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衾被最后几个侍卫护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剑柄,时间一点点过去,可几十个人同时上,还是没把万玉深拿下。
万玉深一把扯住眼前禁军的胳膊,长剑直直刺下,瞬间捅穿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剑势不收,推着向前,又刺穿了第二个人。
在这两人倒下的那一刻,万玉深脚下一点,轻飘飘踩上他们的肩膀,那两人的膝盖顿时重重戳在地上,砸出一片血花。万玉深以此借力,如鸿雁一般掠过刀剑,竟破了几十人的包围!
萧长衾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抽出那把插进谷雨心脏的匕首,捏在手中,猛地抬起头。
那人一身血衣,夺命的剑锋已至,快得像一缕风,无色无形,没有人能抓住。
“殿下小心!”
“殿下往后撤!”
萧长衾同他目光相对,看见那双暴虐却痛苦的瞳孔,突然明白过来——他身体里和自己一样,已经蛀空了。
拿着武器重复动作的,不过是一具行将崩溃的空壳子罢了。
萧长衾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他迎着万玉深不闪不避,大笑道:“这种被别人夺走所爱的感觉,痛苦吗?!”
万玉深落地,剑尖一把捅进他的胸口,摧枯拉朽的力量直接把萧长衾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萧长衾顺势倒下,手里的匕首正插进他的腹部。
万玉深喘息着,半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把剑,转了个角度。
萧长衾没有叫出来,血液疯狂流失,脸色白的像纸,却还咬牙笑道:“那年我问你喜不喜欢谷雨,你明明说不,怎么现在却好像要死了——”
噗的一声,截断他所有话音。
万玉深的剑戳进他的喉咙,声音如粗粝的砂纸:“……别提她的名字。”
“你不配。”
萧长衾瞪大了双眼,嘴角不停地逸出血沫,浑身痉挛抽搐,半晌后才睁着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没了气息。
他一生到死都执着于“凭什么”这三个字,最后终于在宿敌身上找到了答案。
因为你不配。
丹药的效力发挥到极点,禁军和侍卫嘴唇泛紫,忽然如集体发狂时那样,集体一僵,吐着白沫摔到了地上。
战局已定。
万玉深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地,眼前一片模糊。
“哈……”万玉深一点一点,膝行向那个躺着的纤瘦身影走去,一动身上就淌出鲜血,“谷雨……”
战场上尘埃落定,敌军几乎全部自毁,剩下的一点漏网之鱼也很快被清理干净。
全军却没有一丝喜悦,远远地看着大将军一步步跪过去,全都低下了头。
万玉深终于跪到她身边,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领子。脖颈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搏动。
“我想起来了,我……”万玉深跪着俯下/身,低声地、小心地告诉她:“我为什么回来……我想起来了。”
那日将军府抄家,最后一刻,谷雨压下他的剑,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虽然我讨厌你——”谷雨笑着流下眼泪,“但如果重来一次,我希望……还能遇见。”
我来了啊。
“重来了,”万玉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半天才抓住她头上的麻布袋,“我来了,你别走啊……”
“别走、谷雨……别丢下我……”
他终于解开麻布袋的系绳,用尽毕生勇气掀开——
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啪嗒”一声,落在那张苍白没有人气的脸上。
将军忽然一僵。
远处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王爷出来了!”
他们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纷纷跪倒在地。老者在傅千引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殿前,看着满地战死的士兵和无辜百姓,老泪纵横。
林青用脏得看不清原色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回头去找万玉深:“将军、将——”
方才嫂夫人倒下的地方已不见他的身影,将军的武袍盖在那人身上。林青忽然心口狂跳,战栗着走上前看了一眼,一瞬间差点也跪下。
“对不起,对不起……”林青哽咽道,“谢谢……”
乾安三十六年,宁王入诏狱。
镇国将军及宁王府世子破宫门而入,太子长衾负隅顽抗,后败。
帝薨。举国欢庆。
京城郊外,西山脚下,一阵马嘶声后,浑身是血的男人从马上滚下来,落地时一个踉跄。
他看起来实在狼狈,衣衫破烂,处处伤痕,腹部的血口触目惊心,脸色透出不正常的白。但他撑着身体,一步步向山顶上爬。
如逃亡一般,奋不顾身,奔向自己的救赎。
万玉深终于摸上破庙的那扇木门,喘着气,一把推开。
——门里坐着个姑娘,听见动静半回过头,侧脸上满是泪水。
她在啊。
万玉深撑住门框,最后脱力一般,整个后背靠在门上。浑身大小伤口的疼痛清晰起来,真实而剧烈。
“谷雨,”万玉深仰了仰头,用力一闭眼,沙哑开口,“……过来。”
谷雨胡乱抹了把脸,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扑进他怀里。
“齐媛呢?”谷雨抱紧他的脖子。
万玉深缓缓地收紧胳膊,一身血污立刻染脏了她的裙子,将军缓缓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对不起。”
谷雨立刻哭了出来。
“她、她是为了救我,”谷雨喉咙发堵,语无伦次地抱着他哭,“我对不起她、我来不及反应我……”
“是我对不起她,”万玉深冰冷的的唇角吻上她温热的皮肤,四分五裂的心脏开始愈合。
“我对不起她……你救了我。”
我为你而来,而你救我于水火。
怀里的人小小软软的一团,嵌进他身体的某一个位置,严丝合缝。
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王朝更迭不止,人事不停变迁,这天下山河要如何琢磨,这一座江山该如何收整,至此全都与他无关了。
他渡两世而来,他的人还在,余生便皆可期待。
(正文完)
第59章 【番外1】桂花酒
59
乾安帝膝下只有萧长衾一个儿子, 好不容易又得一子, 还让自己炼了药。
但毕竟仍是萧氏江山,此宁王登基简直是顺理成章、民心所向。
两朝更替,官场动荡,后宫妃子升的升散的散, 废墟一样的养心殿也要重建,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累,却又怀揣着某种让人喜悦的希望, 如拨云见日, 万丈金光照在身上,暖洋洋。
那场声势浩大的宫变过去一个月后,傅千引终于从宫中脱开身——世子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可把他给烦死了。
于是新晋太子爷火速收拾了包裹,揣上银票, 换了身风流倜傥的行头, 又成了那副流连花丛的浪荡模样。
不过出京之前到底还是要跟别人道个别,于是太子殿下马头调转,进了京城西南角的小院子。
傅千引不请自来,门也不敲,进去就听见他家蠢徒儿气急败坏的声音。
“吃药!你别跑——哎!你伤还没好全呢!”
想不到堂堂大将军还要被个小丫头逼着吃药, 傅千引摸了摸下巴,兴致盎然地观摩起来。
只见大将军健步如飞,一点看不出有伤的样子,他长腿一迈往前走了几步, 谷雨在后边追着。然后将军忽然身子一停,转过身来。
谷雨躲不及时,正正撞在他身上,赶忙举起手中的碗:“哎洒了洒了——”
万玉深勾着唇角搂住她的腰,忽然低下头,侧着脸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吃完了。”
谷雨的脸腾的红了。
“……”傅千引捂住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
找虐吗?
这整座府邸连个下人都没有,就他俩人,成天不知道躲在这儿干嘛。
傅千引满心不为人知的心酸,重重咳了一声:“我说……”
谷雨吓了一跳,赶紧从他怀里离开,抬手蹭了蹭发烫的脸颊:“师、师父?”
万玉深早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淡笑着放开谷雨,转头一看他这打扮,了然道:“要跑?”
“你用这字眼儿就不对,”傅千引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恨铁不成钢地扫了徒弟一眼,才道:“怎么能叫跑呢?我这是正大光明地逍遥快活去,就这段日子我沉寂太久,姑娘们都不想我了,唉。”
万玉深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谷雨拆他的台:“本来也没多少姑娘想你吧,师父。之前我在扬州的时候,可看见过楼里挂万玉深的画像——”
说到这儿,她心里忽地来气,转头瞪着万玉深。
将军十分无辜地回看她:“我不知道。”
谷雨哼哼:“你知道那还了得。”
“……”傅千引微笑,“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嗯,”万玉深点点头,淡道:“再晚点也打扰不着了,来的还挺巧。”
傅千引挑眉:“怎么?你们也出门?”
谷雨点点头:“打算绕一圈,回临川看看。”
傅千引看向万玉深,将军平静地点头。
曾指挥千军万马,立下汗马功劳,又全力拱卫当今圣上,若他还在朝,想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就真的功成身退,交了兵符,解了战袍,回到家里,带着自己的妻子去看山河。
傅千引忽然有些感慨。汲汲于名利之人才会放不下权柄,而真正为天下苍生流血奔走的人从不在乎虚名。
小谷子是嫁了个好男儿啊。
老师父有点感动,叹了口气道:“正好我也往那边走,要不一起?”
谷雨笑道:“可以呀,我们打算先去——”
旁边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万玉深一脸冷漠地拒绝道:“不了。”
说完,他的手拿开,先在谷雨耳垂上捏了捏,然后才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一脸不想被打扰的样子。
“……”傅千引再次微笑,“江湖道远,有缘再见。”
在太子爷气呼呼地出走北京城七天后,将军在西南的府邸落了锁,钥匙还是谷雨拿着。
虽然谷雨以刀伤还没好全明令禁止他骑马,但走的那天被他往马上一抱,被抵着他坚硬温暖的胸膛时,到底还是妥协了。
早已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们往南时刚好赶上一山的枫叶,美得要人命。
就这样走走停停,白天骑着马看山看水,晚上找客栈休息。有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玉深也总能找到歇脚的地方,大斗篷把她往怀里一裹,谷雨就能安稳入睡。
再次踏上扬州街头时,桂花酒已经几乎不卖了。谷雨馋了一路,当即非常失望,最后还是万玉深在一条深巷里找到家卖酒的,谷雨一高兴,干脆把店家剩下的全买了。
他们订了城里楼最高的那座客栈,天字一号房,能俯瞰整个扬州的繁华街景。
谷雨一边温酒一边偷喝,等万玉深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两坛下去。
万玉深拉住她的手,摸摸她微红的脸,皱眉:“喝多了明早要头疼。”
谷雨还不醉,只是有点晕,笑眯眯地攥住他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亲亲就不疼了。”
万玉深手指一紧,脸靠近她,低声道:“让我喝?”
谷雨立刻一推他:“你不许喝,别看你那伤口表面结痂了,里边的肉可还没长好呢。”
万玉深无奈地往后仰了仰。
谷雨一偏头,看见外边天色,眼睛发亮,“月亮出来了,我们去上边!”
说着就要站起身,万玉深拦着她的腰:“喝了酒再吹风,你是不是想生病?”
谷雨咯咯地笑着,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掀开他玄色斗篷,小脑袋拱了拱露出脸来,在他下巴处啄了啄:“这样就不吹了。”
斗篷下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万玉深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抱着人上了楼顶。
这座客栈确实够高,周围一片房屋都不及它一半高,当然除了他们也没有人闲到大晚上跑上来吹风,因此屋檐上十分安静。
谷雨坐在他腿上,来回动了动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喝了口桂花酒,满足地叹了口气。
万玉深低头:“满意了?”
谷雨睨他:“你想喝?”
月色下她的脸莹白如玉,目光灵动得像坠满星星,万玉深垂眸看她半响,缓缓收紧了手臂,低声问:“给吗?”
谷雨眼角一弯,自己喝了一大口,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不给。”
周围满是桂花酒的醇香,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浅淡香气,万玉深眸色转深,忽然探头吻上她喝过的地方,舌尖一扫舔去了她留下的水渍。
谷雨一愣,心跳陡然加快,半张着嘴看向他,透着一丝茫然而不自知的妩媚。
万玉深喉结一滚,低哑问:“你在邀请我?”
谷雨心口乱撞,“谁、谁邀请你了。”
万玉深叹了口气,这次直接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口中尽是酒香,带着一丝微微的辣。软滑的舌先是瑟缩一下,然后便发着颤地迎上了他,同他缠在一起。
万玉深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手臂一用力,谷雨便彻底抵在他胸口上。
他吻得太深太用力,谷雨完全被夺走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服,最后发狠敲了他才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