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已经听习惯了。
“若是实在没地方,”谷雨说得艰难,最后干脆把脸偏向一边,“你就在这儿搬个榻来……我就是好心怕你睡不好,别多想!”
万玉深望着她半晌,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谷雨却眼尖地用余光瞥见,顿时恼羞成怒地炸了毛,转过脸怒瞪他:“你笑什么!”
将军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试图挡住笑意:“没什么。”
谷雨一指他:“你还笑!”
“不笑了,”万玉深笑着道,“我这就去搬。”
—
将军府。
堂屋中“嘭”的一声,在夜色中格外突兀,把门外立着打盹的小丫鬟吓得一哆嗦。
“荒唐!”万老将军把桌案拍得砰砰响,“我几日不在,竟能出这等荒唐事!”
赵氏冷漠地坐在圈椅中,不甘示弱道:“如今莹莹都被赶走了,你儿子直接带着那个野丫头搬出府去,到底谁荒唐?!”
老将军气得胡须发颤:“搬得对!小雨进我万家,受了这种委屈,他日我若遇见老谷,有什么脸见他!”
一提起谷家,赵氏的脸色更不好:“受什么委屈了?你别忘了,谷明谦现在不过是个地方知府,阮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阮莹知书达礼,那野丫头哪点能和她比了?”
万老将军指着她:“你简直不可理喻,一把年纪了,越活越回去!”
老夫人赵氏乃高门嫡女,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这时一气之下从椅上站了起来:“那你就由着那野丫头搅和得将军府分家吗?”
万老将军一拍桌子:“这样对小雨好,我没意见!”
赵氏阴沉着脸色沉默片刻,然后才冷笑一声:“老爷,你这么着我就想不明白了。”
万老将军皱起眉。
赵氏冷道:“当年那事……又不是我们对不起谷家!”
万老将军一怔,忽然没了话,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出了堂屋。
—
日子一天热过一天,谷雨每天抱着扇子,凉的吃了一堆,终于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万玉深送走了郎中,坐回她床边,皱着眉给她擦掉额头的汗。
谷雨没什么力气,又热得很,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小声道:“扇扇风行吗。”
万玉深还是皱着眉,一手抄起那把闺阁少女用的刺绣花鸟团扇,一手覆在她小腹上。
谷雨眨巴下眼睛,看他面色严肃地打那把扇子,着实有趣,忍不住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万玉深掌心很烫,源源不断地向她小腹中传入暖意,谷雨感觉那股坠坠的凉意消散不少,十分熨帖,遂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你这手挺好用。”
她最近过得舒服,虽然一直等着婆婆再上门大战一场,但不知怎么回事,始终没来。于是也没人管教她,除了万玉深对她颇多约束,又是不许贪凉,又是必须早睡,谷雨阴奉阳违,每天招猫逗狗祸害将军,几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光阴。
原本她练功夫也算勤奋,虽然没什么天分,但好歹每天比划比划,也算有些武力傍身。最近功夫也懒了,谷雨看了看自己软绵绵躺着的样子,觉得实在无言面对师父他老人家。
正想着,敞开的门扉被人叩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哟,怎么了这是?”
谷雨一激灵,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万玉深手下姿势不变,坦然地看过去,点头示意:“傅兄。”
万小将军的新府也有亲兵守卫,但对于傅千引来说还是来去自如。他跨过门槛,啧啧称奇地打量这间闺房,最后走过去拍了拍万玉深的肩膀:“服气了。”
谷雨推开万玉深的手,从床上坐起来,乖乖叫了一声:“师父。”
傅千引“哎”了一声,手中扇柄一敲她的脑袋:“怎么病病殃殃的?最近是不是懒了?”
谷雨捂住头,委屈道:“太热了啊。”
万玉深伸手在她被敲的地方揉了揉,朝傅千引凉凉扫去一眼。
傅千引手一摊:“行行行我手贱——现在有空吗?说正事。”
万玉深看谷雨。
当着师父的面,谷雨不好意思显得太腻歪,连忙手脚并用去推他:“你快去呀!”
万玉深被她推着站起身,仍一丝不苟道:“躺着别乱动,待会儿到了时辰给你煮药喝。”
谷雨脸一皱,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
万玉深这才领着傅千引向书房走。
傅千引边走边感慨:“想不到啊想不到,大将军折在小丫头手里。”
万玉深不置可否地笑笑。
进了书房,门一关,傅千引也收了玩笑表情,手指敲了敲桌子:“昨日萧长衾来过了?”
万玉深点头:“来过,没进门。”
傅千引一挑眉:“他不进还是你不让?”
“后者。”
傅千引略微讶异,很快又淡定下来。更具体的细节他不得而知,但从宫里眼线的消息来看,萧长衾多半是对谷雨有点心思。
看万玉深这副妻奴相,没提剑把人削出去就算很克制了。
但他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家,闹个脾气还能和好。傅千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你最近还是留心些,萧长衾这人城府深,最近扮孝子贤孙把那帮酸儒哄得团团转。你挡他一回,日后说不定在哪儿等着你。”
万玉深点头:“我知道。”
傅千引知道他明白,便转而问:“姓郭的你最近有接触吗?”
万玉深摇头:“不曾。”
“那人我看要成妖,”傅千引皱起眉,“成日神神叨叨,那位也跟着求仙问道。昨日听说又不行了——他身边的大太监说,那脸白的,离……也不远了。”
万玉深蹙眉:“那丹药……”
“不错,”傅千引点头,“果然前一阵生龙活虎都是一时的,以后若是赖着丹药续命,人怕是要废了。”
万玉深略一沉吟:“之前听闻,那丹药制法阴邪,要以人为药引,我令人暗中寻访过,并无线索。”
傅千引一挑眉:“若真是如此,深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个人,恐怕没人留意——这事我也会注意些。”
万玉深点头:“多谢。”
两人谈了半个时辰,把该说的说完,傅千引往后一靠,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正事一了,他撩闲的心思又活动起来,嘴角一勾问道:“哎——你和小谷子进展怎么样?”
万玉深也略微放松了姿势,想了想:“照旧。”
傅千引眼睛一瞪:“不会吧?!”
万玉深却十分平静:“如此便好。”
傅千引嘴一秃噜,直接问道:“她还不喜欢你哪?!”
万玉深眼神一凉,面无表情地看他半晌,又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大概。”
傅千引长叹口气:“大兄弟,不是我说你,她都嫁过来多久了,你能不能行?”
好在大将军气度非凡,被他戳了痛处也淡然处之,坦然道:“不急。”
“这可真是什么不急什么急,”傅千引“当”地放下茶盏,一拍大腿,“看在你没给萧长衾脸的份儿上,小爷再教你一次。”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到了这会儿,朦朦胧胧隔层纸的时候,你知道你该怎么着吗?”
万玉深:“怎么?”
傅千引一敲桌子:“要主动。”
第36章 试探
万玉深坐正了些, 虚心求教:“傅兄请讲。”
“你看你往人家床边一坐, 腻腻歪歪地扇风揉肚子, 她什么反应?”傅千引道,“一没踹你二没轰你,说明什么?说明她至少不讨厌你——换个她不喜欢的,早一脚蹬下去了。”
万玉深一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小谷子这种姑娘, 看着比大家闺秀能折腾, 但实际上脸皮儿薄着呢, ”傅千引晃开扇子扇了扇风,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 “你进她就退, 你若是一退, 她能给你退出千里来。”
虽然他说的有理,但从别人口中这样头头是道地聊谷雨, 还是让将军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不悦。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依傅兄之见, 我该如何?”
傅千引勾唇一笑, 眉目间尽是阅遍人间的风流。他“啪”地合了扇,在掌心一敲, 低声道:“能如何?当然是以进攻退,她缩一步,你就往前,只要你进的速度比她退得快……”
傅千引用扇柄敲了敲桌子:“……那人不就追上了?”
万玉深了然地展眉,朝傅千引一拱手:“受教了, 多谢傅兄。”
傅千引见他领悟,正想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笑还不达嘴角,就听对面那座冰坨接着问:“那依傅兄所言,何为进?”
傅千引嘴角一抽,手指颤巍巍地举起来,指着他半晌,最后在将军坦荡的神情下败退,叹了口气:“算了,你啊——你第一步还是先探其虚实吧,我现在感觉自己很有可能想错了,你先弄清楚一事,小谷子到底对你有意无意。”
万玉深点头:“如何探?”
傅千引一脸心累:“看她反应,你若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
万玉深眸色一暗,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气场骤然一变。
傅千引捂住脸:“好了可以了知道了。”
将军垂眸,双眼藏在眼窝下的阴影之中,显得目光深邃又悠远,藏着无数深情似的。
他没有特意留心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但大约就是他看着谷雨的样子。
傅千引咬咬牙,干脆道:“你这样——你心中怎么想的,你就怎么做,看她如何反应。是脸红心跳还是一脸看你有病,若是前者,就可以走下一步了。”
万玉深心中一动,深以为然,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等傅千引告辞时起身把他一路送到府外。
回书房时经过谷雨的房间,听见她和丫鬟嬉笑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心情不禁跟着上扬。
他想,若是上辈子早些清醒过来,入宁王麾下,会不会……江山和人,都还有救?
会不会上一辈子他就找回了谷雨珍贵的喜欢,哪怕最终西风残照、事与愿违,总归能好一日算一日。
“我来我来!这天底下还有比你笨的人吗——看我!”
“是是是我家小姐冰雪聪明,天下第一妙人!”
“哼,笨是笨了点儿,好在嘴甜。”
万玉深靠在门外的石柱上,长身玉立,听屋里人的娇笑声,低头笑而不语。
都来得及。
傅千引说得对,他要不断地靠近她,更近一点……只要她还在原地,总能追上。
—
地宫。
四下无灯,唯有烛光,照着满地翻腾的白气,森森如幽冥之地。
昏暗中隐隐传来谁的低语声,长而低缓,像是念着什么咒语。随后,一串声嘶力竭的咳嗽划破凝滞的空气。
“陛下,”郭霖俯身,一脸宁静的笑容,“恭喜陛下,又一次通过了神明的试炼。”
乾安帝脸色发污,平躺在地宫中的一座石台上。这石台正对那座巨大的丹炉,以一条细细的沟槽相连。
他嘴角一片湿漉漉的口涎,是放下硬吞丹药时流出来的。如今那丹药挤压喉咙和食道的感觉还留着,乾安帝浑浊的眼珠却渐渐清明。半晌后他从石台上坐起,摊开自己的掌心看了看。
他能感觉到,这一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浑身的力量比上次还要蓬勃。
神明的确存在!
他每经历一次试炼,神明赐予他的力量就会越发强大,终于一天,他可以羽化而去,得证长生!
乾安帝一把抓住郭霖的手,目光狂热地盯住他:“爱卿,最终的九转金丹究竟何时能制成?”
郭霖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淡道:“陛下莫急,如今陛下才接受了两次试炼,极乐长生岂是那么容易的?臣每次所制丹药,都是前一次陛下服用的丹药所不能比拟的,陛下若是催臣太过,恐于药效有损。”
乾安帝立刻道:“朕不急!爱卿还是细致些,万莫制坏了丹药。”
郭霖颔首:“陛下放心。”
“那下一次朕需服用的丹药,爱卿可打算好了?”
郭霖微微一笑:“还差一味药引。”
乾安帝难掩心焦:“是什么?”
郭霖抬手,闭眼掐算片刻,睁眼一笑:“陛下很快就能得到了。”
—
谷雨闲来无事,带着朝华去城中逛了逛。如今他们自将军府分离出来,老将军不仅不加阻止,还遣人把万玉深这些年为官所得送了过来。现在每个月俸钱直接由她打理,一下子握着那么多真金白银,那位将军又完全不过问,谷雨一时有些头疼。
今日出来本是想着给府上采买些东西,可看了一圈竟没几个中意的。倒是朝华看上一只普普通通的玉簪子,谷雨顺手买了,把她头上那只木簪换了下来。
午时主仆两人随便找了家酒楼,用完饭出来,谷雨听见有人叫她。
“是……嫂嫂?”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谷雨一回头,见是五公子万净言的妻子齐氏。两人在将军府里没怎么说过话,二夫人折腾人的法子和老夫人不一样,这姑娘又温柔太过,谷雨始终觉得她和万净言一样,都有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