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把东西从购物车里拿出来,沈终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径直出现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双男拖。
“……”她看着篮子底下的卫生棉,连带着动作都停了下来。
半晌,结账员温声道:“女士,您还有要买的吗?”
“……有。”她说完,皮笑肉不笑道,“沈导,旁边的结账台没人。”
沈终意嗯了声,把拖鞋放到柜台上。
“一起。”
结账员疑惑地看了以潇一眼。
以潇:“……一起一起,麻烦快一些。”
说完,她也懒得顾别的了,直接把卫生棉往外放,催对方结账。
从超市出来,她从塑料袋里拿出拖鞋:“沈导,这个您拿好。”
沈终意挑眉,刚准备接过来,余光忽然扫到旁边废弃待拆的大楼。
见他没了动作,以潇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看清远处的情况后,她登时没了声音——只见在对街那栋废弃大楼的最高层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
她两只腿垂落在外轻轻晃动,手甚至没有支撑点。
许是她太悄无声息,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沈终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潇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是在干什么?”
沈终意收回视线:“她……”
话还没说完,身前的人早就朝马路对面奔了过去,塑料袋被她随意丢到了地上,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今天为了出行方便,绑了一头马尾,现下正因为动作幅度而晃动着,直直晃进了他的眼底。
以潇一口气跑过马路,烂尾楼的楼梯单独立在中间,路上有不少破碎下来的石块,她险些被绊倒。
好在她运动细胞向来好,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楼顶,她虽跑得慌张,但也没忘了在奔跑路上给警察打了个电话。
她扶着布满油漆的小破门,不断喘着气。
坐在边缘的女人很瘦,在这大冬天里穿得也很单薄,看起来十分凄凉。
还好,人还在。
女人听到了动静,也不回头,就这么弓腰坐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以潇不敢过多停留,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那个……你好。”
女人没有作声。
“这儿这么高,你这样坐着,挺危险的。”她斟酌着用词。
许久没得到回音,就在以潇以为女人不会搭理她时,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穿了过来。
“小姑娘,这里很快就结束了,你走吧,别平白添了晦气。”显然是在她冲过马路时就瞧见她了。
以潇心跳得极快,她努力平静下来。
“阿姨,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女人忽然笑了一声:“小姑娘,你还小,你不懂,这世上不能解决的事太多了。”
以潇做了个深呼吸。
她慢慢、慢慢地朝女人那头挪步子。
“您说,我帮您想想办法?”
“你能帮我想什么办法。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只能跳下去了,”女人叹了声气,“我原本还想回忆一下自己这一辈子的。”
又是一阵脚步声,以潇回头看了眼,是沈终意上来了。
沈终意朝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起来。
以潇收回目光,并没搭理他:“一个人回忆有什么意思,阿姨。您有没有亲人,不然我去把他们找来……”
“没了。”
“……”以潇顿了顿,“那不然您跟我说说?”
“我们是陌生人,有什么好说的?”
以潇还准备再开口,沈终意从身后抓住她的手肘:“不要过去了。”
“你撒手。”怕刺激到那个女人,她压低声音,用气音道,“这是一条人命,难道你打算眼睁睁看着她往下跳?!”
沈终意看了她许久,就在她终于不耐烦时,他忽然启唇。
“说不定你救了她,反而是害她。”他语气很淡,“她没有亲人,就这种情况来看,经济状况应该也不好,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更糟……既然这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以潇径直甩开了他的手,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沈终意嘴里说出来的。
“沈终意,你不想管就站边边去,不要来妨碍我,”她怒道,“没有哪条生命是无意义的!”
她转过头,问:“阿姨,您就没有什么遗憾的、未完成的事吗?”
女人的背脊僵了僵:“没有。”
她似是恼了,“你走不走啊?”
做惯了看脸色的事,以潇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来。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情况紧急,她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没做完的事?在意的朋友?喜欢的人?”
说到最后,女人痛苦地捂了捂眼睛。
“您喜欢谁?想见谁?我可以带您去!”
女人摇了摇头,似是已经陷入了回忆里:“我见不到他……”
以潇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人已经没了吧?
“我找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了……”
她松了口气:“阿姨,现在网络很发达,没有找不到的人!喜欢你就得说出来,千万不能带着遗憾走了!”
她激动道,“我可以帮您——”
“都是骗人的!”女人哭道,“我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找了三年了,还是没找到我儿子!”
以潇:“……”她好像理解错意思了,不过还好,女人沉溺悲痛中,别的都察觉不到。
走失的儿子就仿佛是打开了她悲伤的开关,她泣道:“儿子不见了,那王八蛋还嫌我,出去找了个小三,还欠下一身债,他倒好!跟小三跑了,我却无缘无故背了一身债,啥事也做不成,还天天被人恐吓威胁还钱……”
以潇光是听着都觉得生气:“什么?!这种臭男人,你就甘心这么死了,让他和小三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还有你儿子呢?现在走失儿童找回率特别高!真的!我骗你是狗!”
“那我还能怎么办?”女人抹着眼泪,回头问。
“我给您找个律师,你看成吗?”以潇见她松动,赶紧加大力度,“这种情况,他出轨在先,您反而还能找他要一笔赔偿费!”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终意忽然开了口:“最近警方刚剿灭一个大型人贩子团伙,现在正在到处找孩子的买家,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被拐卖的孩子了。”
“真的?”女人瞪大眼,眼底彻底鲜活过来。
“嗯。”沈终意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我在里面认识一些关系,你现在下来,我立刻让人送你去警局查。”
女人半信半疑:“真的?我和你们无亲无故,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这你要问她。”沈终意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以潇瞪大眼,刚准备说什么,就看到女人跟被蛊惑一般,居然乖乖地从边缘走了下来。
她这才看清女人的脸,有岁月的痕迹,但掩盖不了之前的美丽。
沈终意立刻抓住她的手,与此同时,赶到的警察冲了上来,
了解情况之后,以潇被警察说了一通。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等我们警方来处理!你知不知道你的劝说方式只要有一丝错漏,很容易激怒她?到时候出了事,谁来负责?你吗?”
人救下来了,以潇松了口气,倒也没有还嘴:“好,我下次会注意的,警官。”
警察把人带走后,她才转过头。
这一转头,吓了一跳。
只见沈终意正站在女人刚刚坐着的位置旁边,低头俯视着下方,眼底暗暗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跳猛地加速,想也不想便冲上去把他拽了下来。
谁想力道太快,自己反而绊了一下,沈终意眼疾手快,立刻稳稳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太猝不及防,两人都是一愣,心脏隔着几层衣服,剧烈跳动着。
以潇最先回过神来,她耳朵发烫,想推,却完全推不开。
“沈终意,你干什么?”她气急,问。
沈终意似是刚醒神,他感受着怀里那淡淡的温热,完全不想放手。
他扯扯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头发和以前一样,又黑又软,摸着总会让人心情变好。
“我就是看看。”他笑了笑,“你怎么脸都吓白了。”
“……我这是担心你摔下去,别人会误会是我推的。”她锤了他胸前一下,涨红着脸,“沈终意,你再不放开,我就踩你了。”
沈终意想说什么,话到喉间,却又生生吊着,说不出口。
喉间的反胃感越来越重。
他骤然放开她。
以潇没有心理准备,往后退了一小步,刚想怼他两句,沈终意就先她一步,转身匆匆离开了楼顶。
他嘴唇紧抿,脸色极差,像是在隐忍什么。
她愣了半晌,忽然想起沈终意刚走上楼来时说的那段话,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以前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刚走下楼,就看到一路疾跑过来的穆琛。
穆琛喘着粗气,问她:“意呢?”
以潇还在想着沈终意方才的表现,摇头道:“不知道,刚走。”
“听说这里刚刚有人闹自杀?”穆琛语气焦急。
“嗯。”
“他没看见吧?”
“……看了全程。”以潇收回思绪,问他,“怎么了?”
穆琛脸色当即变得很差,转身就要走。
以潇想也不想,立刻堵在他面前。
她犹豫着,问:“穆琛,沈终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34章
穆琛嘴巴动了动:“这、我, 我不知道。”
说完,他绕开身子还想走。
以潇也跟着挪了步子。
她语气干脆:“你今天不说,就别想走。”
穆琛有些为难。
他怕被沈终意大卸八块,又不想看到自己兄弟追个人都这么辛苦。
以潇看着他的表情,试探性地问了句:“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穆琛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啊,你不知道?”
“什么病?”
穆琛犹豫了下:“我现在赶着去找意……”
“不用找, 小辉已经提前送他回去了。”以潇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不容拒绝道,“我们找个地方谈吧。”
穆琛:“我……”
他话还没说完,女人忽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就拖着走。
他吓了一跳, 跟着力道往前倾去。
“……小潇潇, 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以潇没说话,连拖带拽把他拉进了对街的咖啡厅。
“说吧。”她翘起腿,顺便帮穆琛点了杯果茶,准备给他润喉用。
这阵势, 摆明是今天他不吐出点东西来就真别想走了。
穆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精挑细选后,斟酌着把自认为能说的慢慢丢了出来。
“其实吧,沈终意真的有病。”
他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下, 想等以潇接话问他是什么病, 也算是他的恶趣味。
谁知等了半天, 对面的人还在慢条斯理搅拌着手里的咖啡,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原本想吊别人胃口,反而把自己给憋坏了,穆琛啧了声,继续说。
“但是这病吧,不是身体上的病,他身体挺好的。”
“这个年代的人,许多人其实都有病,只是有的太轻微,他们不自知而已。”
“意得的叫抑郁障碍,简称抑郁症。”
以潇面上冷静如常,心里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终意得了抑郁症?
——为什么?
又高又帅又有头脑,不缺钱,如果他想,也不缺女人。
穆琛观察着她的表情:“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她有什么好惊讶的。
沈终意平日的表现太明显了,她早就有了猜测,只是一直没有证实而已。
当然,也有一些不愿意承认的因素在。
她想不通。
她原以为沈终意这一趟离开,一走八年,然后风风光光的回国,日子过得该十分潇洒才对。
“他女朋友不管吗?”
穆琛疑惑道:“他没女朋友啊……”
“……”
半晌,她松开勺子,把正在轻颤的手放到桌下。
“为什么?”
穆琛轻咳一声:“那我怎么知道?可能意……肾不好?”
“……我指的是抑郁症的事。”
“哦,病因我不大清楚。”
他目光躲闪,明显是一副心虚的模样,但以潇沉浸在思绪里,竟然丝毫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