,没有文件、照片……而是最难造假的视频。
  淡淡的疑心被打消了,但这时,鼠标左键反而沉重得难以按下,就像是在老师办公室之前来回踱步的坏学生,即使知道那成绩总得面对,却也还想要逃跑,他甚至拉开椅子想要站起来,但却又踌躇地回到了原地:这个视频当然可以不必看,他也不愿看,但……他已经十二年没有见到他的亲人了,不论是视频、音频,甚至是书信传递出的只言片语,都接近于零,都不曾听闻——哪怕,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声呼唤……
  终究,伴着两声清脆的‘喀喀’声,视频文件被选中播放,在轻微的loading之后,熟悉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却同时也陌生得让他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
  记忆中,虽然家世多舛,却依旧乐天达观的祖父,七十岁了还有半头黑发,皮肤光滑,乐天达观,有老年人少见的健旺精气神,而录制这视频的老人,须发皆白,眼神浑浊,轮廓仍在,但却已经,老得快认不出来了……
  这应当是在他某次病后录制的视频,老人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背景也可看到病房特有的床柜,摄像机大概是摆在病床自带的小桌上,老人一开始还调了几次角度——不是什么好机器,说不定就是拿数码相机录的,所以环境噪音沙沙的,有点吵嚷,但声音还能听清。
  “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我死之前,我要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关于七年以前,发生在a市钢铁厂家属区的杀人案件,其真凶,是我的长孙师霁,并不是我的次孙师雩。”
  老人表情严肃,用词简练,显然,这番话他排练过很久。袁苏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画面,他没有一丝惊讶,随着老人的讲述,反而渐渐越来越冷静,泪水也慢慢干了。“师霁在案发后潜逃在外,并且试图陷害师雩,这是家门的不幸,而,因为我长子师舫,长媳张程程从中作梗,师雩没能成功报警,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下下之策,冒用师霁的身份,以此避免师霁的进一步加害,这并非是师雩本人的意愿,一切全都是我们家长的安排,法律责任应该由我、师舫和张程程承担。”
  在幽暗的书房里,老人的声音显得苍老而疲惫。“关于我和师舫、张程程对此事的沟通过程,以及他们两人证实师雩无辜的证词、证言,我都有记录,以及当事人的签字画押以及语音、视频证据,希望有关机构能根据证据还原事实真相,并还师雩一个清白。”
  直到这一刻,袁苏明才终于急切了起来,他调大了音量,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望着屏幕。
  “所有一切这些证据均存放在a市工商银行大街口支行的保险箱里,保险箱登记人是……”
  “喀拉”,一声轻响从门口传来,袁苏明浑身寒毛乍起,他反射性地按下暂停,回头大喝,“什么人!”
  环境光很暗,但人脸还是看得清的,胡悦倒退了几步,她脸上写满了惊骇——无声的,但也因此更加的扭曲。想必她已经听了很久,但,老人家那出人意表的宣言,还是让她没有压抑住内心的惊异,无意间弄出了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只是彼此对视着,谁都没有动作,但,在同一时刻,不知是听到了谁的命令似的,胡悦开始后退——而袁苏明也跟着步步向前。
  终于,她转身疾跑,而他紧随其后,以一个胖子难得的灵便紧跟着追了出去。
  不能放跑她!
 
 
第212章 真相
  电梯口激发了一场打斗。
  说是打斗,但当然没有电视剧那么精彩,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的打架,充斥着肢体拉扯,女人是先跑出来的,她的速度快——但,这是电梯入户的高层,应急楼梯并不在正门,从正门出去,只有电梯,电梯却没有这么快到。
  男人从门里出来,拽着她的胳膊,他太重了,就算再怎么挣扎、厮打,也挡不住她被拖进房门里的趋势,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终究有天生的差距,女人再三抵抗,仍被拽进了屋里。
  她被扯在客厅里仅剩的家具上坐了下来——男人解下皮带把她的手捆在椅子后,他们都没有大喊,因为知道这没用,整个过程都充满了闷哼声与咬紧了牙关从喉间发出的咆哮,现在,一切暂时平息,他们都在剧烈的喘息,眼神盯着彼此一错不错,书房里,老人的叙述声早已停了,屋内仅存他们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仿佛能迸出金铁交击之音的眼神碰撞。
  “你不能杀我。”是胡悦先开的口,她的声音居然还很冷静,但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蔑视与仇恨,她几乎是高傲地说,“在这里杀我,你也逃不掉——监控都拍到了,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
  人胖,体能也确实不足,在刚才的撕扯后,胡医生很快恢复了过来,但袁苏明到现在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气,就像是被什么事牵动了情绪,激动得要命,他的回应也比胡悦更急促,“我没想杀你!——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急切地为自己辩解,但胡悦根本不屑,她冲他吐了一口唾沫,“呸!”
  她当然有足够的理由不屑,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耽搁了十二年,这隔了十二年的审判、的愤怒、的鄙视,来势汹汹却又正大光明,即使被绑住,甚至可以说是命悬一线,胡悦也依然占据了绝对的主动,而袁苏明——他也接受了她的鄙视,竟没有予以惩戒,只是强调了一遍,“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想补偿你,我是想补偿你的!”
  “你现在要告诉我,一切都是意外?”胡悦停住了挣扎,微微露出冷笑,好像已识破了他的套路,“你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我妈?”
  “这本来就是意外!”袁苏明叫了起来,“她也有责任——她真的也有责任!如果不是她先刺激我,她先怀疑我是抢劫犯——”
  这些话,大概十二年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袁苏明的情绪甚至比胡悦还浓,“你们都有责任!你们——我是病人!我应该吃药的!我应该得到治疗!那时候,我也不想的——但是——但是我没有办法!”
  “什么叫她也有责任?她有什么责任!”胡悦挣扎着想带动椅子站起来,“杀人犯!杀人犯!”
  “住口,住口,”袁苏明清亮的嗓音气急败坏,忽然间化为低沉骇人的咆哮,“我说住口!”
  这是一声兽类的咆哮,足以让任何人从激愤中清醒,想起这铁一般的事实:这个人,曾杀过一个同类。
  他曾经杀过人!
  屋内一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胡悦和袁苏明都没有说话,他们重新打量着对方,评估着对方,就像是一局无形的棋,他们都是棋手。棋盘被掀过,他们正凭着记忆力重新落子,同时也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所以,”再开口的时候,胡悦就理智多了。“当时是怎样,心理出问题的人是你?——你的体重,是吃过精神类药物吧。”
  袁苏明的眼神在她脸上盘旋,阴鸷却又透着疲倦,他嗯了一声,“也是一举两得。”
  他本来就想靠体重来掩饰自己的容貌的话,的确是一举两得,胡悦垂眸注视着地面,过了一会才看向他,“我妈妈……和你恰好同路,她怀疑你是抢劫犯,所以,刺激到了你?”
  “嗯。”
  “我能问问吗?——怎么刺激的?”
  “一开始我们同路,她就慌了,走得太快,掉了东西,我捡起来想还给她,但是,她越走越快,我追上的时候,她返身想打我。”
  袁苏明的语调也沉静下来,他拉过椅子,坐在胡悦对面,低声说,“我确实没想过伤害她,当时,我病了,我也需要帮助。”
  胡悦扯了一下嘴角,“口角摩擦,激情杀人……你杀人的时候,不清醒吧?”
  “嗯。”
  “清醒了以后,发现自己犯下大错,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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