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可恍惚间,又像是自己多心了。
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咙里,林姣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发现自己也说不分明她到底有何顾虑。所有的心思,一点一点沉降,酿成了难言之隐。
所幸他并未追问到底。
他只是低了低头,凑到她耳边,富有磁性的声音性感至极,让人不自觉的困囿于他的声音里,“姣姣。”
他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脖颈间,挠得人心烦意乱。
林姣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她听到他低声笑了笑。
“我在。”
林姣稍怔,那两个字在她心尖转了又转,温柔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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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的风迎面而来,裹挟着一地纸醉金迷在夜色里荡漾。
林姣正戴着耳机绕着小区外面一圈夜跑,刚跑完一圈,外面多了一辆车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林姣偏过头,朝着车内看了过去。
就林姣瞧了这么一眼,车窗降了下来。
林姣微微怔了怔。
巧了,她见过车里坐着的那个人。
上次在西池画展的洗手间门口,自己同厉诚扬争吵那次,就是被她撞上了。
林姣从未刻意去记陌生人的脸,但她身上那股子气质,她举手投足的那个范儿,是旁人仿都仿不来的。岁月在她身上根本不算一回事。
“你是林姣吧?”
“您是?”林姣停下来,礼貌地摘掉了耳机。
“我是顾淮之的母亲。”她微微笑了笑。
林姣没想到自己已经见到过顾淮之的母亲了,还是以那样糟糕的方式。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多么不讨人喜欢。
在最初的设想里,这段感情不会太长。她原本没有这样的担忧。可她现在在意得很。
虽然程曼青看上去不像是兴师问罪,但也绝不会是因为喜欢自己,想和自己促膝长谈。
林姣的眉心微跳,心里千回百转,态度还是客客气气的,“伯母好。”
“有时间聊聊吗?”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她语气温和,像个会对你谆谆教诲的和蔼长辈。
“好。”林姣点了点头。
程曼青也没摆什么架子,跟司机交代了一声,下了车。就站在路灯下。
林姣都想好了如果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该说些什么。然而没有,她既没有嘲笑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严苛地指责。
程曼青自始至终不会让人觉得摆架子,她很谦和,温婉得像江南女子。只是她令人敬重,即便是这样温温柔柔的,也能拿捏出一份恰到好处的气势来。
就是几句闲话家常,然后程曼青问她,“你觉得我儿子爱你吗?”
眉心跳了跳,林姣清楚这才是她来找自己的缘由。
然而不待她开口,程曼青不疾不徐地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抛却新鲜感,你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吗?”
“伯母,”林姣敛了眉眼,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如果您觉得他不喜欢我,您不会来找我的。”
“我知道他挺喜欢你,如果时间长,他也可以因为喜欢娶了你。”程曼青的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口吻却很严肃,“可我想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应该清楚,他喜欢的是寻求刺激和新鲜感。”
林姣的目光闪了闪,她知道程曼青想说什么了。
也如她所料,程曼青凝视着她,“你觉得自己带给他的新鲜感能维持一辈子吗?”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一寸一寸凝结,氛围变得有些僵硬。
“其实我并不喜欢你。我确实调查过你,抛开背景出身,你的性格和你的言行,我并不满意。”
程曼青凝视着她,“我没想过让我儿子拿自己的婚姻去做交易换取什么资本,顾家也不需要他用婚姻做什么牺牲。
所以只要他真的喜欢,就算不是门当户对,就算我不满意,最后我也会接受。可我不看好你们。”
被人这么直白地否认绝对不是多么愉快的事,偏偏程曼青很认真。她没羞辱自己的意思,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林姣都听进去了,她很想替自己辩解一句,可她又觉得,程曼青似乎也没说错什么。
“一段长久的婚姻,关系是需要对等的。我儿子确实不太用心,可只要顾家一天不倒,就算是废物他也不会止步于此,更何况他不是。”
程曼青接着说道,“那时候,你打算在他身边扮演什么角色呢?等到新鲜感褪去,你靠什么站在他身边呢?”
林姣所有想辩解的话,都已经被她原封不动地堵回去了。她只觉得喉管里卡着一口气。
“那您今天来,都是为了我吗?”林姣闷闷的,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她是觉得如坐针毡,可面上并未显露。
“我来,自然是为了我儿子。我不希望他一时冲动再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你也清楚,我没说错什么。”程曼青笑了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段长久的关系是相互需要,目前为止,你对他而言,并不是最合适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所以,您是希望我离开他吗?”
“是。”程曼青也没藏着掖着,她说得很清楚,“只要你离开他,我可以承诺,你会得到更好的未来。他也不能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我说不呢。”林姣巧妙地将声音里的微颤转变成一声轻咳。
“那就原谅我,请你离开。”程曼青顿了顿,她敛了笑容,“想让一个人离开的方式,并不一定需要意外,我不希望,用太过难堪的方式,让你离开。”
“我敬重您伯母,可不代表我要讨好你。”林姣咬了咬唇,她笑了,“所以您现在,是威胁我吗?”
“是你在逼一个母亲威胁你。”
程曼青面上还是笑着的,只是她的口吻太过严厉,一句一句都扣在她心上。
“三天,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程曼青说完,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林姣,不等林姣反驳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
林姣站在原地,她看着程曼青那辆车很快隐匿在黑暗里。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她很憋屈,可她在心底认同了程曼青的话。程曼青说得没错,激情和新鲜感早晚回去褪去的一天,那时候,她该怎么自处?
程曼青承诺给自己三天考虑时间,她也确实没来打扰。可是所有跟自己有关系的人,似乎都不太平顺。
林正豪第一次主动来找她,气势汹汹地质问她,怎么那么让人不省心那么不要脸。一沓照片摔在了她面前,画面里是她和顾淮之在游轮上拥吻,拍得很巧妙,只能看清楚她的脸。
他的资金链突然断裂,所有合作商同时关机消失,然后就收到了信封。
不仅仅是自己家,她刚见过余森,余氏的股票大跳水。基本上谁跟她有关系,谁就走背运。
程曼青无声地给她周围所有人施压。她用最简单的方式,给自己提醒。
林姣是给她打过电话,也不再客套,话说得难听。
“三天之内,你可以体面地离开这里,我也会让一切恢复如常。”程曼青也没客气,她并不生气,她的语调还是漫不经心,云淡风轻,“过了三天,我保证他会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如果你真的需要这样难堪的方式。”
瞧瞧,她平静无澜地和自己说着话,拿捏自己拿捏得那样精准。
可林姣只觉得,她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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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候机厅。
大约五分钟前,她打电话给顾淮之,平静地说了分手。
她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声音冷淡至极。
她静默地听完了电话另一端的动静,等他质问完,她的语气还是平静,“是,你妈妈是来找我了,我收下了她承诺的东西。”
“别幼稚了。”她笑了笑,“原本就是一个游戏,你能承诺我什么呢?不如各取所需。我需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了。”
他的所有反应她都听着,却置若罔闻。静默了许久,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后会无期。”
林姣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手指紧紧攥了一下手机,指骨因为太过用力开始泛白。
“我真的……挺喜欢你啊。”她自嘲地笑了笑,就这样僵持了几秒,忽而无力地松了手。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喜欢,一文不值。”
她的声音很轻,很快被风声湮没,飘散在空气里。
林姣平静地将手机卡拔了出来,折断,丢进了垃圾桶。她抬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去处。
似乎有人说过,停不下来的人才有归宿,停在原地,就只有一片随时会被收回的奢求。
林姣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拖着行李,步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她成了他们之一。
大理石的地面光洁,上面拖出一个虚晃的影子。
她没有回头。
第44章 威尼斯·1
“停。”
投影前飘浮着微小的颗粒, 在屏幕前站着的男人热情洋溢的讲述戛然而止。他还没进行到第二分钟, 就被人打断了。
坐在会议桌首位的女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神色清浅,“重做。”
男人尴尬地站了两秒,多少有些恼怒。毕竟东西她都没看, 可不是找茬吗?
坐在首席位置的女人,身材纤瘦,乌云般的长发从侧面绾成髻, 线条柔和的五官极具东方人的特征。
她是昨天空降过来的, 一来就拿下了最高的位置。总部也没介绍来的人是谁,一点风声没透出来。
倒是她还没上任,就先要求他们整理好所有手头项目资料。今天的会议,是一次工作汇报。
现在看过去,她年纪不大, 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可不像是有资历, 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鬼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
这么一想,正僵在会议室前面的男人更加恼火。
他原本就不服气,现在被她这么不客气的打断,口吻自然也有些不太好听, “为什么?您并没有看我的内容。”
“PPT第三页,第七页,第九页。”那个东方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什么?”男人怔了一下, 没回过味。
“这是你方案里的基础性错误。”他面前地东方女人将手中的电脑转向他,“有异议可以理解,其他的也不提,这么明显的错误一处你都没改。你是想让我质疑你的专业性,还是质疑你对这份工作的责任感?”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这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一字一字敲在他心上。
“或者说,你并没有与这个职位符合的能力?”
男人很想辩解什么,但他所有的辩解在说出口之前,被她原封不动地堵了回去。
“在上任之前,我看过你们所有人的资料。你的前一任上司离职前,驳回你方案的批示里写得很清楚。”
那个男人捏了一把冷汗。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就这么不冷不淡地几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被解雇了。”
她这话一落,男人的脸色变了,然而都不给他争辩和愤怒的时间,保安进来请人了。
男人被拖拽走的时候还在挥着拳头咆哮,大致意思是“他没功劳也有苦劳”、“他资历深”。
“恶劣的态度和糟糕的工作能力一样不招人喜欢,我想在座各位应该都很清楚。”她这一句似乎是对所有人的解释,说完又冷淡道,“继续。”
短短几分钟,就发生了这么一场变故。会议室里的气压又降了好几分,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原本各怀鬼胎的人不由得敛了心思。
前一天,这个东方妞儿还是他们酒桌上的谈资;现在好了,她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也验证了他们的想法。
“上个季度的报表并不合适,这种连外行都忽悠不了的东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会议的时间过得总是格外快。除了她,所有人都处在水深火热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会议结束,她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一样,“忘记自我介绍了。Eve·Lin,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这种低气压持续到下班,Eve离开了公司,这些人才开始叫苦不迭。
他们昨天还在揣测她是总部哪个boss的女人,是不是在枕边吹风了,下来过把瘾?然而今天才发现情况似乎更为糟糕,这女人就是个苛刻又严厉的巫婆。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听他们说得心痒,耸了耸肩,摊开双手,“Eve不是总部这两年风头正盛的设计师吗?她不是很有实力嘛,怎么会来这里?”
“那也说不好啊,下来捞资本吧?毕竟总裁的位置可是实打实的,名气能有这个值钱?”有人接了一句。
他对面的人从屏幕前抬起头,咧着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得没错。我也听过Eve啊,不都传总部的首席对她格外关照吗?能没点关系吗?”
“嘿,兄弟!”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嗤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先把策划改完比较好。”
又是一阵哀嚎。
Eve出了会议室的门,这才开始看手机消息,十几条未接电话和一连串短信,开头整齐的一串“姣姣!”
“姣姣”,林姣垂下眼睑,在这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也不会这么叫她。
不用想也是出自余森的手。
林姣点开了最末一条语音。
“姣姣,再不接电话,你会失去迷人的我。”
林姣撇了撇唇角,对他的威胁有些不屑,顺手回了一条,“再威胁我,我就自杀,让你失去爸爸。”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钟,余森把电话打过来了,“嘿,小祖宗,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