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四处都是受伤的蛮夷,大骂着夏人狡诈。
夏夷不同婚,不往来,言语更是不通,姜度驻守蜀地多年,也研究了蛮夷多年,曾不顾反对学了蛮夷的话,故而听的懂蛮夷在说些什么。
夏人的小娘子白白嫩嫩,夏人小孩子的肉最为柔软可口。
哪怕遭遇了惨败,蛮夷们的话题也离不开这些。
姜度扫了一眼周围蛮夷。
顶着一张造型吓人的青铜面具,无人看的到他的脸,更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姜度跟上广宁公主的步伐。
“习惯就好了。”
广宁公主用只有他俩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粗鄙无礼,嗜血好杀,是蛮夷的天性。
蛮夷之间没有男女大防,只要看对了眼,俩人往树林一钻,便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名声、脸面,在这个茹毛饮血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什么兄死弟及,什么父子共用一女,在大夏名言禁止的事情,在这里随处可见。
这里是身为女子的地狱。
广宁公主身边并无女子伺候。
她原本是用宫女陪嫁的,在蛮夷接到她的前一天,她把宫女们全部放走了。
没必要让旁人跟着她一块去送死。
如今伺候她的,除了贴身随侍的两个蛮夷哑女外,便是带着青铜面具的蛮将。
天聋地哑,蛮王想让她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哑女见广宁公主回来,对她打着手势。
一会儿蛮王过来她这里。
广宁公主挥手,让哑女下去。
夜色越来越深,蛮王大步而来。
见广宁公主挑弄着熏香,蛮王道:“以后就不用这劳什子香了。”
广宁公主放下香炉,笑了一下。
蛮王忌惮她是夏人,一直给她用着避孕的东西。
大抵是姜度的那一箭作用颇大,彻底打消了蛮王对她的猜忌,不再让她用香避孕。
说来好笑,蛮王不愿意让她生下蛮夷之后,她又何尝希望怀上蛮夷之子?
互相算计罢了。
清晨的山风有些凉,蛮王走出营帐时,随手给广宁公主披上银狐大氅。
修整一夜之后,蛮夷开始向山上的住所缓缓移动。
蛮王在前方开路,后面亦有蛮夷注意防守,提防夏人再度来袭。
全员戒备,蛮王同父异母的弟弟奉屠来到广宁公主身边。
四个带着青铜面具的蛮夷抬着椅子的四角,广宁公主围着大氅,低头挑弄着腕上的镯子,漫不经心地看了奉屠一眼。
奉屠看向她的目光热切里又带着几分关心。
广宁公主双手平放在膝上,轻嗔道:“你还是快走吧,免得大王生气。”
奉屠道:“我更怕你生气。”
“油嘴滑舌。”
姜度跟在广宁公主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没有听到。
说实话,他挺佩服广宁公主的,面对着这样的蛮夷,还能游刃有余穿梭其中。
山间的天空是湛蓝,朵朵白云点缀其中,行走的蛮夷惊动林中的飞鸟,飞鸟们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
同一方蓝天下,杜云彤手握着蜀地送来的书信半晌无语。
她不是没有猜到姜度会乔装打扮混在蛮夷之中,她就是猜到了,所以对姜劲秋千叮咛万嘱咐,要姜劲秋一定留在姜度身边,时刻劝诫姜度不可如此行事。
可偏偏,姜劲秋被姜度支走了,领了二十万大军去援助秦钧。
没有姜劲秋在身边,姜度行事再无顾及,战胜蛮夷之后,便做蛮夷打扮混在了蛮夷里。
如今她手里拿着的书信是姜度的副将姜世忠写的,要她不要担心,说蜀地无忧,少府在行事之前,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而少府的行动轨迹,更是用姜家特有的东西留下的,他们必能随着少府留下的提示,找到蛮夷的藏身之地。
若三月之后,少府仍不回转,便由他带领蜀军,深入大山,荡平蛮夷,为国尽忠。
放下书信,杜云彤揉了揉眉心。
她怎么不担心?
蛮夷与夏人的长相并不相同,蛮夷的长相粗狂多胡须,夏人长相多俊美,姜度的面容更是潇洒俊逸,剑眉星目,行动之间,有着身为武将的气宇轩昂,又有着世家子弟的儒雅风流,怎么看,怎么与丑陋粗鄙的蛮夷格格不入。
只怕刚混迹蛮夷之中,就被人察觉了。
退一万步讲,姜度隐藏得非常好,没有被蛮夷发现,可广宁公主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与广宁公主合作,不异于与虎谋皮,前几个试图与广宁公主合作的皇子,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
最后一个与广宁公主合作的人名叫李昙,虽然尸体没凉,但这会儿还在秦钧暗卫的关押之中,活得也不大如意。
前车之鉴这么多,姜度是以怎么的胸襟要去和广宁公主合作呢?
杜云彤颓然坐在椅上。
千雁从她手里拿过信,看完之后轻声道:“少府不恨公主?”
姜皇后和两位太子都死在广宁公主手里,姜度竟然能心无旁骛毫无芥蒂与广宁公主谈合作?
杜云彤道:“二叔事事以国事为重。况皇子夺嫡,本就残忍异常,没有广宁公主,也有其他人。”
更何况,姜皇后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宫廷。
鲜活善良对爱情抱有期望的人,是与冰冷残酷的皇城格格不入的。
严格来讲,姜皇后是死在出身姜家身上。
若她不是姜家女,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嫁一个她喜欢的男子,相夫教子度一生。
可惜她是姜家女。
姜家女必须为后,不为后,天家寝食难安。
姜家一族,从来不是自由的,为了天下,为了李氏王朝,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曾经的姜度的兄长与姐姐,如今姜度与姜劲秋,他们时代相承,担起守护大夏的重任。
杜云彤松开手指,双眼缓缓睁开,道:“我想去蜀地。”
千雁百灵一惊,手里的东西也顾不得了,连忙劝道:“姑娘,万万不可。”
“侯爷不在,马大人也走了,偌大天启城,全部要靠您一个人盯着,您若是去了蜀地,这天启城可就乱了套了!”
“先不说七殿下有没有坐镇京中的本事,单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太子殿下,就已经让七殿下难以应对了,更别提金銮殿中的朝臣,和各大世家的琐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109章
千雁也点头, 道:“您但心少府, 我们都能理解, 可是您纵然去了蜀地,也无济于事的。”
“少府已经混在蛮夷之中, 蛮夷尚未察觉, 若姑娘现在去蜀地, 消息传到蛮夷处,蛮夷必然警觉,察觉蜀地出了意外。到那时, 反倒是对少府不好。不若姑娘仍留守天启, 静观其变。”
“再说了,少府征战蛮夷数十年, 对蛮夷了若指掌, 又有姜家英灵在九天之上保佑, 必然会平安归来。”
杜云彤复又坐下, 脊背抵在坚硬的花梨木椅子上,隔着薄薄不了,硌得背上有些疼。
“是我冲动了。”
杜云彤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度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
姜度比杜砚更像是一个父亲,在她初来大夏,举目无亲深陷险境之时,是姜度从天而降救了她,带给她感动和安心。
“你们说的对。”
她现在去蜀地,反倒是害了姜度。
她去蜀地的消息一旦传开, 蛮夷必然会警觉,警觉之后若是再盘查山上的蛮夷,才是真正把姜度推到了死路。
她不能去蜀地,她只能留在天启。
皇城里的李易,被暗卫看守的李昙,无论哪一个,都离不开她。
现在只能祈祷姜度一切顺利,广宁公主能被姜度说服,与姜度一同把蛮夷们送进地狱。
她不担心广宁对大夏朝的忠心,她只担心一旦遇到危险,广宁公主必然会推出姜度保全自己。
她太了解广宁公主了。
广宁公主有生于天家的尊严与责任感,但同时也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在利益相同的情况下,广宁公主会与姜度合作,可若是遇到了困难,广宁公主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同舟共济的人。
她会毫不犹豫牺牲姜度,而姜度,为了让计划顺利执行,也会义无反顾走上广宁公主铺好的死路。
姜家人满胸腔的热血酬社稷,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杜云彤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铺开一张宣纸,杜云彤道:“磨墨。”
百灵上前,给杜云彤磨着墨,问道:“姑娘要给姜副将去信吗?”
“不。”
杜云彤摇头,道:“给齐夫人。”
她不敢让秦钧取阳谷三城的时间拖得太久,拖一分钟,姜度就多了一分的危险。
秦钧善于千里奔袭,麾下府兵更有万夫不当之勇,擅长各种山峰峡谷作战,由秦钧带领麾下府兵去山上剿灭蛮夷,她心里才更踏实。
不是说她不信任姜世忠,而是她不敢让姜度冒这个险。
上一世她没有亲人,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可一句母亲还没有叫熟练,许如清便撒手西去了。
她已经失去许如清了,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信写完封好,交给暗卫,让暗卫带给齐文心。
秦钧来信说取了阳谷,其他两城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盼齐文心莫再出什么幺蛾子,尽快拿下昌平济阴,拿下之后,秦钧才有精力去蜀地援助姜度。
暗卫取信离去,杜云彤抿了一口茶。
本来她更担心秦钧的。
秦钧作战速来兵行险着,远不如姜度行事稳妥,哪曾想,一直让她悬心不下秦钧倒没让她操心,反倒是姜度让她悬心不下。
当真是世事无常,人生的跌宕起伏远比某绿江的精彩得多。
咽下茶之后,杜云彤又写了一封信。
算一算时间,姜劲秋的兵马已经出蜀地了,以姜度对姜劲秋的嘱咐,姜劲秋大抵会留十万兵驻守琅琊附近,威慑颜家不敢出兵相助齐家,另领剩下的十万府兵去帮助秦钧拿下三城。
秦钧在北地与赤狄们作战多年,是无坚不摧的矛,姜家驻守蜀地,是抵抗一切的盾,在守城方面上,姜家人有自己独特的本领。
等姜劲秋与秦钧会师,可以让姜劲秋驻守三城,秦钧领兵帮助姜度。
想了想,杜云彤又给秦钧写了一封信,写好之后交给暗卫,让暗卫用信鸽传递给秦钧。
给齐文心送信要掩人耳目,只能用暗卫送,而给秦钧送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信纸是特质的,只有秦钧才能知晓怎么才能让字迹显现,别人纵然截了信鸽,也不知晓里面写了什么。
信鸽吃饱之后,盘旋升空,很快消失在天启城上方。
杜云彤远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祈祷。
但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祈祷。
齐家送给太子李晃的女儿齐明烟有了身孕,太后找她商议如何处理。
太后的意思是一碗药下去算了,干净利落,省得日后麻烦。
可李晃不是李易,齐明烟也不是温柔贤良的齐明嘉,哪里会这般容易受太后摆布?
齐明烟与李晃的孩子又关系到李晃和齐家的合作,李晃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太后如意的。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杜云彤换了衣服,梳洗完毕,坐上了去皇城的轿子。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个斩草除根,太后有意不留齐家满门,为了永绝后患,自然不会让齐家女生下天家的孩子,来给齐家报仇。
杜云彤与太后的想法不大相同。
太宗李世民作为一位千古一帝,不仅没有斩草除根,反而纳了前朝隋炀帝之女做妃子,还生了一个儿子叫李恪,颇为宠爱。
李恪身上流着杨家人的血,并没有想要替隋炀帝报仇,恪守本分,做着自己的皇子。
就是最后的结局不大好,李世民死后,李恪被长孙无忌诬陷致死。
李恪的例子摆在那,杜云彤并不认为齐家女生的儿子一定会为齐家报仇,只要教养得到,他们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事事以天家为先的皇子。
重重宫门越来越近,杜云彤拂了拂鬓间的发。
信鸽划过天空,成为一个渐行渐远的白点,最后落在阳古城,暗卫取下绑在信鸽上的书信,进屋递交给秦钧。
秦钧素有洁癖,此事刚刚沐浴完毕,头发尚未干,半散着披在肩上。
带着淡淡的发香。
宫七鼻翼动了动。
跟杜姑娘身上的味道有点相似,不知是不是杜姑娘给准备的皂角。
秦钧看完书信,眉头轻蹙,嘴角微微下撇,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昌平几日能拿下?”
秦钧问宫七。
瞧这个神情,怕是杜家姑娘那里出了意外,需要侯爷尽快赶回去。
女人呐,就是麻烦。
宫七想了一会儿,道:“最快也要一月。”
昌平与阳谷不同。
他们早就混迹阳谷,且阳谷的兵马大半去营救王少斌,兵力空虚,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不到一日便控制了阳谷。
昌平那里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昌平的守备军有十万之众,王宏为防备秦钧,还在源源不断往昌平增兵,彼时昌平究竟有多少兵马,只怕只有昌平的守军才知晓。
但可以确定的是,昌平的兵马绝对不低于十万。
攻城不同于山间会战,要比守城军多三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拿下城池,而秦钧彼时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十万。
秦钧来阳谷带了五万,北地为大夏门户,有戍守城防之责,此地的兵力不能随意调动,秦钧斟酌再三,只从北地调了十五万过来,加在一起,才有二十五万。
这二十五万兵马,在与青州兵作战时又伤亡了不少,根本不可能以三倍兵力去攻打昌平。
若是不然,秦钧也不会颇为难得地动了一下脑子,让问徽截了去帮助王守仁的兵马,乔装打扮混入昌平城。
可尽管如此,昌平仍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