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抬起手,宫女们连忙来扶。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太后重重地踩在写着皇祖母亲启的信件上。
与此同时,姜度送杜云彤秦钧出蜀。
杜云彤看着姜度俊朗的面容,长叹一声,诚恳道:“怕是要辛苦二叔一段时日了。”
她至今都记得,刚刚接到广宁公主的场景。
她一直知道,广宁公主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从来都是广宁公主身上撕不下去的标签。
邙山狩猎的一箭,白马关的一箭,或许都要不了广宁公主的性命,但这次的蛮夷之地,广宁公主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蛮夷力气大,兵器多为重刀,蛮王的弟弟奉屠又是个中翘楚,那么重的一刀,狠狠劈了下去,饶是一个成年男子也难以承受。
秦钧寻羽把广宁公主送下来的时候,广宁公主一身都是血,整个人都快成两半了,看她偏偏,又活了下来。
杜云彤不得不为广宁公主的坚强意志竖个大拇指。
但当秦钧说,广宁公主这一刀,是替姜度挡的时候,杜云彤忙碌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发自内心地觉得,姜度想要的余生肆意天下,怕是实现不了了。
广宁公主伤重,仍在卧床休养,临行之前,杜云彤去与她告别。
担心广宁公主等熬死太后再去摄政,又担心广宁公主去霍霍姜度,杜云彤一脸纠结得像是来给自己上坟。
躺在床上的广宁公主冷笑出声:“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杜云彤幽幽出声,一语双关:“何苦呢,活人永远抢不过死人。”
太后哪怕一朝死了,余威仍在,朝臣们也不会见得广宁公主的好,李易势单力孤,能照拂广宁公主几分?
更何况,她妈早就成了姜度心目中不可取代的白月光,姜度又是意志坚定,从来理风月之人,广宁公主纵然使出浑身解数,姜度也会保持距离说着君君臣臣。
就好比,姜度与广宁公主说话,以前是不自称臣的,但自从打山上下来,一口一个臣,距离拉得八丈远。
她见了,都想替姜度超高的情商与智商叫好。
广宁公主斜睥着杜云彤,冷声道:“你以为世人与你一样?本宫想要的,从来不是如此。”
得,话说到这便没办法再劝了,杜云彤只能说句保重,便踏上了返回阳谷城的路。
临近隆冬,天气越来越冷,风刮在脸上,像是后妈的大耳瓜子一般。
杜云彤裹紧了大氅,姜度冲她招手:“处理完蜀中事物,我也去阳谷协助侯爷和秋儿。”
秦钧颔首。
纵马扬鞭,尘土飞扬。
灰蓝色的天空下,姜源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姜度身边,道:“府上那一位...”
姜度淡淡道:“她无处可去,便留她在府邸。”
姜源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顿了顿,姜度又道:“十日之后,我启程去阳谷。”
与此同时,阳谷城的城门终于被潮水般的青州兵撞开,姜劲秋一身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周围青州兵的。
远处的王宏望着这一切,阴冷的眸中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齐文心手里捧着小暖炉,漫不经心整了整领口,道:“请将军暂留活口,用她的命,换三皇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
稍微见点阳光,便会抓住不放
齐文心如此,广宁也是如此
但是,该有的盒饭还是会有的~
第127章
“用她的命, 换三皇子的?”
王宏冷笑, 看了一眼素衣青衫的齐文心, 勾了勾唇角, 道:“三皇子可是天家贵胄。”
一个乳臭未干的姜家女,与秦钧又无什么关系,虽然姜劲秋出蜀地是来援助秦钧,但此举也不过是身为姜家人该做的职责罢了。
今日无论与诸侯们开战的是谁, 姜家人都不会坐视不理。
姜家人的宿命便是守护大夏,他们不愿看到诸侯纷争,天家势弱。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明白, 秦钧自然也明白。
秦钧有杀神之称,面冷心冷, 为了一个姜家女, 会舍得把底牌李昙交出来吗?
他觉得不会。
为将者, 最忌讳的便是受别人胁迫,因小失大, 秦钧杀伐果断, 绝不会做自毁长城之事。
王宏从亲卫手里接过硬弓, 亲卫双手奉上箭.弩, 王宏拿起弩.箭,搭在弓弦上,眼睛虚眯,瞄准了烈衣如火浴血奋战的少女。
齐文心微微侧目, 看了一眼王宏手里捏着的弩.箭,又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姜劲秋,声音微凉:“将军纵然不愿信守承诺,也要思量一下,是否有足够的实力,能与秦钧姜家同时开战。”
姜劲秋是姜度的亲侄女,她若是死在了阳谷城,姜度处理完蜀中事物,必会提兵前来,为姜劲秋报仇。
一个秦钧,便能将青州兵杀的丢盔弃甲,再加上一个骁勇善战的姜度,只怕不出数日,青州城池便会尽数归于他人之手。
王宏此举,实在太过短视。
姜劲秋若在他们手中,无论是秦钧,还是姜度,都会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姜度顾忌姜劲秋的性命,而姜劲秋,是来援助秦钧的,秦钧再怎么面冷心冷,面对盟友被擒,也会思量三分,有所忌惮,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不管不顾拿下阳谷三城。
时近隆冬,阳光渐渐式微,失去温暖,只剩下稀薄的光线勉强地穿破云层,有气无力地洒在大地上。
王宏捏着的箭.弩上闪着幽光,齐文心知道,那是抹了剧毒的缘故。
只听一声弦响,箭若流星,划破空气,狠狠射向远方的姜劲秋。
齐文心眉头微蹙,王宏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战场之事,哪有你一介妇人插嘴的份儿。”
冷风扑面而来,齐文心的长裙在空中飘舞,王宏斜睥了她一眼,道:“你之所以能站在这与我说话,是因为你是齐家女,没了齐家女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周围亲卫们表情如雕塑,似乎对王宏斥责齐文心的事情见怪不怪。
王宏严厉的声音仍在继续:“条件?”
上下打量着齐文心,女子青衫淡泊,宛若一朵盛开在深谷之处的幽兰,浑然不染凡间的烟火之气。
偏是个庶出身份,又是个女子,皮相再美,气质再怎么出尘 ,也不过是一个能装点门面的东西罢了。
不耐与鄙夷爬上王宏的眼角,王宏不屑道:“你也配?”
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女人这种弱者,生来就是要服从男人的。
漂亮,聪明,于他来讲,并无半点益处。
狂风肆虐,发丝遮着齐文心的眼睛,齐文心慢慢道:“是妾僭越了。”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王宏转过头,去瞧城楼上的战况。
阳谷城楼上,那如火的身影已经倒地,青州兵们开始打扫清理战场。
王宏手一挥,战车缓缓向城内进发。
“送夫人回去。”
亲卫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齐文心上了马车,驾马的士兵挥起马鞭,马蹄声哒哒响着,若有若无的兰香消失在空气中。
王宏目光深邃,看着残破城墙,黑压压的青州兵拥着他进入阳谷城。
阳谷城与天启城离得极近,阳谷城失守,守将姜劲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第一时间内被送到了天启城。
天启城,太后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茶水迅速浸散在华美精致的地毯上,漫成湿漉漉的不规则圈。
“你...再说一次。”
太后定定地看着跪在下首瑟瑟发抖的内侍,哑声道。
听到太后的声音不似往常威严,太子李晃微挑着眉梢,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高座上的太后。
太后眼睛微微上挑,是凌厉的凤目,有着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但是现在,那双精明的凤目空空的,什么也看不到。
李晃收回了目光,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太后对姜家人,当真是上心。
一个姜度,一个姜劲秋,甚是残废得只能坐轮椅的姜源,都比他们更得太后的心。
他还记得小时候,大朝会上,极西之地的官员进贡了千年才盛开的雪莲,他母亲刚生了弟弟,身子虚得很,他便去求父皇的恩典,用雪莲给母亲养身体。
雪莲虽然珍贵,但他母亲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女子,父皇必然会应允的。
他一路小跑,去找父皇要雪莲,伺候他的宫女内侍们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小小的他气喘吁吁跑到紫宸殿,太后也在里面,太后除了对姜皇后还有几分笑脸外,剩下对谁都是淡淡的,谈不上特别亲密。
小李晃心里打个突,但还是说明了来意。
太后虽然对谁都不算亲密,但对谁也都不坏,想来是不会阻拦父皇的。
哪曾想,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太后冷声打断了:“姜氏一族世代镇守蜀地,功在社稷,为我大夏群臣之表率。如今夫妻双双战死,如今一根独苗,危在旦夕,不知生死。雪莲给姜氏一族,方能发挥最大效益。”
小李晃一怔,道:“可是——”
太后凌厉且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小李晃把未说完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从那日起,他便明白,他们这些天家子孙,在太后心底,远比不得姜氏族人性命来的重要。
小内侍的衣服被汗水湿透,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不断地磕着头,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息怒?
李晃嘴角翘了翘。
怒是息不了了,只有雷霆大怒。
一旁的李易放下了茶杯,皱眉看着抬头,轻声道:“皇祖母前往保重身体。”
点翠护甲划过紫檀木的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太后慢慢合上眼睛。
李易继续道:“王家世代为将,王宏更是其中翘楚,必然知晓劲秋妹妹对大夏,对姜家的重要性...”
李晃慢悠悠接道:“是啊,王宏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舍得杀了表妹的,他要是杀了表妹,拿什么来跟皇祖母讨价还价?”
王宏没那么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姜家人在太后心里的重要性。
太后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无论对谁,都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偏爱之情。
以前姜皇后和先太子在世时,太后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对于长孙嫡儿媳的看重,并没有格外的偏爱。
但自从姜皇后、两任太子尽皆死去后,太后的喜怒越发明朗起来。
对于姜家,由原来的不易察觉的偏护,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偏爱,再不顾及世人怎么看她,怎么看姜家。
当然了,这丝毫不影响一些蠢人,觉得太后对于姜家人的偏爱,是因为姜家人镇守蜀地的缘故,但是王宏,不是那样的蠢人。
更何况,还有一个极为聪明精于算计的齐文心,在王宏身边。
夫妻本为一体,齐文心多少都会提点着王宏,让王宏知晓其中的厉害。
“讨价还价?”
太后敛眉,声音骤冷:“去,送信给王宏,问他想要什么。”
这话说得颇有正德帝的昏庸之气,小内侍不断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余光偷瞄着高坐上的太后。
李晃放下了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笑,道:“看什么?还不快去。”
斜睥了一眼太后,李晃似笑非笑:“怎么,太后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小内侍忙道不敢,哆哆嗦嗦爬起身,看了一眼李易,李易微不可查地做了个手势,小内侍退了下去。
太子李晃虽然以储君身份监国,但为人轻挑,极不着调,每每上朝,都以捉弄文武百官为笑,远不比李易做事稳妥,让人放心。
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就养成了多问问李易意见的态度。
李易向小内侍打的手势,是让小内侍去找太后的弟弟杨节。
出了太后的清宁宫,小内侍一路小跑,去找杨节拿个主意。
姜劲秋虽是姜家女,又被太后封为了翁主,重要归重要,但也不是能让王宏随意开价的。
小内侍擦着额上的汗。
不知是上了年龄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他总觉得,近些年的太后,远不比原来处事公正了。
就连身子骨,似乎也差了不少。
虽然有浓重的熏香压着,但他还是能闻得到那若有若无的汤药的苦味。
到底是上了年龄,不是往日杀伐决断,一句话让群臣心生寒意、两股战战的摄政太后了。
.........
蜀地与阳谷城相隔甚远,阳谷城破的消息尚未传来,杜云彤深知王宏用兵如神,姜劲秋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王宏更精通阳谷三城的攻守,杜云彤担心姜劲秋有什么意外,日夜兼程往阳谷城赶去。
行至半路,杜云彤看到路旁有茶馆,便提议喝杯茶再继续赶路。
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一会儿的,再这样赶下来,只怕人还勉强撑得住,马就先累死了。
小二招呼众人入做,杜云彤给自己揉着酸疼的腿。
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偏秦钧与之前没什么两样,正襟危坐,肩膀笔直,一点也看不出风.尘仆仆的样子。
杜云彤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底是天生就为战场而生的男人,完全不知道累一般,单是这体力,就甩普通人一大截了。
杜云彤胡乱地想着,小二送来了茶水。
一旁的行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路上的趣事。
“姜家啊,真是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传入耳朵,杜云彤微微侧目,看着说话的行人。
那人像是远方的客商,一脸的感慨,与对面而坐的友人说着阳谷城的战事。
“十万蜀兵,就这么没了。”
杜云彤瞳孔微微收缩。
对面那人道:“是啊,在蜀地好好呆着不好吗?偏要来帮杀神,这下倒好,连姜氏一族的姜姑娘也折了里面。”
“只怕性命都没喽。”
寒风起,荡起的灰尘迷了杜云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