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好颜色——何甘蓝
时间:2018-10-02 08:44:05

  “你这是什么话?”
  “先帝的血脉中如今就剩平王一人,可平王生性凉薄,才智平平,不堪大用。这天下若给了他便是辜负了天下人,如此,这皇位还不如落在你手中,好歹你还有能力坐稳这位置。”她转头看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这不是众人垂涎的皇位,只是供以赏赐的物件儿罢了。
  她说完后,朱照业没有一口回绝。
  说出来了,她也轻松了。
  “待立儿入葬,我便写下传位的诏书,你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这不合规矩。”他抿唇,绷紧下巴。
  “我给了梯子,你下不下就看你,怎么下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她站起身来,一身月白色的素衣衬得她羸弱轻盈,“你入主这未央宫后我便搬去别宫,不碍着你。”
  “六娘……”
  “别说什么旧情难忘,我厌烦了那些话。”她手一抬,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蹉跎了这些年,与他较劲了这些年,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她虽才十九,但已经老过很多人的心了。
  朱照业起身,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该如何挽回?又该如何治愈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没人给他答案,只能靠他自己摸索,或许一两年或许一辈子。
  ……
  小皇上下葬那日是个好天儿,晴空万里,白幡如云。瑶光亲自将他送去了陵寝,回来后便写下了传位的懿旨,让高内当众宣读。
  朝臣中自然有人反对,先帝还有血脉在世,怎么就轮到宣王了?下面叽叽喳喳一片,一石激起千层浪,难以平静。
  瑶光起身离开,她做完了她自己的事,其余的,若朱照业摆平不了,说明他也当不得这天下之主。
  而他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不过月余,朝中已统一了声音,请宣王登基。
  “六娘,该我来补偿你了。”他在未央宫穿上了龙袍,面朝旭日,虔诚地许下诺言。
  銮驾一起,后殿里,一条白绫便挂上了房梁。
  她等得够久了,从立儿走的那一日起,她便是行尸走肉。他派了那么多人看着她,就怕她想不开,如今,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皇登基的喜悦中正是放松警惕的好时候。
  白绫从房梁穿过,她不慌不忙地打上了一个结。
  这一生,结束在这沉闷压抑的宫里,她不服。
  可就在这座宫殿,她送走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如今终于轮到了她自己。
  她仰头看向这条白绫,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微笑,那是属于洒脱自在的秦瑶光的,不是位高权重的秦太后。她这一生应该只做秦瑶光的,其余的,她做得都不够好。
  “陛下,立儿,让你们失望了。”她闭上眼,轻轻将自己的头伸入圈中。
  外面,鼓乐齐鸣,庄严热闹,不用眼睛看她都能知道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是多么的合适。
  刘氏江山,被她一手断送。可她丝毫没有悔意,更谈不上内疚,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这般做,那样的话她的儿子应该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就算是做一个懦弱无权的王爷,也好过躺在那陵寝里冰冷的一方棺木中。
  闭上眼,她轻轻地蹬开桌上的凳子。
  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有在秦府的,有在宣王府外的,有和人打架的斗嘴的,有委屈伤心的……
  她这一生,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
  “你听说了吗?太后仙逝啦!”
  茶馆里,两三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咕。
  “不会吧!你是如何知晓的?”
  “哎,我有一表兄在宫里当差,他亲口说的,能有假?”
  “可宫里怎么没敲丧钟?”
  “听说是皇上不让敲的。”
  “怎么?这里头还有皇上什么事儿?”
  “咳咳!”
  一阵咳嗽声插进来,所有的人自动散去。
  小二上前收拾,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嘘道:“这种事也敢拿出来说,真是不要命了!”
  小小的茶馆里都能传出这般的风言风语,更遑论京城其他的地方了。
  秦太后身亡多日,皇上按下不发,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让人不免联想到政治因素。
  直到三日后,秦府率先挂上了白幡,陆陆续续地,京城一夜白头。
  秦府,秦流红着眼睛坐在太后出阁前住的闺房里,神色沉痛。
  平阳推开房门进来,见父亲抬手拭眼,便知道他是又忍不住了。
  “父亲,就让瑶光这样去吧。”平阳蹲在父亲的面前,看他黑发变成银丝,心里难过万分。
  “是秦家对不住她……”秦流闭眼。
  “她这一生过得并不快乐,咱们就不要牵绊她了,让她好好地走。”
  秦流双手紧握,痛哭出声。
  自古红颜多薄命,何况她才色俱佳,所以才走得这般的早。
 
 
第55章 癔症
  暖春来临,未央宫里的梨花一夜之间竞相绽放,远远望过去,就像美人脸上的面纱,美得朦胧神秘。
  未央宫的正殿,太医们俯首而立,不敢直视君王的眼睛。
  “也就说,这毛病没法医治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太医拱手回禀:“古往今来,患癔症者不在少数,但真正痊愈的少之又少。何况……”许太医犹豫地抬头,看了一样君王的面容,道,“何况她当日求死心切,能挽回一条性命已经是幸之又幸了,如今虽记不起前尘往事,但好歹身体无虞啊。”照他看来,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那日的情景仿佛还浮现在众人的眼中,若不是她的贴身婢女及时发现,恐怕芳魂早已渡过奈何桥了。直至今日,那条乌黑的痕迹还有余痕,陛下每看见一次脸色便难看一分,连累周围的人都整日惶恐不安。
  众太医悉心救治了俩月,终于将她恢复了过来,可这癔症……众人的确是无可奈何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殿中,生怕上面的人一怒之下将他们都革了官职发配出去。
  “既如此,也不必强求,记不起有记不起的好处。”出乎意料,上首的男人这般说道。
  众人惊愕,如闻纶音。
  “只一点,闭紧你们的嘴巴,若胆敢泄露出关于她的一个字,朕抄了你们全族。”他嘴角一抿,刚硬坚毅。
  众太医冷汗一流,齐齐应是。
  哪里敢不应呢?当日目睹那一切的人或被放出宫或被封了口,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宫女也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若不是他们这些还对她的病情有些帮助,恐怕……打住打住,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高内抱着拂尘走来,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就见他脸色顿变,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匆忙离开了。
  “各位大人散了吧。”高内说完,匆匆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寝宫里,一位身穿月白色纱裙的女子正疑惑地站在镜面上,左看右看,神色越来越不对。
  伺候在她身侧的宫女脸色忐忑,一眼不错地将她看着,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香云……”
  “奴婢在。”香云赶紧应道。
  “我这肚子怎么大了许多啊……”女子皱眉,不解地看着镜面,“我这些日子也没多吃啊,怎么回事呢?”
  香云冷汗淋漓,想起高公公的交代,感觉浑身都僵住了。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定是陛下回来了!”没等镜面前的女子反应,香云便先欢喜了起来,总算有救了。
  女子转头,朝着门口看去。
  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大步走来,步伐跨得又急又大,生怕慢了一刻等待他的便又是那落入地狱般的绝望。
  “这是怎么了?”他整理好笑容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女子疑惑地看着他,“她们说你在处理事情,要很晚才会回来。”
  朱照业缓缓地放松面部肌肉,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道:“处理完了,就早点儿回来陪你。”
  她点头,恍然大悟:“哦……”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他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
  她转了转眼珠,眸色中的疑惑更深了,仿佛在问“要说什么呢”。
  每当看到她这副懵懂迟钝的样子,他心中便如针刺一般的疼。但只要一想到她还活着,还在他身边,他又对残酷的命运恨不起来。
  “刚刚在做什么?”他主动换了个话题。
  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推开他,指着自己的肚子问道:“这里,大了。”
  他的心砰砰乱跳,呼吸都乱了。
  “我有身孕了吗?”她直白地问出了口,就像问“今日的天气是晴还是雨”。
  朱照业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呼吸都放慢了:“如果我说是呢?”
  她歪了歪头,皱眉,一时半刻没有说话。
  朱照业像是滑入了悬崖边,是否能够得救就看她下一刻的反应了。在她被救下来的当天,许院判就发现了她已有了月余的身孕,他又惊又喜,可看着床榻上只剩下一口气的她,他又仿佛被扼住了咽喉,那份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太医救治的过程中,他早已被预告可能会保不住孩子,他虽痛不欲生,但也知道她活着的意义比她给他生个孩子的意义更重大。可万万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比他想象中坚强,竟然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直到今日被她发现。
  “哦,那就是我猜对了。”她怔了片刻,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才相信,前尘往事与她完全无关了,否则清醒的秦瑶光是绝对不会接受给他生孩子这件事情的。
  “那你是孩子的爹吗?”她问道。
  朱照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从此,那些关于背叛的过往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她已经彻底抛下前行了。
  “对,我是他的爹爹,你是他的娘亲。”
  “娘亲……”她低声呢喃,似乎在脑海中也有人这样唤过她呢。是谁呢?她怎么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他双手抱住她,下颌抵住她的发顶,温柔的道:“咱们生下他好不好,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无论他日后想不想子承父业。”
  她呆楞片刻,点头应好。
  从苏醒过来的那一刻,一直都是这个男人陪着她,她对过往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一直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关心,就像她从不问这些伺候她的人是谁,他又是谁。
  她只问过:“我是谁?”
  眼前的男人告诉她:“你叫流光,是我的妻子。”
  她怔了瞬间,只回答了一个“哦”字。
  流光不怎么信他的话,因为她见到这男人的第一眼便觉得他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她习惯性地防备他、质疑他说过的话。但表面上她又顺从得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这整座大宅子都是他的,伺候她的人也全都听令于他,聪明的她应该要假装一下,比如现在。
  可能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不然他的神情怎么会这么哀伤呢?
  她一定是红杏出墙了,这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出墙结出的“果”。她暗自猜测道,思维发散得越来越远。
  他认为的天崩地裂就在她平平淡淡地反应中被揭了过去,他万分庆幸当初清理了她身边的宫人,也无数次地感谢上苍让他有机会可以重新弥补这一切。
  这一生,他要用最好的一切去善待她。
  “流光……”深夜里,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小声嘀咕,“一听就不像我的名字。”
  虽然记不住往事,但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好陌生,不像是属于她的。
  她一定要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她是谁”的线索,这样被人告知一切的感觉太糟糕了,像是牵线木偶。睡着的前一刻,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记忆是这么容易寻找的吗?
  这“宅子”里的人不会反驳他的话,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正常得找不出丝毫线索,这就是她住过的房子,她能闻到衣橱里属于她的气息。再看这里的摆设,无一不合乎她的心意,就连摆在案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开也是她爱看的。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真的是她多疑了?
  “我到底是怎么失忆的?”她坐在批着折子的他身边,拽拽他的衣袖。
  挥笔的手一顿,他转头道:“我说过啊,又不记得了?你是摔了一跤把后脑勺磕了,醒来就不认识人了。”
  她摸了摸后脑勺,想象不出这里曾经受过伤,完全没有后遗症啊。倒是脖子那里,她记得那条黑乎乎的印痕。
  见她摸脖子,他后颈凉飕飕的:“你脖子上的伤是不小心缠到帷幔上伤到的。”
  “我有这么不小心?”她疑惑地问道。
  他温柔一笑,低头吻她的唇角:“是啊,笨手笨脚,一不留神就会让人担心。”
  她“嘿嘿”一笑,表面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心中早已犯了嘀咕,他口中的那个“她”似乎不像她,她才没有这么笨的,定然是他又诓了他。
  她目光游走,飘在他面前的奏折上,惊奇地指着上面道:“咦?黄河又决堤啦?”
  “是啊。”他随口应道。
  “怎么老是决堤……”她小声咕哝,似乎很不满。
  他先是宠溺的笑笑,然后脸色渐僵,拥着她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刚刚,她说的是“又决堤”……
  虽然她此时傻乎乎的,但骨子里还是记得那些关于过往的细枝末节吧,只是一时间对不上号了而已,可一不留神,往日的习惯便会脱口而出,无处隐藏。
  再看她,神色毫无异常,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丝毫不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一条从未踏足过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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