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傅毅洺是知道的,因为当初唐芙用抄网捞上去的很多鱼都是他让人从上游放下去的。
那时候只能看着她和别人一起烤鱼吃,现在也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鱼了。
他又挑了一大块,边吃边道:“那我运气可真好,能享受到以前唐老太爷的待遇。”
唐芙轻笑:“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白苏河钓鱼,我知道一个地方鱼特别多,都不用鱼竿,随便用抄网就能捞上来很多。”
傅毅洺听了差点喷出来,想起以前季南他们每每听说唐大小姐要去钓鱼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觉得他们可能又要大呼小叫的满地打滚了。
但是“咱们”这两个字又让他心里无比熨帖,遂笑道:“好啊,我也跟着蹭蹭阿芙的好运气。”
说完又想起庆隆帝让他抓紧时间启程去蜀中,近来怕是没什么机会带唐芙去钓鱼,顿了顿,这才将自己刚刚在厨房没来得及跟唐芙说的话说了出来。
“阿芙,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唐芙点头:“愿意啊,去哪儿?”
傅毅洺一听就知道她以为的走走是在京城或是附近哪里走走,并不一定是愿意跟他一起出远门,便又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有点远,蜀中,你愿意去吗?”
蜀中?
唐芙和佩兰同时抬起了头来,没想到他说的出去走走竟然是这么远的地方。
“你怎么……想要去那里了?是之前的事情没办完吗?”
唐芙问道。
之前傅毅洺在未凉山上救了她后曾经离开过一次京城,那次就是去蜀中,当时傅毅洺说有些事要去办,走前还跟她道了别,向她讨了点心,所以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傅毅洺点头:“原本都安排好了不用再去了,但是又出了点小差错,要去处理一下,几个月应该就回来了。阿芙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权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
要是不愿意……
那他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打包行李滚过去,尽量早去早回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对蜀地那些山贼恨的牙痒痒,恨不能直接提刀过去把他们的山头全部铲平了。
唐芙听完之后沉默片刻没有说话,这让傅毅洺更加忐忑了。
一旁的佩兰却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的,当初程公子的噩耗刚刚传回京城的时候,小姐就想亲自去蜀中看一看,如今有这个机会,只怕还是会想去的,哪怕程公子确实已经死了,程家都已经给他办完丧事了。
可是……当初她们是被二夫人和淮王设计逼的不得不离开唐家,如今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呢?
她想阻拦唐芙,便在她开口前对傅毅洺说道:“侯爷,这不好吧?听说蜀中近些年来不太平,夫人一个女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不会的!”
傅毅洺立刻说道,却不是对佩兰,而是对着唐芙。
“阿芙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我这些年常去蜀中,跟那边的大小土匪头子都混熟了,他们就算打劫谁也不会打劫我的,只要把我的旗子往车上一挂,他们肯定自己就退回土匪窝里了。”
“何况蜀中这两年其实已经安定很多了,许多山贼都是在观望朝廷的态度,看似占了个山头,其实就是聚在一起图个心安,偶尔没米没粮了才出来劫些路过的富商之类的,只谋财不害命,一般不会闹出什么大事。只要明后年风调雨顺,没什么大的灾害发生,他们自然而然就回去种田做买卖了。”
佩兰是想暗示傅毅洺不要带唐芙去,哪想到他非但没听懂,还一再保证很安全。
她看着唐芙犹豫的神色,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傅毅洺,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程公子怎么还出事了呢?”
傅毅洺面色一僵,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那……那是个意外,平时……平时真的不会这样的。”
他事后去调查过,打劫程墨的那伙山贼确实是当地比较不老实的一批人,但在那之前也有一段时间没犯过什么事了,谁知道程墨怎么就撞在枪口上,赶上他们心血来潮的出来犯了回事,就把命丢在那了呢?
他想把这些人找出来,可他们知道自己错杀了朝廷命官,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立刻便毁尸灭迹一哄而散了。
这些人可能没什么真本事,但对当地地形和环境却是极其了解的,一旦分散开来便如泥牛入海,不好找得很,除非是过几年他们觉得事情过去了,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次聚在一起冒出头来,不然很难一个个找到他们。
若是他当时就在那里还好说,但赶巧他回京了,等再过去的时候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上哪里找人去?
唐芙知道佩兰是为了她好,如果傅毅洺不提,她也不会再想去蜀中,但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她还是想去看看的。
一方面是想去程墨出事的地方祭奠他一番,一方面她也确实想出去走走。
她长到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未凉山,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陌生而又新奇。
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京城,现在可以跟着傅毅洺光明正大的出去玩一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去,什么时候启程?需要带些什么东西?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佩兰听了直皱眉,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裳:“小姐!”
傅毅洺却是喜出望外:“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交给我就好了,我这就去让季南他们安排,收拾好了咱们就走,走前跟祖母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说完真的放下筷子就要走。
“诶,”唐芙唤了一声,“吃完饭再走啊,这么着急?”
若这是一顿平常的饭菜,傅毅洺也就放下了,但他又想起今日是唐芙亲手做的饭,便又坐了回来:“对对对,我吃完饭再去。”
说完大口大口开始吃饭。
唐芙失笑,等他坐下后又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你要去的地方跟程表哥出事的地方离得近吗?若是近的话我能不能顺便过去看看?”
傅毅洺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她愿意跟他一起出去……难道就是为了去看程墨出事的地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刚刚对这趟行程的期待全没了,口中的饭菜也开始食不知味起来。
唐芙见他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小声问了一句:“是不方便吗?”
傅毅洺:“……”
他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没,没什么不方便,正好路过,你若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唐芙抿唇笑了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傅毅洺:“……不麻烦。”
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做的,只要你……能多看我一眼。
他吃完饭让季南他们开始收拾行李,至于唐芙需要带的东西,则亲自列了单子,仔细检查过很多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交给了红缨双钺,让她们帮着准备。
当晚,唐芙在房中睡的正香,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从窗外翻了进来。
傅毅洺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幔,看着里面熟睡的女孩,如上次一般挑起一缕她散落在旁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指间。
他晚饭时嫉妒的发疯,直到她睡下都没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死了,在你心中也会有这样的分量吗?
傅毅洺有些着魔的把那缕头发放到嘴边吻了吻,看着女孩的面颊:不,我才不死呢,我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谁也别想再把你抢走,活的死的都不行。
第28章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唐芙与傅毅洺提前一天跟长公主道了别,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庆隆帝知道的时候满意地点了点头:“阿珺这孩子向来懂事,虽然嘴上说不愿意去,其实还是把朕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的,这么快就动身启程了。
太监总管笑了笑,对他说道:“往常武安侯去蜀中都是轻车简从,带着几个人就走了,这回却前前后后带了十几车的东西,可见是真把那位唐大小姐放在心上的,不舍得她路途受苦。”
庆隆帝眉心一跳,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可能喂了狗。
带着那么多东西路上能走得快吗?让他带着夫人一起去,他还真把这趟行程当成游山玩水了?
“臭小子,”庆隆帝喃喃一句,“耽误了正事看朕怎么收拾他!”
太监总管轻笑:“想来是耽误不了的,听说武安侯让沈世子和孟公子先行一步去了蜀中,应该是代他先去看一看,稳定一下局势。不然若真的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他怎么对得起陛下对他的信任呢?”
傅毅洺才刚刚成亲,还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妻子,而且还对这个妻子很是在意,百般宠爱。
按理说他去蜀中既然要执掌兵权,就应该把这个新婚妻子留在京城才是,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与武将之间的规矩,免得掌兵的武将在外面生出异心,朝中又没有办法牵制他们。
傅毅洺刚知道庆隆帝想让他去蜀中的时候就想告诉唐芙,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又怕到时候唐芙答应了庆隆帝却不答应,让她白高兴一场,所以才等到入宫面圣确定能带上她之后才告诉她。
庆隆帝轻笑,将刚才批完的折子放到一旁,打开了另一本,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阿珺向来孝顺,只要长公主在京城,他就一定会紧守本分。何况……朕信得过他。”
说完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批阅奏折,不再说话了。
太监总管便也不再出声,默默地侍奉在旁,仿若不存在一般。
傅毅洺听说很多人第一次出远门都会不适应,在马车上坐久了就会觉得头晕,所以他并不敢让人走的太快,而且自己也没有骑马,跟唐芙一起坐在了车中,时刻关注她的身体状况。
好在唐芙一路都没什么事,而且对周围的景色十分好奇,车帘几乎一直掀着,像是飞出笼中的鸟儿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一路的景色傅毅洺早就看腻了,如今却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觉得那些乏味的景致也多了几分趣味,变的赏心悦目起来。
可是再好的景色,几个时辰看下来也就那么回事了,何况因为距离京城还不远,还不到气候及环境有大的变化的地方,左右也就是些跟京郊附近差不多的山山水水,过了那个新鲜劲之后,唐芙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在车上打起了瞌睡。
傅毅洺在看到她迷迷糊糊犯困的时候就绷紧了身子,有意往她那边挪了一点。
过了一会,女孩的头果然不出所料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傅毅洺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唐芙,却又怕自己身子绷得太紧,她靠着不舒服,就努力放松了自己半边身子,试图调整一个最舒服的角度给她。
可是在车上睡着怎么也不可能有在床上睡着舒服,女孩时不时就皱着眉头动一动脑袋,睡得并不安稳,随时要醒过来的样子。
傅毅洺犹豫片刻,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动作极轻地落在她肩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像安抚年幼的孩子一般,温柔地哄她入睡。
如此又过了许久,女孩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傅毅洺看着她甜美的睡颜,那光洁的额头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仿佛一低头便能亲吻到。
他凑近闻了闻她的发香,和她之前拿给长公主的那几瓶头油气味一样,只是因为抹在了头上,闻上去比在瓶子里要更清淡一点,淡淡的花香中又有一股茶香,很是好闻。
他舔了舔嘴唇,几次想亲吻她的额头,都因怕把她惊醒而没敢动作,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在她发顶轻轻一吻。
饶是如此,也未敢久留,只轻轻碰了一下便飞快地离开了,心里却已经为这短暂的碰触欢喜雀跃,暗自低笑许久。
唐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年幼,跟父亲一起坐车去郊外的未凉山游玩。
父亲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胆子却很大,经常做一些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比如在她腰上绑一根绳子,然后自己牵着绳子一头爬到树上,再把她给拉上去。
他那个时候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就算身子硬朗,这般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爬树还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下人为此不知跟祖父告了多少回状,但每次祖父教训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下次依然我行我素地带她去未凉山“爬树”。
唐芙很喜欢那棵大槐树,尤其是跟父亲一起坐在树上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看着远处。
有时候她就这么听着听着睡着了,睡梦中也不担心摔下去,因为她知道靠在父亲怀里很安全,他一定不会让她掉下去的。
可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父亲讲着讲着故事,声音却越来越远了。
她迷茫间想睁眼,直到那只熟悉的手掌又落在她的肩头,温柔的拍抚,她才终于又安稳下来,含笑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那只手似乎从梦中跟了过来,还在她肩头轻轻地拍着。
唐芙茫然片刻,入目是马车上铺着的厚厚的毯子,毯子上摆着的紫檀小几,以及小几上装着点心的攒盒和一旁精致的白瓷茶壶。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靠在傅毅洺身上睡着了,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听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唐芙缓缓抬头看去,只见傅毅洺闭着眼,脑袋时不时往旁边歪一下,鼾声就是从他鼻间发出的。
他似乎困极了,眼睛已经睁不开,嘴角还挂着一串已经快从下巴流下来的口水,脑袋东倒西歪的四处乱倒,但脑子里却又似乎始终维持着一线清明,不肯彻底睡去,身子一动不动稳稳地维持着让她依靠的姿势,揽在她肩头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唐芙本该立刻从他怀中起来才是,却不知为何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未动。
她自幼没有娘亲,印象里曾经这么温柔对待过她的人,除了父亲就只有祖父了。
可是父亲在她年幼时便也离开了,祖父又一把年纪,身体不好,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收起了那些小女孩儿的娇嫩脆弱,让自己像个大人一般成长起来。