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北途川
时间:2018-10-03 09:41:20

  哟,还威胁他。
  尤靖远踹了宋易一脚,“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宋易乖巧地点头,“嗯。”
  像阳光,像雨露,像晴空下的云朵,像日出,像黎明,像一朵花绽放光彩,像流水缓缓漫过荒原,像所有奇迹般的瞬间,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好。
  他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才能遇见她。
  露台上有风,雪沫子被风卷过来,陆遥之眯了眯眼,看外面黑压压的山体绵延,城市灯火缀在天边,遥远模糊得像是迷离的梦境。
  露台的门开了,舅舅扯着宋易大步跨了出来。看见他们,轻轻挥了下手,“先进去,我跟这小子有话说。”
  室内的暖气和冷空气有一瞬间的交换,仿佛能被身体感知到,陆遥之感到久违的寒冷,他打了个喷嚏。
  端坐的陈翎在尤靖远进来的时候便像是被触碰到某根神经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在他打喷嚏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纸巾来,微微弯身,递给他。
  他接过来,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房间。
  从露台进去,要穿过两扇玻璃门,一个回廊。陈翎安静地缀在陆遥之身后,像每一次的活动或者演出,她习惯这个位置,能让她第一时间触碰到他,也能让她时刻观察到他。
  并不是出于私心,她有着严谨的工作信条。
  但也并非没有私心,经纪人和自己的艺人之间有一种异样的亲密,有时候两个人独处,她这样看着他,总是生出一种恍惚的暧昧出来。
  她会及时扼杀的,她有这个能力。
  但偶尔,也会失控。
  像刚刚。
  她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或许是气氛太好了。
  在除夕夜,她和父母闹得很僵,因为弟弟的事,母亲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滚,你别回这个家了,永远别回来了,这个家不需要你这种白眼狼。”
  白眼狼,她反复咀嚼了这三个字,就像有一把刺刀把心脏狠狠剜了几个窟窿。
  她大学就开始赚钱了,兼职,拿奖学金,自己负责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生活捉襟见肘。父母到处夸耀自己有一个能干的女儿,什么都不要他们操心,她靠着那点儿微薄的被认可的满足,也觉得所有的苦都没什么了。
  后来妈妈生病了,她拿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下学期的学费给家里,爸爸热泪盈眶,说简直是救命的钱,她的眼泪也被催出来,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她觉得哪怕接下来要加倍兼职,也没关系了。
  但那半年好像什么都不顺利。
  家教的学生突然出国了,终止了合约,之后一直没能找来这种薪金高一点的兼职。
  课业的实践数据出了问题,整个组的人被罚重新做,她的课余时间一下子变得少了起来,其中一个组员闹脾气,然后煽动其他人都罢工不做,作业越拖越久,她在焦虑失眠中独立完成了全部工作,忍无可忍地去和对方摊牌。她没有好的人缘,对方有,于是她被宣传成一个极品、自私、自以为是、故作清高、不合群……的奇葩。
  她被孤立了。
  在大学里一个朋友都没有,说起来确实是可悲啊!
  她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因为一些人故意作祟,同时被取消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深夜里痛哭流涕。但眼泪是不值钱的。
  她满含歉疚地跟父母说,自己下学期的学费可能不能自己交了,请他们帮帮忙。
  帮她拿一半就好,她那姿态,已经近乎祈求了。
  妈妈盘问了她近一个小时,最后骂她没出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去和老师求求情吧!或者去求求同学。钱我是不会给你的,家里今年资金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刚做完手术,你就是这样孝顺我?”
  有时候,人很坚强的。
  她没有求人,也没有再求父母,她还是活了下来,顺利毕业了。
  离开了大热的经济行业——她本就不喜欢,被父母威逼利诱着去报的专业,说是前景好。
  她去一家小工作室当星探,挖掘了两个女星,后来火了,她直接被提拔为一把手,工资翻了一倍。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无畏地在成人世界里闯荡,义无反顾,豪气冲天。
  然后铩羽而归。
  公司涉嫌违法,很快倒闭了,她被拘留调查,最后无罪释放,但工作没了。
  在餐厅端过盘子,去咖啡店做过收银,也去了公司做文秘,替人背锅,被人骚扰,辞职又搬家。
  诸事不顺。
  最后去了一家大的娱乐公司做后勤,工资很少,也很累,但至少她在里面感到了安全和稳定,只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庸有时会让她迷茫,有时候也会恐慌,是不是一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被指派给陆遥之做助理,她颠簸的一生好像才终于结束了。
  他是个很好的老板,不体贴,不温柔,但却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他什么都看得清楚,所以只要真诚地对他,就可以得到他的信任。
  她从他身上找到了存在和自我价值,她一向厌烦这世界复杂的尔虞我诈,她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不用伪装,全心全意付出不会被辜负,努力不会被淹没。她想要得到这世界的回应。
  陆遥之给她了。
  陆遥之手插在口袋里,步伐很缓慢,他在思考,思考一些事情。
  有很多捋不清的情绪纠缠在胸口。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他不喜欢陈翎在跟她诉说成长经历的时候,他那突如其来的心痛。
  这不像话。
  前面人忽然停了,陈翎在出神,所以没有发觉,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老实说,这是四年里,她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
  “对不起,抱歉。”她忙后退了一步。
  陆遥之已经转过了身,漆黑深邃的眸子锁在她身上,在这寂静逼仄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显得冷淡却清晰,“你谈过恋爱吗?”
  陈翎愣了下,缓缓摇了摇头。
  她这样的人,又配去谈恋爱吗?
  诚然,一方面是家庭原因,一方面是她自己,她太过悲观冷静内敛克制,她没办法在诸多的不幸之中,厘清自己的情绪,然后为自己留一片干净纯洁之地,去热爱拥抱这个世界。她有些浓重的自我厌恶的情绪。
  “我也没有。”陆遥之说。
  陈翎抬头,疑惑看他。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试。”
  陈翎呆在原地。
  像听到了神诏,但神是不会理会他们这些凡人微不足道的狗屁烦恼的。所以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幻听了。
  他还在看她,目光很淡,但唇抿得很紧,漂亮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在不经意地摩挲——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紧张这种从小到大在他身上绝迹的东西。
  陈翎终于没办法欺骗自己,她真的听到了。
  不是幻听。是真的。
  “为……什么?”她声音很轻,近乎机械地发问,然后又坚定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陆遥之依旧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他在仔细地看一个好像忽视了四年,却无时无刻不在眼中的女人。她很漂亮,但称不上有魅力,因为总是很严肃,很少见她笑过,无论面对谁,哪怕是面对本该亲近的他,也总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或许是太压抑自己了。
  让他很想看看她松下肩膀的样子。
  他回答,“嗯。”
  他还不够了解她,但却有了拥抱亲吻的想法。爱情这种东西太玄妙,他无法确认是不是爱情,但眼下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对她,有一点喜欢。
  陈翎认识陆遥之四年,和他合作四年,有时候还会看不懂他,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他或许会沉默,但从不说谎。
  *
  悯之紧张地来回踱步,尤靖远终于把宋易拎回来了,拍拍他的背,把人捋直了,“好好干!”然后扔给悯之,“去给他喝点儿醒酒汤,不许睡,还没熬完岁呢!”
  宋易站直了,看着悯之,然后倾身,捧住她的脸,缓缓笑了起来。
  看来没谈崩。
  悯之终于松了一口气,掐他,“你还笑。很好玩是不是?”
  直愣愣就往上冲,她爸爸又不是好脾气的,没揍他完全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
  宋易一身酒意未消,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这会儿冻了会儿,也稍稍清醒些了,他捏捏她的脸,有些领教妻管严是怎么来的了,被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耍横,他可以随时认怂,只好笑着哄,“你爸爸多精明的人,瞒能瞒多久,你都把我带回家了,我还不得好好表现。”
  还好好表现,爸爸和舅舅都要气飞了。
  宋易伏在她耳边小声说:“大过年的,你爸爸和舅舅就是再不满意我,也不会揍我的,人嘛,多认识认识,总能发现闪光点的。我想以陆悯之的男朋友的身份和他们相处,考察也好,审视也罢,我都认。”
  悯之觉得他这个人又阴险又心机,戳了戳他,“跟我去厨房,我熬点儿醒酒汤给你喝。”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一身酒味儿。以后不要喝那么多了。”
  “遵命,老婆。”他笑。
  悯之“哎”了声,“这是在我家啊,你脸皮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厚。你还真不怕挨打。”
  “怕,怕的要命,但我得娶你啊!”
  悯之又捂了他的嘴,“你……闭嘴!”
  他眉眼里笑意更深了。
  唐佳文躲在角落里,靠着墙站着,动都不敢动。
  今夜她大概是看得最明白的人,起先她本来要去露台抱猫,虽然她知道尤医生是想要帮她才让说她来兼职的,并不在意她究竟能不能做什么,但她还是想尽好自己的本分。
  五只猫主子很能闹腾,来回逃窜。
  于是她也跟着来回跑。
  她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拐角看见陆老师把悯之那个室友按在角落亲。
  她没有上过陆逸之的课,但她们学院的人都知道陆逸之,他一来,瞬间拉高了老师们的平均颜值水平。看现在粉丝对陆遥之的狂热程度,就知道那张相似的脸多有杀伤力了。
  但年轻人爱起哄爱凑热闹爱闹腾是没错,也没谁敢真的想去搞点儿什么,做师母什么的想想是挺刺激,但谁也不会真去做。
  印象里这位宁宁同学是音乐学院的风云人物来着,家庭背景逆天,一张减龄娃娃脸配上略显清冷的性格,实在是夺目,去应聘陆逸之的助教的时候,都没人敢猜她是不是另有图谋。
  两个人之间,的确没看出什么暧昧来。
  可这会儿相拥而吻的人,又是谁呢?
  宁宁喘不过来气了,两眼憋得冒泪水,眨着眼睛看他,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去,滴在他的线条紧实的胳膊上。他终于停下来了,凝望着她,胸口起伏着微微喘息,然后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额头相贴,然后错了错位置,轻柔地吻掉了她的眼泪。嘴唇贴着她的脸,滑下来,重新噙住她唇瓣,吻下去,扣在她背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只手托着她的腰。
  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也不必说什么。
  唐佳文轻手轻脚地出了拐角,被陆逸之那欲气横生的气质惊得半天缓不过神。
  出神的片刻,猫又丢了,她还没喂它们吃东西,循着声音往外找,跨过通往露台的两扇玻璃门,看见一只猫蹲在一扇门后面躲猫猫玩自己尾巴,于是过去把猫抱出来,这时候陆遥之和他的助理出来了。
  她还在门后,视觉的死角处,两个人都没发现她。径直往前走了。
  她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走过了第二道玻璃门,拐到了回廊上。
  唐佳文磨磨蹭蹭地在后面走,怕撞见了会尴尬。
  然后她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谈过恋爱吗?”
  “我也没有。”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试。”
  唐佳文捂着胸口,猛地往后躲过去。贴着玻璃门站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无比震惊的状态里。
  偷听是不好的,她后退了几步,退到露台的出入口。
  然后又听见外面的声音。
  尤靖远的声音很清晰,“这里没别人,你和我说实话,你和悯之到哪一步了。”或许让尤嘉或者周倩旁敲侧击问悯之最好,但他现在只想听听他怎么说。“你要娶悯之,我不拦着,但你如果对她不好,我自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你痛不欲生,你可以试试。别说我威胁你,像悯之这样的家庭,就意味着她有足够强的后盾,好聚好散最好,但如果你负她,你最好最好横着死的准备。所以如果你没那么喜欢,就尽早抽身,对自己好,对悯之好,对大家都好。”
  “我们两个在一起,该做的都做完了。”宋易的声音清晰且坚定,醉意并不明显,“您说我禽兽也好,不负责任也好,我也不想粉饰自己是什么情难自抑,我确实、非常、无比想把悯之据为己有,不想犹豫,不想理智。但我是真心的,我爱她,非常爱,我从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除了爱之外任何东西,她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性格,对我这种普通人家或者说有些糟糕的家庭背景来说,确实是一种负担。我是个利己主义者,但我反复思考过断绝这件关系的可能,最后都发现我接受不了。我不能没有她。我不想做无谓的承诺,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显得诚恳一点,我宋易,这辈子,都不可能辜负悯之。这是我的答案。”
  唐佳文混混沌沌地走出去,一直反抗的猫咪好像是嗅到了她身上的悲伤,也安静地趴在她的怀里。
  她七岁认识宋易,至今已经十多年了。
  她以为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忽然发现她错了。
  她没有悯之身上那股洒脱和阳光,那是被极致的爱和宽容浇灌出来的孩子,她永远也学不会。
  乔茵着手收拾餐盘,她也过去帮忙,她把盘子扔在水池里泡着的时候,肩膀忽然垮下来,“我第一次见陆悯之是在酒店门口,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宋易回去之后忽然又想起协会的人,怕他们回不去学校,让周乔过去帮忙定酒店,周乔忙得焦头烂额,于是把活儿推给了我,顺带给了我一个衣服袋子,让我交给一个叫陆悯之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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